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7 章

  且回到眼下吧。


  眼下莊簡親王的話兒與其說是大道理, 與其說是譏諷, 不如說是直示。


  明明白白的,帶著兩個關鍵名字的直示。


  邱尚書,二皇子程鐶。


  他們兩人同時倒在這裏, 意味著什麽……想必很多人都能猜測得出來。


  所以。


  莊簡親王的目光很是大膽的放在皇帝的臉上, 這目光是如此的直白, 直白到便是他沒有說話, 皇帝也能從他的目光中讀出話語來:


  你真的,選定了這兩個人嗎?

  ……


  皇帝:“……”


  所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是什麽感覺,他完美的體會到了。


  他自然知道莊簡親王口中的這個‘選’不會有人期盼,但它同樣不好擇決,畢竟選出唯一的那個犧牲者,有時會和選勝利者一樣的艱難。


  更何況, 他還沒有下定好決心到底選誰呢。


  也何況,在之前被程錚懟了那麽一次之後, 他連這場由自己發動的‘選’, 都不怎麽看好了……


  ……


  幹嘛這麽多事兒呢?


  幹嘛每一件事兒都不順著自己的期望走呢?


  這種體會甚至於刺激到他恨不得直接把麵前所有的人有一個算一個的一腳踢回來處去算了!


  可惜……


  他不但做不到這一點,他也不能這樣做。


  就對著莊簡親王強笑道:“便再是‘禦前失儀’,朕也沒有就這樣看著自家的兒子和大臣就這樣倒在自己麵前的道理, 如此,可不就請了太醫來了嗎?”


  這話很是回答得文不對題。


  但沒有會追究, 因為所有人都意識到了:皇帝同樣是在四兩撥千斤。


  正如莊簡親王把皮球踢回皇帝自己腳下, 皇帝也同樣含糊的將禦前失儀的問題混了過去, 隻表示自己請太醫了, 而且這太醫的到來是出於自己的好心腸。


  所以別的事兒,也請你含糊過去吧。


  ……


  就不知道莊簡親王願不願意含糊。


  而——


  莊簡親王依舊默不作聲的在看著皇帝。


  莊簡親王的目光也依舊放肆的放在皇帝的臉上。


  就仿佛在挑戰皇帝的底線一般。


  如此的放肆,叫程錚也不由得好奇了幾許,就微微抬起眼眸,隻往皇帝那裏看去:


  隻所以會如此,也是因為在場的人大多都是了解皇帝的,至少程錚就足夠了解。


  皇帝並不是一個有底氣的人,所以他向來會用更多的、外放的氣勢來掩蓋自己的底氣不足。


  直接點來說就是虛張聲勢。


  再直接點來說,就是莊簡親王都這樣瞧皇帝了,皇帝難道不該早就跳起來了?

  又如何會如此平和的應對莊簡親王的視線?


  簡直就像是一種‘示弱’了。


  果然不出程錚所料,就在莊簡親王的注視中,皇帝沒有再和莊簡親王糾結什麽禦前不禦前、失儀不失儀的問題了,而是用一種近乎於狼狽的態度轉過頭,就對著戴權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將太醫帶來?”


  程錚:“……”


  這時候,不是太醫的問題吧?且,便是太醫的問題也別找戴權的麻煩啊?

  這事兒栽到戴權的頭上嗎?

  ……


  不,還真有可能。


  畢竟像是戴權這樣的宮中老人,那是比猴子都油的,傳個太醫而已,又如何會被莊簡親王纏上了?

  而更奇怪的是,背後都跟上莊簡親王這樣的大人物了,戴權為什麽不提前告訴皇帝一聲?也好過皇帝被殺個手足無措啊?


  所以……


  這戴權……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在心中輕輕一笑,眼中也不由得帶著些嘲諷了:連他都看得到的事兒,皇帝那般計較的人會看不到,而一旦皇帝看到了,這戴權——


  就轉了目光,隻朝戴權看去。


  也果然便就看到戴權被皇帝的眼神釘在了原地,幾乎都嚇得一動不動了。


  在皇帝這樣近乎於譏諷的質問和命令之後依舊不動不動——


  不,他還是動了的,隻是他的動卻是抬起頭,就將一雙眼裏的目光投注到了…… 莊簡親王的背上。


  還是一種瑟縮到近乎於求饒的目光。


  程錚:“……”


  他不明白戴權要幹什麽,但他意識到自己也許能有好看的了。


  這也是自然,畢竟戴權此時的目光表現得太刻意了,但也正是因為這份近乎於坦然的刻意,使得看到的人在一瞬間都奇異的沒有感覺到厭惡,而是單純的……好奇。


  想要知道戴權為什麽會這樣刻意的好奇。


  或許也是因為戴權在皇帝發話之後長久的不做聲使得莊簡親王感到奇怪,也許是皇帝看向戴權的複雜目光使得莊簡親王感到奇怪,總之就在靜默了數個呼吸之後,莊簡親王也選擇了回頭。


  回頭看向戴權。


  程錚是跪在莊簡親王身後的,所以莊簡親王回頭時和回頭後的神色目光他也看的十分清楚:那同樣是一種單純到了坦然的好奇——還大抵是對戴權默不作聲的好奇。


  但就在莊簡親王回頭之後,戴權卻是再一次的戲精附體了,甚至於這一次的戲精程度比剛才的那一次都過之而不及。


  戴權本是用一種瑟瑟的眼神看著莊簡親王的,但是就在莊簡親王回頭的那一瞬,戴權的目光不瑟瑟了——


  丫直接見鬼了!


  是的,戴權仿佛看到了來自地獄的惡鬼一樣,整個瞳仁都緊緊的縮起來了,身子緊繃得仿佛一張拉到了極致的弓,也仿佛是搭在這樣一把弓上的箭,下一秒就會直接飛出去。


  總之……無論是表情還是肢體動作都很到位了。


  而更加程錚吃驚的是,戴權的入戲和收戲都不過是瞬間的事情,因為就在程錚還在回味戴權那堪稱誇張的表情時,戴權就已經重重的將腦袋叩到了地上:“奴婢遵命!”


  程錚:“……”


  什麽叫浮誇?


  這才叫真浮誇。


  他之前還覺得他的‘演技’幼稚不堪入目,也為難皇帝能陪著他一直演下來了,但不想現在看了戴權的演技爆發——


  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是太嫩了些。


  不過這也是不是意味著他之前的判斷有誤,以後的‘表現’要向著戴權靠攏?


  程錚:“……”


  真是叫人舉棋不定。


  但這卻也不是唯一的問題……甚至於不是更重要的那個。


  更重要的問題在於戴權的□□接得可謂是恰到好處,真真叫人有些弄不清楚,戴權的這句‘奴婢遵命’到底是在遵皇帝的命令還是莊簡親王的命令?


  而如果他都產生了這種疑惑,那皇帝能不產生嗎?

  所以說戴權果然不愧是戴權!這不聲不響之間……就把皇帝對他的憎恨轉手送給莊簡親王了——


  畢竟再是知道戴權的這份表現不可靠,但是隻要有人將火的苗頭燒到莊簡親王的頭上,那皇帝也是不介意將莊簡親王一起燒一燒的。


  ——甚至於因為戴權對皇帝而言隻是一個隨時可以掐死的螻蟻而莊簡親王不是,所以皇帝的注意力也會毫無疑問的偏重到莊簡親王的身上!


  程錚:“……”


  他簡直都要為戴權這簡單到堪稱一步到位的神操作給跪了!


  無論戴權的表演有多麽的浮誇,也無論戴權到底有沒有像他表演出來的這樣被莊簡親王‘挾製’,在莊簡親王回頭的那一刻……戴權就完美的舞台上的那個演員變成了‘表演前’的報幕人。


  因為人們更會注意到‘角兒’的出場不是嗎?

  因此程錚對戴權的這次浮誇可謂是佩服到了極點:他也是在這時候才意識到,其實演技什麽的終究都是末流,重要的還是看清局勢,畢竟戴權今天之所以能全身上岸,靠的就是在皇帝和莊簡親王兩相碰撞之時的精準躲避!


  就在恍然大悟到震驚的程錚正在努力的記小本本的時候,那裏的戴權卻是已然完美的從這出戲裏謝幕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固有的沉默的形象裏,開始繼續一板一眼的執行皇帝的命令了……


  不,看上去還有幕後彩蛋。


  沉默的戴權將太醫帶了進來了。


  他不但將太醫帶進來了,他還在帶著太醫走進禦書房裏之後,罕見的沒有聽從皇帝的命令直接將太醫帶到兩個倒地的人的麵前,而是微微往旁邊避開了一步,隻給太醫讓出一條路來,然後就一點也不顧這是在皇帝和親王的麵前:他一個太監竟然公然指示著太醫自己走過去?

  ——至於戴權他自己?


  卻是故意且故作的繞了個大圈子,就用一種十分明顯的線路避開了莊簡親王及其周身,然後在接近了皇帝的之後,就加快步子一縮身子,隻隻縮到皇帝的身後去了。


  程錚:“……”


  真是做戲做全套啊,哪怕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假的,也要將自己的‘堅持’堅持到底。


  ……


  對戴權這段傾情演出,程錚表示暫不評價,也沒法評價——


  還是看看太醫麵對兩位病患之後會說些什麽吧。


  便就扭轉了頭去看太醫。


  此時正在地上躺著的是程鐶和邱尚書,雖說邱尚書也算是二品的大員,但是在程鐶這麽一個皇子的麵前,那點身份就完全不夠看了。


  因此太醫也是一點猶豫沒有的就隻搶救程鐶去了……


  卻不想這程鐶並不是那麽好搶救的。


  這太醫既然是在太醫院裏供職的,那宮中的風雨多少也就會知道些,這一把脈就摸出了程鐶的暈倒是因為舊傷,而再一聯想程鐶的舊傷……


  麵上不由就有了兩三分的崩潰之意了,隻唯恐皇帝這是覺得第一次下手沒有下利落,眼下卻是再追加後手來了?


  倒不能怪太醫想的太多,而是他遙想起來,仿佛皇帝上一次一腳將程鐶踹得暈厥過去時——也是類似的場景?


  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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