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8 章

  錯, 程錚的太子府裏幾乎都是好東西!且有的東西能好到什麽地步呢?打個比方吧, 若是程錚用他書房裏的那方端硯去砸某個二品以下的大人的頭,估計很多人的第一反應都會是我擦這等孤品怎麽能用來做這樣粗暴的事兒?有沒有砸壞一個角兒?然後才是那個大人有沒有被砸出事兒來……


  因此, 有這等寶物在手,程錚怎麽說都能再撐一撐吧?


  不。


  並不能。


  這些東西不是程錚手裏的能夠幫助他前行的拐杖而是壓在他身上的包裹,隻叫他被壓得負累不堪——


  這些個玩意兒, 幾乎泰半都是在十二監等處有具可查的, 且它們之上也泰半在或顯眼或隱秘的地方烙刻著大內的印記,程錚隻要將這些東西送出府邸,屆時被人一瞧一驗, 再對著記錄一比對——


  程錚就不用混了。


  悲劇還不止於此, 更在於這些東西便是不小心被下人打碎弄壞了……即使不用程錚這裏來代賠, 但是也需要將那碎了壞了的玩意兒再平補出一個囫圇的形狀交回去,才能在十二監那裏銷案。


  也就是說程錚連個報失或者李代桃僵的機會都被斷絕了。


  ——這般, 可還能怪程錚不給程曦銀子?

  著實是無能啊!


  好在程錚在程曦的麵前也‘無能’得很‘習慣’了, 因此他幾乎是理直氣壯的看著程曦:“孤此時手上哪裏會有銀子?你難道也能說不知道跪的為難之處?”


  想了想,終究還是再補充了一句實話:“便是有那麽點剩餘, 孤也莫若再拿去資助幾個貧困的學子,說不得還能為國家再添一棟梁。”


  程曦:“……”


  她就有些木然的將程錚看著。


  因為她也真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了:是說自己?是說程錚?還是說這種產生於時代與觀念的鴻溝?


  在這裏, 在此時,沒有人能相信婦女能頂半邊天,對他們而言男子如樹女子為蔓, 再是茂盛都不過是依附於樹杆的健壯女子不過是依附男子這顆大樹存在的蔓藤, 才能生長的物種。


  所以程錚覺得自己沒必要給這些蔓藤‘施肥’。


  ——不說他, 即使是旁的大戶人家包括林海在內也有盡力嬌養閨女的,但終究也是源自於血脈親情亦或是是家族顏麵等等‘切實’的理由,而那些尋常人家的女孩兒,和這些高門既無情誼也非同族,做那個白費力的事兒做甚?

  ……什麽,攸關民生?


  錯了,民生的根基在於‘生’:既然女人們已經無才無學的活了這許多年許多代,不見她們有事也不見國家有事。想必這女學什麽的,不過也就是用來博人一笑的東西而已,和那種能動搖根基的事物比起來真真是差遠了。


  ——至少,程曦能看出程錚就是這樣認為的。


  ……


  麵對這樣的觀點,麵對這樣的理所當然,程曦隻能再一次的無言了。


  且這種沉默與其說是現實用一把鎖鎖住她所有的話語,不如說現實本身就是一塊石頭,壓得她整個人都在這種重壓之下絲毫不得動彈——


  哪怕隻是動動舌頭發出一絲不甘的聲響。


  而更叫她不甘的、也更叫她無能為力的,卻是因為她無法打破——亦或是對抗這種現實,這是的千百年的鴻溝,也是一個能隨時吞沒她的巨獸,甚至於如果不是因為有著特殊的原因,帶著未來記憶且表現出了這種‘未來感’的她也早就被這頭巨獸吞並。


  在這過去的六年中,她早已明白了這個道理。


  ……隻是到底不甘心而已。


  一種大約是源自於‘未來’的不甘心,一種源自於自己已經站在了足夠的高度,所以忍不住想要伸伸手的不甘心……


  她就帶著這種不甘再次看向程錚。


  也恰好看到程錚還在那裏看著她。他的目光是那樣的好奇,又是那樣的理所當然——


  他好奇於程曦為什麽會想著要女子入學,又理所當然於女子本就無需入學。


  畢竟學問這種東西,再說是聖人教化世人的恩澤,但說到底,也不過是被男子們運用於功名利祿場上的工具,而女子們無需在這其中角逐,也沒有在這其中角逐的資格,她們唯一的晉升之道在於她們的父親、丈夫和兒子,隻要好好的依靠這些男人,他們自然就會給她們帶上她們該有的桂冠。


  是的,就是這樣,這才是現實,這樣的現實和日升日落一樣的自然,也一樣的理所當然。


  ……程曦感覺到自己必須說些什麽了,即使是麵對現實的重重壓力也必須說些什麽了——


  可叫她對自己無比失望的卻是時光仿佛在使得她成長的同時也一並帶走了她的勇氣,使得她在應該據理力爭的時候後繼無力,即使嘴唇已經張開了,舌頭卻依舊僵硬,叫她掙了又掙,最後也隻能掙出了一句宛如蚊蠅一般呢喃:“但是爹爹開軍校的時候,也見過這樣的反對啊……”


  ——這大抵,是最無用的質問。


  但這也大抵,是程曦最想問的那個問題:難道對程錚而言,真的就隻有那些對他而言有用的東西他才會‘投資’嗎?


  這人怎麽就這麽……


  現實?


  隻不想程錚還真就這麽現實。


  因為就在程曦掙紮著不願下定這樣的結論之際,程錚看著她的目光卻是更加的奇怪了些:“這兩件事兒如何就能相提並論了?那軍校雖說是名字新奇,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將學堂、武館一類地方的東西糅合起來,擇其有用者取之,其無用者去之,可這女學……當真是聞所未聞。”


  就說得程曦死魚眼看著他。


  而且是用死魚眼死死的看著他。


  ——當真?

  程錚的理由當真?

  當真是因為女學不比軍校已有模糊的……雛形?

  當真因為女學的存在聞所未聞所以程錚不敢開曆史之先河冒先人之大不違?!

  ……


  假話吧。


  不然宮中代代給公主選的伴讀又是用來做什麽的?


  不就是用來半是朋友半是奴才的伺候公主為首的皇家女子的學習娛樂和生活嗎?

  現在程曦隻是要給尋常女子來個樸實版本的,怎麽就叫程錚覺得‘匪夷所思’了

  程曦無非用這樣的謊言來催眠自己,所以程曦也就用這樣不信任的眼神將程錚看著。


  而,也許是因為程曦的目光太過於銳利,以至於程錚忽然就產生出了一種濃濃的……


  心虛感。


  畢竟他也知道自己找的那些理由在多麽不厚道的同時也是多麽的不堪一擊的。


  ——女學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嗎?


  自然是沒有的。


  可軍校在這個世界上又曾經出現過嗎?

  自然,也沒有。


  所以程錚早就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了。


  可為什麽程錚吃得軍校的螃蟹卻吃不得女學的螃蟹?為什麽程錚願意為了軍校殫精竭慮,可卻是了解一下女校都歉奉?


  說到底,不是程錚不能,而隻是程錚不願罷了。


  不願在這種無法給自己帶來利益的事情上耗費絲毫的心神。


  ——畢竟軍校能給程錚帶來軍事上的人才和‘探子’、和登臨大位的希望,可這所謂的女校又能給他帶來什麽?

  男女平權的名聲?

  別開玩笑了!

  別說眼下這個時代有沒有男女平權這樣的事兒,隻說程錚會是那種在意名聲的人嗎?

  不會也不是。他現在唯一會在意的也唯一會為之而奮鬥的,隻有那些能牢牢握在手中的!

  比如,軍權。


  ……


  …………


  老實說,程錚的做法並沒有錯。


  隻是讓人不那麽容易接受而已。


  尤其是在來自於後世的程曦的眼中,畢竟程曦曾經身處的那個時代,可是一個宣揚‘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和上位者需要承擔的社會責任等言論的時代,程錚作為一個程曦眼中一國最高……好吧是未來的一國最高執政者,哪裏能什麽對他自己才做什麽?

  可這也真的不是錯。


  即使就程曦看來也不能算作錯:他有力量是不假,可再有力量,也沒有人敢否認程錚的力量應該先用於拯救他自己,‘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話用在任何時代都是金科玉律。


  且便是程錚有那個力氣兼濟天下,他又為何要在這個時代做這樣的事兒來‘兼濟天下’?

  可以不客氣的說,那就是以這個時代的觀念看來,程錚的作為不叫兼濟天下叫傻逼!

  即使再‘達’,有必要達到和自然規律硬碰硬,通過一種月出於晝日行於夜的方式來顯示自己的‘達’嗎?


  ——要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叫女子上學接受一種堪稱係統的教育,和大白天出月亮一樣不應該。


  也完全沒有必要啊?


  ……


  所以程曦決定換個時間再來商討下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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