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3 章

  而且不得不提及的是, 這種柔軟還柔軟得很奇怪, 以往當程錚覺得自己的心開始軟下來的時候,那就是真軟,是仿佛將自己的心放在了一片的流沙之上, 隻待片刻, 就能感覺到自己整顆心、自己整個人都會在這片‘流沙’中陷下去……


  可眼下的柔軟卻不是真軟, 或者說不是程錚以為的那種恍如流沙般會吞噬一切的‘柔軟’, 這軟更像是柔中帶剛的浪濤,雖也能柔軟的覆蓋住程錚的心,但也能將他的心掛在那濤尖上拋灑!因此竟是叫他一時間不知自己究竟是惱是喜、是懼是愛——


  就一時間不由有些恍惚了。


  但他雖是恍惚了,那本能可還沒丟了,因此就眼神混沌但口齒利落的對著徐氏身後的人道:“都是怎麽伺候的,你們娘娘都在風口上站了, 你們卻不知該加披風了?”


  破天荒在徐氏身後站著的常青:“……”


  破天荒沒在徐氏身後站著的倚畫:“……”


  隻今兒這出卻不是倚畫偷懶了,而是常青今兒自打進了玉瀾堂就沒找到離開的機會, 隻叫那程曦拉著問這問那——因此聽得程錚也來了玉瀾堂, 他的第一反應不就是‘太好了,主子來了我有救了’嗎?


  隻他到底不好就學著程曦那樣拋下徐氏就徑直出去迎接程錚,因此隻能小心的跟在徐氏身後, 隻等著程錚也能第一時間看到他然後將他撈回去……


  而那裏的倚畫等人也是知道他的小心思的——且她們也願意給程錚的身邊人行這麽一個小方便——便就讓常青緊隨在自己身後,一時間站的竟是比下等的使女還要靠前些。


  又則來到了這廊下之後徐氏便就站著看程曦和程錚打鬧, 那倚畫和語琴也不好幹站著啊?自然要一左一右的扶著徐氏的……


  如此陰差陽錯的, 可不就叫常青成了站在徐氏‘身後’的第一人了?


  但常青表示他真的委屈啊!他哪裏知道徐氏的披風什麽的……放哪裏了?

  好在程錚的恍惚當真就是那麽一瞬間的恍惚而已, 那陣子蒙蔽住眼珠子的混沌過去之後他自然也看清了徐氏身後站的是誰的。


  一時間不由又囧又惱又笑, 隻恨自己為什麽在說這話的時候那眼珠子不知道錯開幾分?便是錯不到倚畫語琴的身上,但隻要不是這麽直直的盯著常青,也斷不會出這麽大一個烏龍啊?!

  語氣難免就有些不悅了,隻對著常青道:“你卻站在那裏作甚?孤可是找了你許久了,原來竟是在這裏偷懶!”


  再次躺槍的常青:“……”


  隻他也知道這時斷不是分辨的時候,自己且委屈委屈做做台階讓程錚下台,日後對方定然是不會虧了自己的——


  便就躬身利索的認了錯。


  好在眾人也都有意識的打算要忽略程錚的這次烏龍,因此不等程錚再想些什麽話題來轉移,就有一小丫頭隻從門裏又匆匆的出來,小心的將一件青灰的披風交給倚畫。


  這披風看得出是為了孝期新趕製的:通體上下竟是一色的幹淨,別說繡花了,竟是連一丁點暗花也無。又有這顏色素淨至極,若是旁日,那別說徐氏了,便是徐氏的媽徐蕭氏也是不樂意上身的。


  隻眼下卻是正正好了。


  可倚畫拿了這披風,卻也不為徐氏批上,隻在手中捏了一捏後就對程錚笑道:“殿下且看看這件如何?可是厚了些?”


  程錚就也伸手捏著披風上翻看了一番,這才看出其間的門道來:這披風雖看著不起眼,但其中的花俏卻也一點不少——可不像是旁的東西般隻在在中間絮了一層薄薄的絲綿,那內裏竟是鳧靨的!

  這鳧靨便是野鴨子麵頰上的軟毛,別聽‘野鴨子’這三個字不好聽,可它們麵上的那點子軟毛卻是甚為出眾的,雖尋常不顯,但隻需陽光微微一照,便就能顯出青藍色的光澤,且若是光線稍有波動,這光澤還會隨著光線而變化遊走,有時甚至於會泛出華貴的紫色的光華來,真真是光彩奪目。


  於是程錚不由再看一眼,便也就明白為何這樣豔麗的色彩要鎖在一匹青灰色的褂子裏了:徐氏若當真在孝期裏穿出這樣光彩豔麗的顏色來,那那裏是在穿衣服?分明是穿上了新一波的流言呢!

  便也笑道:“這裏麵的東西叫鴨頭裘,乃是野鴨子的毛集成的,這東西雖也算難得,但卻不甚保暖,不過便是叫人瞧個新鮮罷了……說來這玩意因是禽類的羽毛,披在外頭倒甚是擋風防水的,隻眼下卻是鎖在裏頭了?真不知是哪個針線上的人在胡鬧!”


  說罷又是一歎氣,隻對著徐氏無奈道:“罷罷罷,你且披著擋擋風,等出了孝孤這裏還有好的!”


  就說得徐氏也有些止不住的羞紅了麵色,隻啐了他一口道:“這般的東西本就是極為難得的,有一件便就是幸事了,哪裏又有嫌東西不好還要的呢?因此殿下卻還是別說這樣的話兒了!”


  程錚聽了,卻是順手接過倚畫手裏的披風,且親自的給徐氏籠在了肩頭:“並不是什麽好東西,不過就勝在一份新鮮上,你若喜歡便多弄些玩賞,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程曦:“……”


  她一麵隻覺得程錚這話過於奢靡:所謂集腋成裘——那得多少隻狐狸腋下的毛才夠一件衣裳?更何況是鴨子頭上的那一點毛?可程錚這個不知足的,還說這樣的東西不是好東西隻瞧個新鮮便是?

  一麵卻又忽想到眼下自己也是這萬惡的有錢人了,若是哪日自己來了興致,大可也如程錚這樣的裝上一裝,那心裏不由就有些悲喜莫名——


  封建社會的糖衣炮彈,看來真真是打動人啊!

  就在她這麽走神的功夫裏,那裏程錚和徐氏也完成了兩人間的眉來眼去……沒錯,在程曦的眼中其實這兩人就是在當著眾人的麵勾小手呢!隻是這手吧,勾得有點貴而已。


  但現在,程錚卻是轉而就低頭隻在程曦的頭頂上一摁:“丫頭,在想什麽呢?這正大光明的走神,卻是將孤和你母親置於何處?”


  程曦隻不理會他那看似訓斥實則調笑的口吻:“我想著眼下已經快日落了,娘親身上這披風再是擋風也擋不住這地底浸上來的寒氣,因此那什麽水邊樹下的都別去了,咱們隻沿著這廊下走一走,遠遠瞧一瞧那屋簷掩映著樹蔭的清淨,倒也能平和心境。”


  “這話很是。”程錚就嚴肅了麵容:“你娘正是要緊的時候,這再是好的衣裳也不一定能全然護得住周全,還是別冒那個險了!”


  ……就聽得徐氏的麵上更添緋紅。


  可不等她將這份甜蜜珍藏在心中,那裏程曦卻是忽的就轉頭對著她擠了擠眼睛:“娘親,爹爹這借花獻佛可是用的曦兒的花,您若是能在記得爹爹十分好的時候帶上曦兒一兩分,曦兒也就滿足了。”


  徐氏:“……”


  她登時便什麽感動羞澀都沒有了,隻有一種略略帶著茫然的掙紮籠罩在心頭——而那份茫然雖是有些如雲煙般叫人看不清摸不透,但那份掙紮……


  卻是實打實的,帶著一種愧疚卻又有著一股子堅決的掙紮。


  ……


  她這裏兀自有些渾噩,哪裏程曦和程錚卻是清楚的看到了她的變化。


  於是程曦不由就詫異:“娘親?”


  徐氏:“……”


  她乍然間回過神來,眸光閃了又閃,最後才定下來,隻她也不做旁的事兒,就用手指在程曦的臉上狠狠的擰上一下,毫不留情中仿佛又帶著一點子埋怨的親昵:“這丫頭……自己親娘的熱鬧就那麽好看?”


  如此,一家人且笑鬧了一場,方才帶人往院子裏去了,卻好在今日不知是否天公也願意作美,都這般時辰了,那日頭依舊掛在天上,雖是收斂住了刺眼的光芒,但看上去卻更像是一顆圓潤可親的蛋黃了。


  而花園內的走廊本就是建在視野開闊處的,因此倒不曾受了那泥地水池中的寒意侵染,一路走來雖一溜有些涼意,但在此時卻隻叫人覺得神清目明。


  因此走著走著,隻在下人們都會意的拉開一段距離之後,程錚也會意的對著程曦笑道:“快問吧,憋了這一路真真是難為你了。”


  程曦:“……”


  她就甩甩腦袋,且不理會程錚的調笑:“爹爹還是正經些吧——您真真是那樣對莊簡親王說的?”


  程錚好似混不在意:“這話兒哪裏會作假?還是常青那小子已經開始有膽子說渾話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