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0 章

  就是這個認知讓邱尚書徹底的閉了嘴……不, 這閉嘴也不是那種全然安分的閉嘴,他的閉嘴更像是一種看破不說破的超然,甚至於有點子拿這閉嘴做籌碼的意思——


  不然當程鈺帶人圍刑部的時候他是從哪裏來的底氣帶著人跪奉天門的?

  還不是抱著一種‘皇帝你既然做下了這樣的事兒,那當臣下收不了尾的時候你也該勞動一下吧?’的心態?


  ……其實邱尚書並不知道這次他戰戰兢兢地的職場生涯中唯一的一次大膽差點就要了他的命:因為被他當做行事標杆之一的程錚並不是真正看破了藥粉案的事兒……豈止是沒看破,人家隻怕到現在才回過神來。而皇後會死當真也不是因為皇帝在這事兒上需要一個足夠重量的人來壓陣而是因為……


  但好在兜兜轉轉百轉千回,邱尚書究竟沒有看錯皇帝這個人,也終究就在他決定大膽一回的那一日恰好遇到程錚做局將程環一並引誘進皇宮——


  不得不說這世間當真有時也命也一說。


  邱尚書就因為這時也命也而保住了性命。


  不過這些且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下邱尚書便就拿著手中這份堪稱天方夜譚的‘招供’哭笑不得,隻不知道這事兒是哪一位高人又在背後出招了。


  別說, 能把一個已經快焦糊的烙餅再完整的翻一轉……


  這人不是有本事就是有‘實力’。


  隻不知道是誰呢?

  邱尚書並不敢將目光全然的聚集在皇帝身上, 但也不能不把目光聚集在皇帝身上——或者更直白點來說就是他此時心中是淩亂的。


  這手翻雲覆雨是皇帝的手筆?可現在皇後都死硬啦!皇帝你這時候再來大張旗鼓的翻案到底是要幹什麽?!


  這手翻雲覆雨不是皇帝的手筆?可這次翻轉從頭到尾都是在宮中發生的,人還是皇帝親手交到自己手上來的!也就是說皇帝有充分的時間和機會將這事兒扼殺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


  還是說皇帝之所以不顧一切的要爆出‘真相’是因為他無法容忍他的帽子在世人眼中有任何色變的可能?同樣作為一個男人的邱尚書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這個屋子裏也安靜下來了, 那醫士雖不言養尊處優, 隻是也不曾見識過刑部的手段, 因此在徹底的吐露‘實情’之後便就昏過去了,眾人看他嘴裏掏不出什麽東西了也不再在浪費精力潑鹽水了,隻用一種堪稱眼巴巴的神色將邱尚書看著,盼著邱尚書拿出個主意來。


  並非他們中間的所有人都有足夠的洞察力厘清這裏麵的彎彎繞繞的,但是上一個錯誤的關於藥粉的結果是刑部報上去的他們知道,而這個結果是報給皇帝的他們也知道……


  這TMD都叫什麽事兒啊?!

  不說刑部的威信會不會因此而掃地, 隻說這錯誤夠不夠得上欺君二字就足夠朝堂上吵個三天三夜了吧?

  沒有人想死, 也不會有人願意通過流放三千裏這種方式來欣賞祖國的大好山河, 所以所有的人都將希望放在邱尚書的身上:

  您一定有辦法的對嗎?!


  邱尚書便再是被這事兒打擊的神經錯亂此時也被這些亮閃閃的眼眸給嚇清醒了, 隻雖然清醒了卻還是拿不定主意,就輕聲問詢一個正站在身邊的心腹:“你說……這事兒怎麽這麽巧就在這個時候……真相大白了?”


  心腹並不是全然明白邱尚書的意思,但好在那點子困惑順著邱尚書往古醫士的身上一溜便也解開了,就同樣輕聲回複道:“大抵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邱尚書:“……”


  他隻白了這人一眼,心裏就立時開始盤算起要這人掃牢房還是掃茅廁了。


  好在人果真是他的心腹,就這麽一個眼神便就明白邱尚書的意思了,登時跪下道:“不是下官不說實話。實在是——”


  說著左右看了一看,這才越發的輕聲了:“若說是睡夢中不慎說了實話倒也使得,隻這樣的事兒……”


  當真是可遇不可求的。


  邱尚書明白這點,他更明白的是就算是說夢話,也不當是今日說啊?


  如今皇後的喪事已是快過了七七了,也就是說各宮的娘娘和宮外的命婦們便是有因身子不適而倒下的,此時估摸著藥方都換過兩茬了……這古醫士在最苦最累的時候沒有倒下,倒是在現在倒下了?

  你唬鬼呢!


  ……好吧,別這麽質疑嘛,興許是人家現在放鬆心弦了呢?

  ——但也不該喊安嬪啊?

  按照他的交代,這事兒是安嬪指使他做下的,也就是說安嬪是那個凶手,皇後才是那個受害人……他在皇後死的時候不怕皇後做鬼來找他,在安嬪死了之後倒是害怕到說夢話了?正常人不是應該高興嗎?這錢已經到手交易的那一方又徹底閉嘴了,不正是美滋滋數銀子的時候嗎?


  …………


  怎麽想怎麽想不通。


  邱尚書和那心腹對視一眼,便就看到彼此眼中同樣的困惑。


  隻就在對視後不久,那人卻又輕聲道:“無論如何,這事兒倒是是皇帝親自指下來的,若是我們沒有問出什麽來還好,這已經問出來的事兒……”


  就說得邱尚書精神一震——


  也或者應該是一振才是,因為他竟是從骨子裏冒出了一股子不知名的氣力:對啊,他想那麽多做甚?這事兒可是皇·帝·親·自指下來的!不但是一樁深夜在皇宮中爆發出的事兒,還是爆發之後經由皇帝親自問詢過的事兒……要說其中沒有皇帝的授意——誰信?

  對於當朝天子,邱尚書的看法和程錚是很相近的,那就是皇帝或許是一個十足的瘋子,但卻絕對不是一個全然的傻子,因此保不齊這件荒唐的事兒就是皇帝的手筆!


  想到這裏的邱尚書:“……”


  對於皇帝是怎麽想的,邱尚書眼下也沒有探究的意思了——他現在隻想好好的熬過這些風雨,然後在適當的時候辭官走人……至於自家那些需要提攜的後輩?哎,後人自有後人的福氣,他一把老骨頭了,就不多事了!


  這麽一想,邱尚書的心態忽然間是徹底的放開了。而人一旦沒有壓力了行事就會比較輕鬆:皇帝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他想自由的飛翔自己還能把人從天上拉下來不成?


  到了這個地步,便是邱尚書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也許,大概,可能……他的忠君愛國之心,比他曾經想象的那麽一點點還要少一些。


  不過他對此不會也有多少愧疚之情就是了。


  便就讓人詳細的將這古醫士的口供整理謄寫了,自己隻就著這事兒上了一封詳細的奏章,懇請皇帝禦裁。


  ——當然略過了某些細節。


  而不想他的這番舉動竟是再一次的正正的拍在了皇帝的龍臀之上:皇帝接了這奏章後也不知是被那股邪風吹了,竟是說天家無私事,就要邱尚書當場奏報來!

  邱尚書:“??!!”


  還天家無私事呢,你的小老婆懷疑你大老婆害了她的肚子,所以聯係了你家下臣做局害了你大老婆——其中你也是推手……這樣的事兒你要大白於天下?你怎麽想的?你覺得很光榮嗎?!

  但是想想皇後怎麽死的,想想朝廷上下那些簡直非同一般的流言蜚語,再想到皇帝和三位皇子的對峙更是將這事兒炒作到了一種如何的地步……邱尚書忽然又覺得大抵這一位是當真是個狠人。


  對旁人狠,對自己更狠。


  可皇帝不是一向表現得極其好麵子嗎?怎麽僅一年裏忽然就解放自我了?他是為了什麽而不顧一切了?還是說這才是真實的皇帝?


  不過這念頭不過一瞬而已,畢竟眼下邱尚書已經是準備歸隱的半閑人了,因此也不怎麽樂意去猜測皇帝的腦袋瓜子是怎麽長的了。所以在沒有了約束之後他就用一種很是大無畏的態度將整件事兒果真當庭道來了。


  ——又許是受了這情節著實跌宕起伏的影響,所以邱尚書的奏報竟是一改素日裏的平靜和恭敬,很有幾分抑揚頓挫的風采,聽著不像禦前奏對,倒像是在說書。


  也就將許多熟知邱尚書為人的大人們嚇得不輕。


  可很快他們的驚嚇就不是因為邱尚書的語氣了,而是:


  尼瑪的這邱尚書到底在說什麽?!


  能在朝會的大堂上列隊的就沒有小人物,無論他們是王公也好是重臣也好,能走到今天這步,耳聰目明必然是要點之一……但今日的大多數人都恨不得直接將自己的兩個耳朵給戳聾了——


  聽聽?聽聽!

  他們都聽見了些什麽?

  他們竟是在這奉天殿上聽二品尚書說書呢!

  什麽後妃勾結太醫陷害皇後,什麽蒼天有眼因一句夢話而暴露出真凶致使蒙冤者得雪……


  他們要是信了他們就站不到這裏了好嗎?早就墳頭上的草都有等身高了好嗎?!


  有人看向皇帝的眼神已經帶著一點絕望了,可也有人看著皇帝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既然從來就沒有過期待,那麽哪裏又會有失望亦或是絕望?

  隻便是心思神情各異打算不同,但有一點還是相同的,那就是所有的人都對皇帝的這場騷操作感到歎為觀止:為了掩蓋一坨屎就糊上另外一坨屎,皇帝你也是個能人了!


  ……不過不是沒有另有心思的人。


  那便是和太子程錚三皇子程鈺有密切關係的人,再直白一點:禮部尚書徐浩和工部左侍郎侯敬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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