第 612 章

  ……有。


  便是沒有,賈璉也會將之強行補足:“姑父, 姑母在家之時, 老太太待她並不比兩個兒子差, 怎麽如今需要孝順老太太的時候姑母卻是要自甘落後了?”


  ……


  可見:往事不可追兮,卻可憶——


  還能拿來壓人。


  林海:“……”


  他也簡直就被賈璉的這話壓得隻剩下‘無恥’二字可說了。


  但再是覺得對方無恥至極,林海的麵色卻依舊是一種清高的冷漠,那種冷漠那種淡然, 顯得是如此的高不可攀。


  也襯托得使盡了所有手段包括威脅這樣令人不齒的方式的賈璉幾乎就像是一隻落湯的野狗了:

  狼狽不堪, 叫人不屑。


  可即便已經被人將臉麵放在地下踩了——可便是一直被人放在腳下踩——賈璉卻無論如何也不能退縮。


  不退,這不過就是個麵子問題。


  退了,那就關乎到裏子了。


  賈璉在這方麵的思緒還是很清楚的,因此就算再知道自己是無理取鬧, 他也隻能做出一副底氣十足自己全然沒錯的模樣來——


  隻那目光還是多少有些瑟縮。


  林海也看得一歎:歎賈璉好歹還知道些廉恥,也歎賈璉的知道終究也僅僅限於‘知道’而已。


  所以不管林海怎麽揭賈璉的臉皮,賈璉依舊在這裏, 即使眼神不如方才那樣堅定了, 但他的存在, 對林海本身就是一種脅迫, 脅迫林海順著他的意思去行事。


  也所以, 林海對賈璉的歎息……不過就這麽一聲了。


  在這陣短暫又複雜的一聲歎息之後,他收斂起自己全部的心神,隻用它們在自己的臉上營造出一種略略帶著一絲僵硬的冷酷感:“送客。 ”


  賈璉:“???”


  他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他正撕破臉皮準備和林海‘魚死網破’的時候林海居然叫他滾蛋?

  好吧, 滾蛋不要緊, 就他今兒說的這些話, 被林海掃地出門很正常……可在被‘掃’之前,總也該給一句準話啊?!

  就梗脖子:“姑父!”


  但林海隻是更果斷的加強了語氣,再一次道:“送客!”


  也就立刻有人進來‘送’賈璉了——


  雖然此前廳中除林海與賈璉之外再無旁人,可林家的下人們也不敢真的將自家老爺丟手不管,除了分出幾人來將賈璉帶來的小廝引去門房吃酒之外,剩下的人俱悉數守在屋外。


  也將賈璉和林海的對話從頭到尾的聽了一回。


  ……簡直都要聽得氣到七竅生煙了。


  林海和賈家如何雖不是這些下人能議論好議論的,但當年賈敏的事兒他們總能暗地裏對上幾個眼神吧?後又見賈敏不但連嫁妝都折合了銀子送去,那賈家老夫人或賈家二房打發人來也是從來不見的——幾乎就是明說不認這個媽了——這本在暗地裏流通的眼神兒也就能拿到明麵上交流一二了。


  而交流的結果是:要不是林海兩年前在賈敏和賈家決裂的時候曾經親自見過這賈璉的老子賈赦,其後又陸續指點了那老東西幾回,今兒便是賈璉親自上了林家的門求訪,林家下人都不一定能叫他入府!……但誰能想到這個賈璉果然就‘不該’放進來呢?

  不,該說他果然還是賈家的種對吧?

  這時候,幾乎已經沒有一個下人能夠冷靜思考賈敏是不是同樣是賈家的‘種’了,他們唯一能思考的就是如果自己(一群人)聽林海的話把這個賈璉趕出去,林海是不是能忘記事這賈璉是自己(一群人)迎進來的?

  雖說之前林海也是同意了什麽的,但下人嘛,不就是用來背鍋的嗎?

  ……


  於是,林海一聲令下之後,那些守在廳外的林家下人們,竟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團結的姿態擁了進來——也因為這團結,使得他們便隻有數人,也站出了一股烏壓壓的架勢來。


  至少就把賈璉嚇得夠嗆。


  賈家確實是軍功起家不假,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尤其是近些年來賈家的子孫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一年不如一年,因此賈璉雖說出身賈家嫡長一係,但若是真要和人動手,怕是他家做慣了粗活兒的婆子都能比他更強些!


  他自己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因此在看到這些個下人之後,便再是知道對方


  真正和自己動手動起手來的可能不大,那心中到底也是怕的。


  ……就克製不住的起了身,仿佛此時身量的拔高能提高自身的氣勢一般。


  隻不想,賈璉的行為雖然是出自於下意識的自我壯膽,在旁的人看來這起身的下一步……就是邁步子了啊。


  還是邁步出門!


  因此在錯誤認為這小子好歹懂了點眼水的情況下,林家的下人們也就稍稍收起了自己麵上的猙獰:“請。”


  說著一麵躬身,一麵就要把賈璉往屋外帶。


  賈璉:“……”


  不,他不想‘請’啊!


  ——但再不想又如何?


  他能幹過是清瘦書生的林海,還能幹過林家的這些下人?


  幹不過,慫。


  卻也不願意走人。


  就站在原地拿鞋底磨地磚。


  林海:“……”


  他就再喝一口茶,搶在賈璉開口之前道:“你速去罷,好別磨滅了我這最後一絲心。”


  賈璉:“……???”


  他不由張張口,隻覺得自己仿佛應該說些什麽,但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因為他是真的有些不明白林海的話了——


  什麽叫做‘最後一絲心’?

  賈璉是一點都不認為林海對自己、對賈家還有什麽心的……不然能把自己掃地出門嗎?

  因此在聽到這話之後他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嗤之以鼻。


  但不等他將那聲不屑哼出來,那股子不屑就被一陣微弱卻又強硬的渴望衝碎了:

  林海說他還有最後一絲心。


  那這絲心到底是什麽心?


  是對賈家的——


  嗎?

  即使理智在告訴自己不可能,可總有那麽一絲情感不肯湮滅。


  萬一,萬一呢?

  畢竟賈敏總也是賈家的女兒對不?


  畢竟林海和賈敏也才生出了一個乖巧聰明的女兒且聽說林海和賈敏也將這個女孩兒疼愛進了骨子裏對不?

  ……這還隻是一個女孩子呢。


  若是等到有一天,這對夫妻有了兒子,那他們會不給自己兒子最好的嗎?他們會忍心叫自己的兒子因為自己一時的衝動意氣就失去了賈府這麽一個外祖家的幫助嗎?


  是是是,賈府是大不如前了,是已經失去了國公這個稱號的傳承了,但也有老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名號雖沒了,但那些自祖宗就代代傳下來的人情,還能就此沒了?

  賈璉:“……”


  他不願意也不敢接受林海真的不幫助自己、不幫助賈家了,也就越發迫切的想要給自己找出一些能夠挽留林海的理由來:

  各種他自以為的,著眼於利益的理由。


  說真的,定要試圖這麽想,就又是賈璉的愚蠢之處了,但他之所以會這麽‘,並不完全是因為他的冥頑不靈,更多的,卻是多虧了他在賈家多年的‘被’潛移默化:

  幼奪嫡長,母不認子,夫不敬妻……


  種種件件,又哪裏看得相出真心真情?


  也就隻有那一份份利益,對是真實的了。


  ……也所以,賈家之所以會在數十年之後樹倒猢猻散天涼好個秋白茫茫一片真幹淨,從這個時候,其實就已經能夠初見端倪了。


  但賈璉想不到那時候。


  林海懶得去想。


  他隻想叫賈璉滾蛋::“我這裏尚有些別的事兒,便就恕我不送了罷?”


  賈璉:“……”


  也許是這時候林海的話太過幹脆不帶絲毫能回旋的餘地,也許是這時候圍在他身邊的林家下人終於叫他感覺到了‘切實’的威脅……


  總之,那些原本盤亙在賈璉身上的的趾高氣揚被打擊得一絲不剩了不說,此時他的心態更是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隻要林海能留下他,那就算是繼續用言語化作拳頭往他臉上招呼,也什麽話都是好話!


  說來這也真真是一場傷心淚了,賈璉身為賈家榮國府襲爵的賈赦的長子,便再是一個‘破落戶’,但走出去誰不給他的祖先幾分臉麵?如今兒的這樣叫林海照著自己一張臉扇了又扇,反複敲打得看不出絲毫的‘本來’麵目還要求著對方繼續扇扇得好的情景——


  他不但沒有遇到過,更是連想都不曾想過好吧?

  簡直太教做人了!

  隻可惜,當賈璉願意‘學做人’的時候,林海卻是不樂意繼續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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