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7 章

  隻程曦的目光依舊專注的停留在程旭的臉上, 就叫徐氏很是從中看不出什麽來。


  可便是這樣, 也足夠叫徐氏的眼中心上再次上演一場複雜的交鋒了。


  她就這樣糾結看了程曦一陣,又糾結的想了又想,最終還是道:“你雖喂了你弟弟, 但你的肚子可還餓著呢……”


  程曦終於看了她一眼:“無事的, 爹爹和娘親都沒用膳呢, 我哪裏就好先用了?且瞧您這模樣, 想來在得到確切消息之前也是吃不下的了,我又起豈好搶您之前?因此便是為了我自己,也得跑這一趟不是?”


  徐氏:“……”


  這話聽著很是溫暖。


  同時也是一種叫徐氏並不陌生的‘詭辯’。


  於是就在這種熟悉之中,徐氏再是多少的溫暖都涼透了,唯一剩下的就是默默看著程曦抱著程旭親昵了一回之後交給了乳母,然後起身向自己行禮之後帶著丫鬟婆子隻往外去了——


  於是徐氏隻越發的說不出什麽了。


  ……


  …………


  其實程曦去找程錚, 真的不止是為了徐氏。


  也是為了她自己。


  她甚至於很喜歡現在這樣:這樣慢悠悠的,從容不迫的, 而且還是光明正大的帶著人去前院的書房——


  一個本應該叫女人止步的地方。


  其實嚴格的說起來, 程曦並不是一個女人,畢竟她還是‘一個孩子’,不是嗎?

  隻到底也已經六歲多將近七歲的年紀了, 有些避諱,這時候也該執行了。


  於是在走到垂花門邊的時候, 程曦決定給‘這個時代的避諱’一點適當的, 無關大雅的尊重。


  在她出玉瀾堂之前就叫人去叫的劉保勳還沒有在這裏等她, 也就是說此時從垂花門到外院書房必要的清場工作還沒有做好——


  而程曦所要給出的尊重無非就是在這裏意思意思的等待這一工作的完成。


  ……即使這份等待的本身, 放在這個時代的眼中就顯得十分的不合情理。


  她並沒有等待多久,就看到劉保勳從通向垂花門的甬道那一頭向著她小跑過來。


  他就本是程錚身邊有名有姓的太監,這幾年更是當上了太子府裏的大管家,因此便是在這不見葷腥的孝期內——主子守孝下人可別想著能吃什麽肉——他也奇異的養出了一個頗見規模的小肚子,連帶著身材也肥碩了不少,打眼瞧過去,比起幹練,大抵會更叫人覺得和藹可親一些。


  簡直就是一個人們印象裏典型的富貴人家的管家了。


  可這種典型卻也不是沒有壞處的,至少程曦就能清楚的記得,在兩年前,劉保勳可不會因為跑一跑就喘不上氣呢。


  因此待得劉保勳來到她麵前並行禮之後,程曦並不忙著問正事,而是微笑著瞧了瞧劉保勳那張微微帶著一層油汗的臉:“劉公公,幾日不見,您這竟是又喜態了不少?”


  就說得劉保勳也一時間顧不上回話兒了,隻對著程曦也有些尷尬靦腆的笑了笑:“小郡主,您這竟是又拿奴婢說笑呢。”


  程曦很誠懇的搖了搖頭:“哪裏會呢?隻是公公,我隻是覺得您這般真真是太辛苦了些,”說著,她的話音頓了頓,委婉道:“擱在以前,您可不會喘得這麽厲害。”


  這下,便是劉保勳也不得不收了收嘴角的笑,等了好一會兒才能將它重新放出來——卻是個有點苦澀的笑了:“奴婢謝郡主關心,隻奴婢好容易才將自己倒騰成這份模樣,可舍不得再瘦回去呢。”


  程曦:“……”


  她就也不由得也在這話兒的麵前默了一默。


  而劉保勳許是看出了她的沉默和埋藏於這沉默之下某種遲疑:“小郡主,奴婢是個拙的,比不得殿下和您這般,便也就隻能盡力看著前輩們如何,然後學個囫圇也就是了。”


  程曦不由得更沉默了些,且此時的沉默比起之前的那種不知說什麽是好,更多的是一種無力說什麽是好的沉默。


  ——因為他知道劉保勳嘴裏的前輩,大抵會是旁的勳貴王公家的管事。


  由此便可見得,無論劉保勳這個人是不是如自己所說的那樣是真的‘拙’,但至少他很明白一點:

  那就是在一堆的鴨子中間,最先叫人注意到的肯定是那隻看上去就與眾不同的鵝。


  可他還沒有與眾不同的底氣和實力。


  所以他盡力的模仿和偽裝,即使是有的模仿的方麵,程曦覺得並不必要。


  但對於這樣認真努力的人,她又還能指責些什麽呢?


  所以程曦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她隻能深吸一口氣,然後轉移話題:“說來今天又要麻煩劉公公了。”


  “哪兒的話?”劉保勳在程曦麵前一向是乖覺的,即使現在因為人有些發福而使得這份乖覺顯出了幾分和藹可親,也並不叫程曦覺得厭惡:“主子的吩咐哪裏就能稱得上是麻煩呢?因此小郡主快別取笑奴婢了,隻……”


  說到這裏,他的臉上卻是又顯出了兩三分的糾結之意了:“隻您今兒的吩咐……”


  程曦也就很順理成章的看出了他眉宇間的為難,眉頭一挑便質問道:“怎麽?我的吩咐可是叫公公不便?”


  “卻不敢這樣說,”劉保勳便就躬下身子:“隻卻是殿下那裏今兒卻是有些不便呢。”


  程曦隻被他說的都有些糊塗了:“如何就不便了?那林夫子我也是時時見著的,怎麽今兒就見不得了?”


  ——說來程錚對她這麽個女兒確實是愛得有些出格了,除了大家女子該學的課程一樣不少外,程錚竟是背著旁人將探花及第的林海都借著教棋的名義送來給她上曆史和政治課了——


  反正程曦也不缺這一門課了,若是能乘著上課的時間討好一二或者是能往 程曦的腦海裏塞點子恩義尊卑,那就再好不過了。


  也因此,程曦尊林海一聲夫子正是應當。


  但卻是叫劉保勳就哎呦一聲:“雖說林大人您是熟悉的,但旁的大人您怕就——”


  程曦:“??!!”


  還有旁的大人?


  且聽著劉保勳話裏的意思,這‘旁的大人’想來也不會或者不止會是她熟悉的兩位許家舅爺了?


  就摁下心中的驚訝,隻緩緩道:“怎麽就扯上旁的大人了?我聽到的傳話可是林大人來找爹爹,並沒有旁人啊?”


  “這話兒怕是傳的有些時辰了。”劉保勳也不問程曦是怎麽得到這消息的,隻仰著一張十分真誠的笑臉:“大約就是一刻鍾之前吧,殿下才叫人去請了許家的兩位大人和小林大人來,若是您此時過去了……”


  說不得就能迎頭撞上了。


  程曦默默的在心中接上了這下半句話兒,隻卻依舊克製不住好奇的道:“小林大人?”


  “哦,就是那位祖籍山東的小林大人,”劉保勳在這點上倒是毫無保留:“他雖隻是舉人出生,但他的父親林牧老林大人卻是真真切切的榜眼及第,雖說之後在翰林院裏委實磋磨了些時日,但得殿下幫助之後卻也時來運轉了……眼下正在任著安徽省鳳陽府的同知一職,因此殿下便就將小林大人留在了身邊,也算是個照應了。”


  程曦聽了,就了然的點了點頭。


  這同知是地市一級的副職了,擱在她的那個年代……大小也是個副市長。


  而副市長這個職位雖說放在全帝國來說尚且有些‘不入眼’,但架不住鳳陽府隸屬於安徽省啊!雖還算不得江南重地,但已然是擦著邊兒了,因此老林大人說起來也算是程錚一派中較受重視的人了。


  哦,隻那由傅家主持的軍校得一事兒他也依舊是不怎麽知情的。


  因為不但程錚,所有知情的人也默契的瞞著這位老林大人,而傅懷灝就更是一個乖覺的人物了,不但這位現成的父母官兒,他竟是連送上門的許家都未曾過多的煩勞過,有什麽事兒,依舊會在第一時間請教程錚,儼然是一副扒著程錚不放的架勢。


  隻程錚也樂意被他這麽扒著就是了。


  ……


  程曦且胡思亂想了一回,然後思緒歸位:“江南出事兒了?”


  就問得劉保勳一遲疑,嘴唇諾諾了幾下,終究還是抬起眼看了程曦一眼沒有說話。


  但僅僅就是這一眼,對程曦而言也是足夠了。


  因為她從劉保勳的眼神裏看到的是一種雖然不知道該不該說但最終還是選擇了不說的愧疚,而不是對這個問題本身的否定。


  好的,果然即使江南,也果然是有事兒了。


  程曦:“……”


  奇異的是,這份肯定卻並沒有叫她感覺到更多的憂愁……與之相反的是,她甚至於因為一些不好說出口的特別的原因而輕鬆了下來:


  畢竟出事兒的地方是江南。


  ……江南的確是個重要的地方,甚至於可以說它抖上一抖那整個帝國都會因此而顫上一顫,但到底是程錚暫時觸及不到的地方:因為江南的官場他還來不及插手,又或者說他便是試圖插手了終究也沒能夠插得進手。


  那隻要江南這地兒沒能真的將帝國翻覆過來,就暫時禍及不到程錚。


  ——隻便是連程曦也不想這份昔日的‘力有不逮’,今日卻能使得程錚全身而退了?

  她的嘴角快速的揚起一點子笑意,又飛速的隱沒了。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既然昔日的‘禍’今日可能是‘福’,那她還是不要太過肯定這‘福’就一定是‘福’,少不得趁著眼下還有時間多做些準備,才能不在問題全麵爆發的那一刻慌亂了去。


  如此想了一回,她便就拿定了主意,隻對著劉保勳親切的笑了一笑:“既如此,我就不叫公公為難了,隻一點,公公卻也別叫我為難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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