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2 章
他幾乎都要跳起來了, 也幾乎都要大聲的質問程錚了:那些人是怎麽想的?又或者說程錚你是怎麽做到的?是如何打破了皇帝的‘禁錮’並說動了那些官場上的老油子的?
皇帝簡直都是真心的驚歎了好嗎?
也簡直是真心的覺得自己又一次的看不懂自己的兒子了——
可同樣的, 伴隨著這種驚歎和未知一同在皇帝心中升起的,是一種痛恨。
還是一種叫皇帝頭疼的痛恨:
如果, 如果程錚也是這件事兒的‘受益者’之一,那麽自己叫他去江南,可不是叫這堆蛇鼠一窩的家夥左手打右手嗎?那可就真真是一場笑話了!畢竟放眼這天下, 又哪裏會有自己打自己的道理?
但, 若是不叫程錚去江南,皇帝還真能就這樣放任了去?
畢竟,那可是江南啊!
……
皇帝一時間不由遲疑了起來。
然後在想到那些已經憤怒的燒了財神廟的學子們和那些潛伏在這些人身後的更多的、甚至於能夠威脅到皇位穩定與否的人和力量, 皇帝的遲疑更是變成了掙紮。
也就被程錚盡數收進了眼中——可巧的是程錚也正在掙紮中, 卻是掙紮於私欲和公正。
——程錚也是真心不想去江南的。
無他, 著實是這江南的事兒本就和他沒有多大的關係,又何必在這個時候被皇帝當成刀子揮出去?若是不小心在這廝殺中卷刃了甚至於這段了, 那他冤不冤啊?
可若是他不去……那這場翻覆江南甚至於震動整個國家的大事兒又有誰去收場?
程錚本就知道皇帝不是一個胸懷大義心有仁慈的人, 但卻還想著若是這事兒威脅到了皇帝坐下的龍椅那他總不至於就這樣瞧著那些人逍遙法外吧?
可不想皇帝看上去還是真能瞧著的!至少也在‘瞧’與‘不瞧’中掙紮!
而一旦掙紮了,這個本就不適合做皇帝的皇帝還能依著皇帝應該的路數做出正確的判斷嗎?
程錚不確定。
甚至於幾乎就要認為那個否定的答案了。
隻到底, 到底說不出自己去的那句話。
……
…………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程錚才無比痛苦的發現原來他也是一個比皇帝好不了多少的人:在同樣麵對這樣已經攸一件關乎國本的大事兒的時候, 不但皇帝會將個人的利益置於國家利益之上,便是他,也會更為注重個人得失。
……多可笑?
可笑就這樣了, 他還嘲笑皇帝不夠格呢。
可笑就這樣了, 他想著那至高無上的位置呢。
但他卻是沒有想過, 即使他上位了,比之皇帝又能好到哪去?
也是沒想過,便是得到了那個位置,就他此刻這樣的心態,那個位置卻是當得起當不起?
程錚:“……”
但即使是已經這樣唾棄自己了,在麵對皇帝的殷切時,他也依舊沒有鬆口。
——也由不得他鬆口,畢竟眼下他和皇帝已是兩軍對壘刀劍出竅的陣勢了,再是懷抱著一顆憂國憂民的心,程錚也絕對沒有想過要自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會出力,隻出力的前提是活著。
他還想貪心的活得好。
所以……還是率先保全自己方為重中之重。
就徹底低下頭不說話了,不但是無話可說,也是無顏可說。
……
卻不想他這裏是回避得滿心羞愧甚至於恨不得掩麵而走,可看在那裏的皇帝眼中卻是回避得好!
皇帝的內心並沒有程錚這麽糾結,又或者說比起程錚這樣遊走在自己的利益和天下的利益之間找不到最終駐足點的無措,皇帝是很能分清楚在自己的利益和天下的利益之間應該顧哪頭的——
即使自古以來就有‘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的說法,但是在皇帝看來,自己個兒……還是得先疼惜自己個兒才是,畢竟比起旁人的命,自然還是自己的命更金貴些。
而利益,也是一般。
所以皇帝的確會收拾這次的官場舞弊案不假,但也的確會是在確保自己的勢力不受打攪甚至於是能進一步‘擴張’的前提下再去收拾的——
程錚已經是用不得甚至叫皇帝覺得威脅了,那皇帝也就不樂意這麽個威脅再出頭了。
所以現在,在意識到自己估摸著是衡量錯了程錚程鐶程鈺這三個兒子的立場之後,還特意‘後退’一步給皇帝重整旗鼓的時間的程錚……可不就叫皇帝覺得順眼了多了嗎?
皇帝幾乎是立時就來了精神,也顧不得什麽,眼珠子一轉,就轉出了十二分的迫切來,嘴中也隻一味的催促程錚道:“我兒,這事兒委實大了些,因此你便是一時間沒有個抓拿朕也是理解的……隻你卻萬萬不可忘記自己身上的儲君之位是如何的責任重大,因此你還是回去將這事兒細細的琢磨上一遭才是。”
程錚:“……”
他簡直都被皇帝這遽然而來的溫情嚇得毛骨悚然了,尤其是那打頭的‘我兒’二字,更是叫他眼前黑了有白白了又黑,黑黑白白間交織一片看不到盡頭的昏暗來……
大抵,這種絕望的昏暗,也隻有從身邊那扇半開的窗戶中一躍而出之後才能夠跌破吧——
由是,他竟再也克製不足的將身子往後縮了一縮,唯一能堅持的也就隻有在麵上揚起的那一抹有些僵硬的笑容了:“看來父皇必定是有事兒要急,兒子也不好在這裏礙父皇的事兒了。”
就叫皇帝也一時間就有些嚇住了。
卻是一股子又喜又驚的嚇。
其實不止程錚不習慣,皇帝自己也挺不習慣的。
但說話的也是他自己,所以打落牙齒……和血吞哦!
好在不是沒有‘回報’的。
那就是皇帝和程錚向來是‘你見不得我好,我也見不得你好’的,且為了‘你’不好,‘我’也不介意時刻逼著緊著,隻看什麽什麽時候就能一腳踩在‘你’頭上……所以這般你來我往了許久之後,雙方都已經習慣了對方的壞,而接手不了對方的好了。
皇帝看似是對程錚好,可正是這好,叫程錚比麵對皇帝的壞還要驚恐。
無外乎跑得分外利索了。
……
隻出乎皇帝意料的是,除了被嚇跑這個原因之外,程錚的離開也是有旁的緣故的。
重要的是急著回頭盤算盤算,算一下自己要如何,才能不著痕跡的在這事兒中插上一手。
插手到這事兒裏來。
是的——在此時,在知道了皇帝到底能如何自私自利之後,他已經有了插手的……即使還稱不上是打算,但至少也是衝動吧。
甚至於都有了因為自己這麽一插手而將自己的‘清白’全部葬送的準備了!
畢竟程錚和這事兒之間雖不能說十足的無關,但也絕對能說是沒有一絲利益的牽扯的,所以原本這時候遽然動手,‘清白’不保不說,還十分的有可能被人拿來借題發揮。
可……
到底還有一絲良心,做不到視而不見隻知明哲保身。
不,也不能說是這全是因為他的良心:這次的江南舞弊案確實是大案,也確實會影響到皇帝甚至於影響到帝國的千秋,所以身為身為君王的皇帝不管,那身為儲君的他也能不管了?
他不隻是在為皇帝善後,更是在為自己的未來平路!
……卻是依舊不好操作,所以程錚不得不在眼下和未來這兩者之間的踟躕。
就越發迫切的需要一個人來幫他打破這個僵局了——無論是為了未來還是為了眼下,無論是順從於利益還是順從於道德,他都做好了為之努力並接受結果的可能。
隻,他卻是斷斷不會接受幫他做出這個選擇的人是皇帝的!
所以不走還等著過年嗎?
就一點遲疑也沒有的再次對著皇帝躬身:“父皇肩上責任重大,兒臣雖不能為父皇分憂,但也斷然沒有再為父皇添憂愁的道理,因此莫若就這般告退,也好不耽誤了父皇和重臣們議事的時機。”
皇帝:“??!!”
他難以置信。
這兒子今天表現得真是太貼心了,真的是貼心到都不像是他的兒子了……皇帝和程錚已經對立了數年了,而若是再加上皇帝看不順程錚的時間,那更是能延長到數十年,而這種‘長久’的結果就是此番程錚不懟自己了,皇帝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高興而是難以置信了……
不相信程錚會真的就這樣‘放過’自己的難以置信。
可——
他卻是要如何問?
皇帝習慣了訓斥程錚,也就不習慣於問詢程錚了,他長久以來對程錚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叫程錚滾,此時要程錚不滾……他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將人留下了。
就隻能木楞著眼神將程錚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