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6 章

  皇後死了, 但程鈺這把刀皇帝還想暫時保住。


  安嬪死了, 但是安嬪的死卻似乎無法如願的將程錚拉下水。


  除了這兩件明麵上的事兒之外,後宮裏似乎還有一個連皇帝也無法忽視的存在,但迄今為止他卻是連那股力量究竟屬於誰也看不出來。


  而前朝……


  是的,還有前朝。


  前朝中的刑部已是不能再看了, 可現在的問題已經不單單出現在刑部了:刑部出事了, 旁人會熟視無睹嗎?


  不會。


  所以皇帝這下是真的茫然了。


  也所以他茫然的時間有點長。


  至少長到足以讓這屋子裏的人都看出些什麽來。


  在所有的涉事人員之中,邱尚書算是身份最低的那個,所以他即使看出了一些東西,也謹慎的保持了沉默:他不是不想說話,但是這個話不應該由他來開始說, 他沒有這個臉, 也不想冒這個險。


  因此他繼續沉默。


  程鈺倒是能夠開口,他是皇帝的親子, 雖然眼下那嫡子的身份搖搖欲墜, 但是他自幼養成的高人一等的心態卻想必不會在短時間裏崩塌, 更何況他都幹出圍堵刑部大牢這麽喪心病狂的事兒了, 那還有什麽是他不敢做, 不敢說的?


  想到這裏, 邱尚書不由就將期待的目光移向了程鈺。


  然後他失望了。


  因為程鈺就像是一個鋸了嘴的葫蘆的一樣悶聲跪在地上,整個人的背脊微微的向前彎曲著,從邱尚書的角度乍然看去, 簡直就像是一隻在捕獵前夕潛伏的猛獸一樣危險……


  可邱尚書很快就體會到‘乍然看去’這種判斷方式的錯誤率有多高了:程鈺乍然了一瞬, 乍然了兩瞬, 乍然了三瞬……他甚至於乍然到邱尚書都忍不住眼球的幹涸快要澀出淚水的時候,依舊在原地潛伏。


  此時再看,他哪裏還是猛獸啊?他簡直就是個泥土做的塑像了,隻待入了窯過了火,就能夠長長久久的維持著那一個姿勢直到天荒地老了。


  ……


  而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邱尚書才明白在那個已經遙遠到塵封進記憶角落的瞬間他的眼睛沒有出錯,程鈺確實是在蟄伏,隻是他的所謀太大,大到一瞬間的蟄伏是遠遠不夠的,他一直一直蟄伏著,直到能夠——


  隻卻不是現在的邱尚書能夠預料到的了。


  當程鈺不去做那個出頭鳥的時候,邱尚書不得不將目光移動到了程環的臉上。


  之所以用‘不得不’這三個字,是因為邱尚書對程環的智商已然感到絕望。


  他不知道程環究竟是怎麽長大這麽大的,但他卻知道如果他將希望放在程環身上,那他一定活不長。


  但他又在期待著程環的開口,或者說是期待著程環在任何人指引下的主動開口。


  畢竟隻要是程環自己張的嘴,邱尚書就有把握撇清責任。


  而程環看上去也是極為激動的,他雖然沒有張嘴,但是唇瓣卻在不停的蠕動,仿佛眼下的靜默隻是因為有人將他的嘴唇粘粘在了一起,而他正在極力的掙脫這種束縛——


  然後他成功了。


  因為就在踟躕了不久之後,他猛然間將眉頭重重的往下一壓,整張臉變得堅毅而執著,簡直就像是一個麵對千軍萬馬卻兀自往矣的英雄:“父皇,兒臣認為……”


  皇帝:“……”


  皇帝於是看了他一眼。


  皇帝的眼神裏或許有些長久沉思卻得不到結果的疲憊,但是震懾程環還是足夠的,因此他隻是淡淡道:“這些事兒都是你在刑部聽政的時候發生的?”


  程環的表情瞬間就轉變成了驚恐,還是那種有些呆滯的驚恐。


  或許這些事兒發生的時候他的確在刑部掛著名頭,但天地良心,這些事兒從頭到尾都和他無關啊!他當時可是忙著……


  忙著什麽呢?忙著收攏禮部的人呢,雖是刑部也沒落下,但也隻是對刑部官員的拉攏沒有落下而已。


  如果皇帝要借此來追問他為什麽對刑部發生這樣大的事兒都一問三不知,他卻要用什麽借口來遮掩?

  程環:“……”


  他暫時想不出來,但這並不妨礙他努力的去想,於是想著想著……人就癡了。


  而程環的入神使得邱尚書很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他知道程環蠢,但他沒有想到程環會這麽蠢。


  看看程錚就知道了,皇帝想找你事兒的時候是不會在意你到底和這事兒有沒有牽扯的,有牽扯要上,但便是沒有牽扯,皇帝也能往你手裏塞一條又粗又結實的繩子……可皇帝既然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發揮下去,那就說明他暫時還沒有這個意思,不然他還會給程環留下思考對策的時間嗎?

  所以程環想那麽多又有什麽用,隻不過是自己嚇自己罷了。


  ……


  就在兩次失望之後,邱尚書隻能抱著最後的希望把目光投在程錚的身上了。


  程錚現在是他最後的希望了,就像是激烈水流中的那根稻草一樣——


  然後曾經對程錚抱有希望的邱尚書就恨不得放了手,隻任憑自己被衝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下。


  他看到了什麽?

  他看到程錚雖然貌似恭順的低著頭,但神色間卻全無一絲慌張,如果硬要說的話,那神情……倒像是在看戲。


  邱尚書不敢肯定自己看到的東西,甚至於他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進入老眼昏花的歲數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時的震驚使得他忘記了控製自己的目光,以至於程錚似有所覺一般的側過頭,隻將眼眸和邱尚書的眼眸對上,然後就在邱尚書的目瞪口呆中對著邱尚書輕輕的擠了擠眼睛。


  邱尚書:“……”


  他恨隻恨自己的神經太過頑強,竟是連這樣了都不曾昏過去。


  現實也正如邱尚書看到的那般,程錚確確實實是抱著一種看戲的心態呆在這裏的。


  也因為除了這種心態之外,程錚竟是找不出任何一種態度適宜眼下的情況了。


  皇帝把自己玩脫了。


  真正意義上的玩脫。


  程錚並沒有想到皇帝會把事情玩到不可收拾的局麵,但仔細想想卻又仿佛沒有什麽不可能的?

  皇帝有野心,沒能力,有地位,沒智商……這樣的情況下出事真的隻是遲早的事兒,所以程錚看戲也看得安然。


  他誠然並不是真心想在這裏看戲,而是因為眼下他著實不知道還有什麽看戲以外的事情能做。


  想法子解決這件事兒?


  別逗樂子了,程錚知道興許自己是有些小聰明,但也絕對聰明不到能夠解決這事兒的地步——且眼下這局麵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他的功勞,目的就是為了皇帝不那麽閑著找事兒幹,現在他將事情解決了,是等著皇帝再用另一件事兒來給他‘練手’嗎?


  所有他要做的不是解決,而是在皇帝的解決之道中插上一手,不說讓事情落幕之時自己能得了好處,至少也不能被框進去了。


  且眼下的局麵著實不好解決,一樁樁一件件拿出來都是能夠震動天下的事兒,偏偏皇帝還來一鍋燉,一件不夠加一件,以至於煮出來的東西……


  嗬嗬。


  程錚且盤指算了一算,眼下爆出來且會讓人持續關注的事情約莫有這樣幾件:


  皇後死了。


  皇後死前涉嫌玩弄宮中女官乃至於皇家側室一事,之所以用涉嫌二字,不是因為皇後清白,而是因為刑部明麵上推出來抵罪的,是夏秉忠。


  安嬪死了。


  安嬪死前牽扯進了一件算計皇家子嗣的案件之中,作案嫌疑人看上去是皇後,但可惜無論是下手的那個還是被害的那個,現在都塵歸塵土歸土了,而安嬪的死更是牽涉了程錚自己,若是落實了……下場可期。


  除了這兩個萬眾矚目的,還有不少隱在陰影裏的,隻不知卻是被多少人窺視了去:

  首當其衝的就是那個不知真麵目的‘幕後真凶’,之所以將他或者她放在最前麵,是因為程錚不知道這一係列的事件中對方到底做了多少,若是能夠將皇帝都兜進去按照自己的步調走……那程錚別說將他或者她當做重點觀察對象了,就是供起來早晚拜一拜也是願意的——


  隻要他(她)死了不再礙程錚的事兒。


  其次是二皇子母子以及和他們一條船上的三妃借由藥粉一事算計皇後的事兒,這藥粉雖不一定是她們幹的活,但最後的流言部分卻一定有她們的手筆。


  不過便是如此,程錚也沒有將這群人太過於放在心上,畢竟他們不過也是隨波追流,而且使用的手段也是程錚能夠預料到的,對於這種能見招拆招的對手,程錚用不著廢太大的心力。


  最後就是皇帝了,這位可是從頭堅挺到尾的主力軍:皇後的死,安嬪的死,甚至於她們死前死後的事兒都少不了這一位的身影,堪稱黑鰥夫之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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