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7 章

  程曦見程錚這樣靦腆知禮, 不由又是樂, 但到底還是好心的解釋道:“爹可見是糊塗了,娘親這是在說爹爹和我們不見外呢。”


  隻不想她好心的解釋卻隻是使得程錚更困惑:“我們本就是一家人,哪裏還有見外的道理?這樣的話兒別胡說, 省的叫人傷了心。”


  徐氏便也止不住的笑了, 這才親口解釋道:“這丫頭, 說話不清不楚的,沒得叫人想岔了去!我的意思是殿下對著我們當真是沒有一點子架子的, 便好似那尋常的丈夫和父親, 叫人心中比起敬畏, 更多的卻是親熱……”


  程錚便再是有些不解有些困惑也知道徐氏這是在稱讚他, 不由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現在身子重,哪裏知道心思也這般重,我們是一家人,體貼難道不是應當的?總想些有的沒有的作甚?”


  徐氏就搖搖頭,也不謝過程錚的這話兒,隻是斟酌道:“不知殿下可記得, 您以前……在妾身麵前可是幾乎不用‘我’字兒的。”


  程錚登時一懵——這次是真懵愣了:他有嗎?他真這樣說過?他……真的有些不記得了。


  而這時程曦卻是插嘴幫著徐氏證實道:“真真的!其實不止爹爹, 便是娘親也是不用‘我’字的, 你們一個稱‘孤’一個稱‘妾’, 聽著不像是夫妻兩說話, 倒像是朝堂奏對呢。”


  程錚隻笑著打斷她:“可見這話兒荒謬, 哪個‘妾’是能上朝堂的?”


  程曦並不在意他的調笑:“爹爹領會精神就好, 反正你們現在可是比以前親昵多了, 什麽太子太子妃的身份也一概放下了……女兒見了心裏也喜歡。隻爹爹今日竟是不自覺的脫口就是幾個‘孤’字,我和娘親不認為這是爹爹和我們生疏了,便就隻能認為爹爹心裏是裝著事兒呢!不知可能說來聽聽?”


  程錚麵上那五分真五分裝的笑容頓時就僵住了,一時間心中隻覺得百位陳雜。


  可每一味之後,都是說不出道不明的感動,整顆心髒都好似浸入了蜜罐之中,雖仿佛有些膩味,但那甜蜜的感覺卻是真真讓人深埋其中不願離開。


  便就兀自回味了一陣兒,這才抬眸看向徐氏和程曦略略帶著些擔憂的目光,隻苦笑道:“可見你們是真正的貼心人,真是想要瞞一點兒事兒都會被看穿!”


  說著就對著倚畫道:“這裏且用不著那許多人伺候。”


  倚畫自然明白這話兒是什麽意思,便就低了頭去瞧程曦。


  程曦方才也隻是和程錚鬧著玩,程錚哪裏會舍得真動她?又哪裏真需要倚畫來救命了?因此一旦麵對正經事兒,也一刻不遲疑的鬆了手。


  倚畫得到程曦的默許,便就清點了人,徑直退了下去,待得人都走到門外之後,又親自守了門,隻不叫人聽了去。


  程錚又走到床邊看了一眼,見下人們都知機的退了一步,便也就將那窗戶繼續大敞了:保持視線通透才能看得清楚些。


  徐氏和程曦見他這樣謹慎,便就知道今兒的事兒隻怕小不了:笑話,禁衛軍都上門了還能小?


  因此程曦也乖乖的往徐氏的懷裏一縮,隻不說話了。而徐氏也摟緊了程曦,仿佛能夠從那小身子上汲取到無盡的力量似的。


  程錚也是個明白人了,自然知道徐氏和程曦這樣的表現必定是心中有數了,因此也不好瞞了——不然讓徐氏和程曦誤會反倒不美了。


  隻能就斟酌著將發生的事兒一五一十的說了,除了稍微將某些激烈衝突的場麵淡化了些,其餘的竟是一絲也有隱瞞。


  果然就將程曦和徐氏嚇愣了!


  在聽到皇帝似乎要將安嬪的死栽贓到程錚頭上時,母女倆的臉色徹底的變了,隻不等那慘白在她們臉上徹底凝固,便又聽到程鈺帶人圍了刑部。雖然這對程鈺來說絕對是作死之舉,但到底算是解了程錚的圍,於是臉上不由回複了些許血色了,隻不等那紅潤鋪展開,程鐶又來攪事兒了,也將母女倆的臉色攪青了……


  但不想這還居然隻是個開頭,等聽到後麵的進展時,她們的臉色……竟是說不出是什麽色兒了,赤橙黃綠青藍紫好似都在那兩張小臉兒上盡數回轉著,一時間兩張本就相似的臉更是說不出的……神情一致了。


  程錚很能夠明白她們的複雜情緒,因為便是他這個當事人在回顧整件事兒的時候也隻有罵街的衝動了:現下裏徐氏身子重,而程曦又到底是個孩子,因此他便是盡力將事情往和緩的方向說,但架不住這事兒本身就離奇的堪比話本,因此再是和緩也不由將人嚇個驚心動魄。


  於是等到事情好容易說完了,程錚便就斂了口,甚至於連肩膀都不由自主的向後縮了一縮,隻盼著母女倆回神的時候不要牽連到自己——畢竟他也是受害人不是?

  事實證明程錚果然是個有先見之明的,因為程曦回神之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將手在炕桌上……炕桌的高度對她的身高而言還是有些夠不到的,斌就隻能在桌腿上狠狠一拍:“果真是荒唐至極!”


  程錚和徐氏便就被她唬了一跳,登時兩人也顧不得別的了,隻急著去瞧程曦的手怎樣了。


  好在這炕桌的桌腿是立著的小小一根,便就不好施力,又則程曦橫著去拍桌腿,桌子豈有不位移的道理?因此加加減減之下,程曦的手心倒是沒有立時就腫起來。


  但到底還是紅彤彤的讓人瞧不下去,徐氏捏了程曦的手腕卻是不敢去碰那掌心,程錚看看徐氏又看看程曦,最後隻氣的在她的腦門上一戳:“還說荒唐,你這便就不荒唐了?自己傷害自己?你難道就不覺得痛?”


  程曦自然是痛的,但被程錚這麽一說卻是激起了心中的負氣之意,隻梗著脖子道:“這點子疼且不入眼呢!爹爹何須在意這些?還是說說……”


  隻不等她英勇完畢,程錚就獰笑著隻在她手心一捏:“且不入眼?”


  程曦到底是個女孩,且素日裏雖不說養得又嬌又軟,但也是捧著護著的,哪裏就用自己的手打過這樣的硬物了?若是方才還能憑借著那股子成人的意誌在支撐,那此時被程錚傷上加傷就再也忍不住的嗷了一聲。


  其實也不怪程錚捏得重,而是程曦所謂成人的意誌,在這些年的高床軟臥和她自己的撒嬌做癡中早就剩不下什麽渣渣了。


  因此嗷了一聲之後她竟是兩眼含淚的就指責起程錚來:“爹是大壞蛋!知道曦兒痛還來使勁兒!您不疼我了!”


  程錚被她說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隻能低下身子,就著徐氏捏著程曦手腕讓她動不得手的機會隻往她手心輕輕吹了一吹,一麵吹一麵斜眼橫她:“知道痛了?看你還胡亂撒氣不?你若覺得不好,打人罵人都是使得的,隻一點,別拿自己的身子骨胡鬧!”


  程曦不由就默了一默。


  程錚的話兒讓她很有些不能苟同,什麽叫生氣了打人罵人都使得?打誰罵誰?倚畫她們嗎?她們又何錯之有?皇帝倒是罪魁禍首,但眼下皇帝可是她打得罵得的人?

  隻她到底知道這是時代和階級劃下的代溝,也不強行在程錚麵前裝新時代人設的逼了,又因著實不願就這麽違心的答應下來,便就直白的將話題導入正軌:“我再荒唐也荒唐不過那位,他是覺著人們看戲子演戲膩了,竟是要親身給大夥兒演一出好戲嗎?”


  程錚:“……”


  他一時間豈止是感覺又愛又恨?他簡直恨不得就將程曦的臉來回搓揉個百八十便,既是叫她不要胡亂說話,又是叫她別將話兒說得這麽逗人愛。


  但對程曦這話兒本身,他卻是覺得無甚好說。


  隻因在他看來皇帝的做法果真便如同程曦說得那樣,竟是荒唐到一國天子都親身演猴戲的地步了——他還覺得一個皇帝上台不夠,要三個皇子一群後妃作陪!

  難道不是嗎?

  便再說程鈺處事荒唐肆無忌憚,再說程錚步步緊逼不顧父子之情,再說程鐶插科打諢讓事兒變得更加迷離……但若不是皇帝出了先手,若不是皇帝搭起了這個戲台子,諸位皇子卻又要到哪裏唱去?隻怕還沒得開嗓,便就被人用折子哄下去了!


  可惜現在唱戲的是皇帝,是一國天子九五之尊!不是禦史不想上折子規勸,而是這位向來就不是一個勸得動的主兒!

  ……若隻是勸不動倒還罷了,畢竟自古以來文死諫武死戰,大臣們頂多就當自己這是為國捐軀了——可要命的是這位主兒不但不聽勸,他居然TMD還記仇!

  雖然自古以來就有不殺言官的無言之例,且當今這位又是個好麵子的,自然不會讓自己在史書中留下殺殘害言官這樣的惡名兒……但當今的做法卻是讓人無比深刻的認識到了什麽叫做‘須知有時候死了竟是比活著還好些’!

  難道不是嗎?

  難道看著右副都禦史張大人如今的處境還不足以讓人明白這一點嗎?


  這位右副都禦史張甫張大人也算是寒門中數得著的人物了,為官這許多年來也將兢兢業業一詞發揮到了十二分,雖說因為職位的原因終究有些得罪人,但誰人又不稱這位大人是清流裏的中堅人士?雖說那舍命對著盤龍柱的一撞確實將皇帝的麵子都給撞沒了,可……可終究也隻能怪皇帝做事太過分,竟是要將一國儲君丟出紫禁城!若是大臣們麵對這樣的荒謬事兒都沒反應,日後人們還怎麽看他們這群朱袍紫帶食國之俸祿的人物啊?庸碌嗎?蠹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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