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2 章

  ……


  程錚想要喘氣, 重重的喘氣,這樣才能吐出胸口的那股子憋氣來。


  但他不能。


  至少現在還不是做這個的時候。


  程曦的回答,程曦的躲閃,都在告訴他他們終究不似往昔了。


  這是自然。


  ——可這真的又是自然嗎?


  程錚對此或者應該了然的,但胸裏湧現得更多的,卻是一種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茫然。


  他了然於現在的局麵, 卻又茫然於自己似乎並不願看到和接受這樣的局麵……


  想了又想,他最終還是隻說出了一句‘’大實話’。


  “放心吧。”程錚聽到自己這樣說:“我既然將她們送到你麵前了,那你確實是能從中任意挑選的。”


  程曦:“……”


  她感到自己的嘴唇似乎開合了一下, 但綜究還是什麽字都沒有吐出來。


  這樣啊。


  果然是這樣。


  既然人是劉保勳送來的, 那多少都該是得過程錚的意思吧?


  可笑她思來想去隻怕那開啟的籠子門是陷阱,卻是忘記啦這太子府的天都是程錚的,他怕什麽?

  知道自己是庸人自擾之後程曦在心裏默默一曬,當即不再猶豫,隻指著那個壽桃樣的女孩兒道:“那就她吧。”


  想了想,似乎覺得自己這態度轉變得也太快了些,就急忙找補道:“女兒也不知這些人誰好”誰不好,隻是覺得這丫頭長相喜氣,便是不用什麽, 放著看也是舒心的。”


  程錚對此嗬嗬噠:都長成一顆壽桃了能不喜氣嗎?

  隻也沒有出聲反駁。


  一來是這理由確實有理有據——至少是看上去有理有據。


  二來……卻也是因為這看上去的有理有據的理由——


  這丫頭看著是一顆粉撲撲的壽桃包, 可切開來之後,這內裏當真也是粉撲撲的嗎?


  程錚想想方才這丫頭的對答如流, 忽然就不敢確定了。


  雖說那短短的兩句話之中是聽不出什麽好心思壞心思的, 但是吧, 就憑借那幾句話也能分辨出這丫頭心中是個有主意的吧?


  這是選下人,下人不同於主子,太有主義可不就不好控製了。


  程錚並不需要程曦身邊的人能文能武八麵玲瓏,她隻要安分就好。


  也首要安分。


  因此再一猶豫之後卻是對那丫頭道:“起身。”


  那丫頭就再一叩頭,依言而起。


  隻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此時人起身了,所以視線會略略高於坐著的程錚的緣故,她原本抬起的頭,此時又低下了。


  程錚雖然很滿意這丫頭的知規矩,但是再一看她——全身——就有些不能滿意了。


  這丫頭不但長的圓,還長得矮。


  她不會再以為,隻要自己是從徐氏的肚子裏出來的,那她對程錚和徐氏而言就一定是他們的女兒了。


  她還有可能是別的什麽東西,比如說妖怪,比如說借屍還魂,比如說奪舍……


  經受過現代化信息洗禮的程曦覺得,在這方麵,自己可是能給出比程錚和徐氏更多的可能來。


  但無論哪種可能,就不可能叫她和程錚與徐氏更親近了。


  即使眼下她們之間還存在著一種搖搖欲墜的和睦,可這和睦又或者說和平’真的就如同‘搖搖欲墜’這四個字一樣,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夭折,就會墜入深不見底的懸崖中。


  不但程錚因此感到了窘迫,程曦也感到了一種不可言喻的膽怯,因為在她看來程錚是可以不‘需要’她的,可她卻是必須要依靠程錚的。


  ——沒錯,在剝離了穿越帶來的‘智商上的’高傲之後,在現實的麵前程曦不得不低頭了。


  尤其是她不得不承認,其實在刨除開接受過的信息因為時代的差異而有所不同且思維的方式也因這種不同而有所差異之後,在身為人的智商乃至於行事應對上,自己比之這些‘老古董’真的好不到哪裏去。


  又有時代所帶來的各種包括性別的限製實打實的放在這裏,所以真論起來,程曦說不得還不如程錚呢,至少人在太子身份之外,還是一個成年男子,能做的事兒比起程曦來,可多了不知多少去。


  在認識到裏這些之後,程曦是真的很害怕,這種害怕雖然沒有在麵上浮現——在旁人麵前的她還一本囂張的挑新丫鬟呢,可一旦麵對那些‘真正’能威脅到她的人的時候,她的異常就再也掩蓋不住了。


  就像是現在。


  如果之前程錚向她這樣招手,那她早就像一頭二哈一樣歡快的撲上去了,可現在,她卻是不由得止步了——


  在程錚的眼中,她到底……


  ……


  雖然程曦的止步真的是因為害怕所以畏懼,但看在旁人的眼中……卻未必不會被認為是拒絕。


  而一旦真的將之認為是程曦的拒絕了,那麽不說別的,至少或多或少的尷尬情緒就在眾人之間蔓延開了。


  畢竟哪裏有有做女兒拒絕父親的道理呢?

  可程曦不但做,還做得叫旁人不敢說什麽。


  這爺兒倆可是太子和郡主!誰敢開口?

  就全骨突著眼珠子看著吧!

  ……


  程曦雖說因懼怕不敢上前,但對情緒的感知力也因這懼怕而上升到了十二萬分,隻需短短一瞬間,那原本因踟躕的腳步也有些踟躕的腦子就重新又活泛開了——哪怕依舊不敢再做出什麽如乳燕投林的動作,但多少也不能就把程錚晾在那裏啊?

  就又往前踟挪動了兩步,怯生生的伸出手——


  隻小心的向著程錚的衣角伸過去:“爹……爹?”


  ……


  她的動作怯怯的,她的語氣也怯怯的,隻怯怯得叫程錚聽得心中是怎麽也不能平靜。


  還是那種難以形容的無法平靜——他覺得心中仿佛被什麽東西刺痛卻又找不到具體的物什,他感到胸腔裏好似有什麽東西堵上了可再一感覺卻又是空落落的無依無靠……


  如此的矛盾,也是如此的無所適從。


  ……程錚的感覺很複雜,也難以用言語言訴,但究其原因,卻是真正的簡單。


  他是真心對待過程曦的。


  他也是曾經想過要好好對待程曦的,他想看著她快樂,想要看著她成長,也想過要看著她披上嫁衣生兒育女……也許當她額頭上生出第一根白發守在他塌前的時候也正是他了無遺憾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


  他在她身上安置過那麽多那麽複雜的情緒,難道真的就能過去嗎?


  程錚做不到。


  而歸根究底,其實不過親情二字而已。


  從某方麵來說這一位太子爺真的是一個倒黴孩子:有個腦子不正常的爹不說吧,還有個腦子時而正常時而不正常的老婆,至於兄弟就別說腦子有問題了,隻說相互間的立場就連陌生人都不如!……唯一一個似乎沒有什麽異常的親媽還死了有十年了,叫程錚午夜夢回都快要記不清對方的模樣了。


  所以程曦真的是唯一的那個,那個叫程錚在她身上給出真情又沒有遭遇過‘背叛’的,也是唯一一個程錚不用苦笑著高歌‘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


  這樣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他簡直都要知足了。


  也簡直就不想‘放手’。


  人似乎總是這樣,因為被背叛而失望,也因失望而對最後的救命稻草抱有狂熱的情感;因為不曾擁有而缺失,又因缺失而有著無限的渴望。


  至少程錚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他渴望權力也渴望親情。


  但權力對程錚而言隻是不得已而為之,是他為了活命而不得不握住的東西,它從來……至少到現在為止可從沒有叫程錚體會到快樂和滿足。


  可親情不同,親情是慰藉,也是在這苦澀乃至於操蛋的人生中唯一叫他感覺到溫暖的——


  大約是出於這難以言訴的留念,也大約隻是對程曦的於心不忍,因此程錚在短暫的停頓之後竟是幹脆的生出手,就隻往前輕輕一撈,便將程曦那怯生生停留在半空的手拽住了:“怎麽?這是瞧見有人還不知道你的‘底細’,因而還想暫時做出一副淑女的模樣來呢?”


  ……


  正如程錚的心中百轉千回過一般,此時的程曦腦海裏亦是千頭萬緒,隻不同於程錚在糾結後依舊隨心的‘勇敢’了一回,程曦在長年累月的大無畏無所謂之後卻是轉而選擇起了龜縮,因而程錚這遽然間的一伸手,她出乎預料的沒有感覺到欣喜,隻下意識的一瑟縮,便要本能的將手往後抽——


  隻好在她的本能依舊一如既往的遲鈍,即使在這樣的時刻,到底也慢了一慢。


  然後就聽到程錚的問話兒了。


  若說前兒的那句還叫她有所‘誤解’的話,那後麵的淑女二字就多少讓她能回轉心思了:至少回轉到足以明白程錚此時還是要掩著事實的。


  畢竟這是在人前,不是嗎?

  程曦從徐氏那裏得到的傷害太過,而程錚雖說態度和軟了些,但也出於各種原因沒有真正的‘站’在程曦這一邊,因此程曦對自己這個‘爹’究竟是如何思量的,終究也不敢抱太大希望了,但隻要他還願意在人前遮掩一二,那就說明他沒有將事情做絕的打算。


  因此程曦也就強行打起精神,且應和程錚的說法笑道:“能遮一時遮一時,即使最終都有露餡兒的可能,曦兒也多少裝過一回象不是?


  程錚:“……”


  便如程曦想的太多一樣,聽到對方這說法程錚也難免思緒發散了一回,這才重新定了神,隻捏了捏程曦的手,就牽著人往屋子走:“這是在做什麽呢?不是說選新丫頭嗎?怎麽就這點人?”


  程曦並不意外程錚知道她在做什麽,可麵對程錚這直白的問話方式還是難免的愣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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