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2 章

  她是愣住了, 可程錚卻還沒有愣住呢, 隻程錚好容易糊弄住她了,此時不跑卻是更待何時?


  便就忙不迭的住抽手,就鬆開徐氏, 且道“罷罷罷, 也說了這許久的話兒了, 孤也乏了, 且那莊簡親王……孤到底還要再回頭想想。這夜深了,孤也不好留在你這裏了,這便就去書房了。”


  徐氏雖依舊覺得自己的話兒沒有說完說盡,可一時間也真真找不到理由來挽留程錚:不說孝期不孝期的,隻說她此時便是留住了程錚,卻要和程錚說什麽?

  因著程曦的存在, 她本就已經一個頭兩個大了,方才更是叫程錚的打算將這腦袋念叨到三四個那麽大……此時還是先將這三四個大的腦子理理順, 也好能尋出些理由來將程錚一舉拿下!

  打定了主意, 徐氏也就不留了,隻對著程錚揚起了一抹笑意,那笑在瑩瑩的淚光中更如梨花帶雨清麗動人“殿下既然都這樣說了, 那妾身又哪裏能做那等子不知規矩的人?”


  就要起身相送。


  卻是叫程錚摁著肩膀又給壓回去了。


  “你卻是寬坐著吧。”他隻道:“眼下你還有孕在身,便是守理又哪裏需要那等嚴苛的模樣?左右在自己家中, 我自去無妨。”


  徐氏聽了, 麵上不免就帶出了些驚喜羞澀的神情, 卻依舊道:“哪裏能這樣輕狂了?便是有孕在身, 這送一送也是……”


  “無需。”程錚就打斷她,然後又立時在補充了個理由“你不是覺得程曦……咳,孤這就去看她一看。”


  徐氏:“……”


  於是她不嬌羞了,改糾結了。


  程錚也自然知道自己這話兒會招來什麽,可程曦卻是養著徐氏院子裏,他要瞧程曦總是避不過徐氏的,與其自己去了叫徐氏跟在後麵瞎想,還不如就先和徐氏說開了呢:“罷罷罷,瞧你這臉!孤不過想著眼下我們既然拿她沒法子,少不得安撫為上,因此多瞧上一瞧總是沒有壞處的。”


  徐氏就一咬牙,不說話了。


  也是程錚說的是正理兒:徐氏之所以會找程錚商量,還不是因為程曦的事兒不好辦?她本身就不說了,隻說她眼下這個太子嫡長女、皇家嫡係中唯一的孫輩的身份就備受人關注,哪裏就能隨便處理了?


  處理不得,也就隻能先處著了,這既然在一個屋簷下處著又有父母的名頭,那和氣總是好過不和氣的……


  這也是為什麽徐氏會散盡眾人和程錚說這話——她本就沒有十分的把握,更不想因隻強事兒推到極致不可回旋了。


  見她大抵是想明白了,程錚也就不多言,隻拍拍徐氏的肩膀言簡意賅:“你若真心中難安,便就早日將她挪出去……雖說一度院牆大抵也沒什麽用,但心中些許也能好受些。”


  徐氏也就笑了笑,隻笑容依舊勉強。


  但程錚都將話兒說到這份上了,自認也沒有旁的話兒好說且能說了。


  因此對著徐氏點點頭便就轉身了。


  徐氏雖在他身後追了幾步,倒到底沒有出屋子,那裏程錚出去了,便隻有下人迎上來,又有徐氏的使喚人對著程錚行禮之後,也自進屋服侍徐氏不提。


  程錚出了屋子,卻也不急著走,隻順著台階下了兩步,然後就於燈火闌珊處回頭看了一眼。


  這眼中很有些複雜,但最終都化作一種求而不得的無奈。


  他曾經也是期盼過自己的這個妻子和自己舉案齊眉的,畢竟少年夫妻,徐氏的長相也不算差,因此在挑起蓋頭的那一口,他又如何沒奢求過更多。


  隻再多的想法,都在徐氏那種木楞的循規蹈矩中被碾碎了。


  在潘承徽事兒發的時候,他不是不詫異的,也不是不驚喜的,甚至於他還產生過某種不甚到底的想法:那就是潘承徽便是枉死又如何?能見到徐匯璞玉生輝的模樣,便是要他配進十個潘承徽也是值得的——畢竟,不過就是妾,不是嗎?

  卻最後,是他錯把魚目當珍珠了。


  可這並不是沒有兆頭的,程錚此時靜下來想了一想,才驀然間驚覺便是皇後威嚴,但哪裏又有兩三年間就能將一個半大的女孩兒徹底扭轉性子的道理?便如那鬆樹,任是風雨蕭條,便是折了樹幹,不也能成就另一番風骨呢?


  能如此,不過是因為徐氏的地址立不起來罷了。


  程錚這般想了,雖是解了一惑,但也不免更加困惑:徐氏可是徐浩的女兒,便不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卻也不該這般性子吧?還是說……


  隻這念頭不過一晃而過,皇家娶親,那是祖宗十八代都查得清清白白的,程錚雖不受寵,但也是太子,他的妻子,可以身份低些,但卻不會有瑕。


  就扭了頭,隻悶頭去瞧程曦了。


  程曦本就跟著徐氏起居,隻不過在徐氏有孕之後,時時夜裏不得安穩,便就將程曦從廂房挪到了後麵的小跨院,且將玉瀾堂旁邊的院子也掃了一個出來,隻說自己若是鬧得太過,便就叫程曦去旁的院子睡幾宿,雖說沒有親娘睡不好但女兒卻睡的上好的道理,但程曦此時才五六歲呢,若是累出個好歹來,豈不是叫徐氏更不能安穩?


  隻程曦也著實是孝順的,隻日日守著徐氏肚子,更是天南海北的想了無數的法子來討她開心——


  卻不知她若是知道自己的‘守’會叫徐氏越發難受,那她還會這樣一心為徐氏為自己不?


  程錚想著,不由就在麵上掛起了一抹苦笑。


  又有小跨院本就在徐氏的屋後,因此程錚也不過走了幾步,轉過那大屋便就到了。


  院子正中種了一棵梧桐,環抱著這株大樹的便就是小跨院中不大的三間屋子,此事所有的窗口都透出光,卻隻有程錚針正對的那間不時有人影晃動,影影綽綽間也有些年輕女子的笑聲傳來。


  程錚於是就止步不前,隻消微微清清嗓子,便就有常青快步上前,提高聲量提醒屋子裏的人太子來了。


  於是那笑聲立時一收,卻是仿佛有些慌亂的模樣了。


  程錚也不去怪他們——畢竟眼下都是要就寢的時候了,自己還往四處亂跑,可不就叫程曦這裏的小丫頭為難了。


  就又安心的站了一戰,好在此時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天邊一溜彎月,群星閃爍之下連夜風似乎都明朗了幾許。


  也沒有等多久,程曦便就從撩起的門簾裏跑出來了。


  隻她瞧著卻不像是就要入睡的模樣,不說衣裳依舊齊整整的,連那對早就因孝期而不見絲毫飾物的丫髻也是油光水滑一絲不亂的。


  如此正經,隻將程錚看笑了。他就微微提起嘴角,再微微彎下身,如此臉對著臉的看著程曦:“這都什麽時辰了?你還在胡鬧呢!趕緊的!收拾利落了睡覺去!”


  隻那語氣雖也仿佛有幾分嚴厲,但那言辭真真能聽出一份甚不走心來,再加上他麵上那壓根就沒有想過掩蓋的笑意……


  於是程曦也就被他說得越發嘻嘻的笑起來了,又一手伸出來捏了程錚的衣裾道:“爹爹這麽凶做甚?女兒這不是睡不著嗎?”


  程錚“……”


  他能確定,程曦大抵是在和他撒嬌。


  而之所以在‘確定’之後又用上‘大抵’這麽一個詞,也是因為就在聽到程曦這麽說了之後,他的的心中竟是遽然間湧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心虛和心慌!

  程曦睡不著。


  程曦為什麽會睡不著?

  不會是……


  因為知曉了他和徐氏在屋子裏商量的那些……話語,所以才睡不著的吧?

  程錚不敢肯定。


  程錚也認為這猜測大抵是無稽之談。


  可心中卻依舊有一股子懼意在盤亙,甚至於壓製住了那點子隱約的僥幸,隻叫他喘不過氣來!


  ——他知道的!

  他早該知道的!

  這世上哪裏會有什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隻要是出了心底的話,那終究有一天就會叫旁人知道!


  連‘人’都能有這樣的能耐,更何況‘程曦’呢?


  程錚隻覺得嘴裏是又苦又澀,甚至連該怪誰都不知道了:怪徐氏?可常人對妖孽之事多是畏懼的,徐氏本不是個聰明人,肚子裏又有個孩子,會多加幾分心慌意亂也是常理……怪自己?

  可自己那時既不能順著徐氏也不好逆著徐氏,可不就隻能這樣似是而非的應著?

  因此卻是誰都好做這個‘替罪羊’了……


  就在程錚心思左右搖擺卻是沒個定數的時候,他的麵上依舊是沒有停歇的,隻做出一副嚴肅又正義的模樣:“小孩家家的,哪裏有什麽睡不著的說法?你卻是唬我呢!”


  程曦:“……”


  她也不說話,就眨著一雙眼睛將程錚看著。


  她生得也算上好,尤其是此時正是懵懂幼童的年紀,因此一雙眼眸更是晶瑩剔透,謊言看過去便好似兩顆瑩瑩的羊脂白玉間點入了黑曜石,黑白相襯間顏色的對撞越發使得一雙眸子顧盼生輝。


  此時天邊恰好月明,又有一點幽幽燈火透過窗紗從程曦的背後映來,於是那眼珠子又仿佛落入了秋水中一樣帶著一點瑩瑩的欲說還羞。


  ……


  也就將程錚看愣了。


  卻不是那沉溺於美色的愣——他到底還沒有這麽禽獸——隻是最麵對著這樣一對澄澈又懵愣的眼眸時,便是有再多的話也不由自主的噎下去了:


  這雙眼睛之所以清澈,是因為看透了什麽嗎?


  這雙眼中之所以會有著欲語還休,是因為事不可對人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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