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4 章

  這樣的沉默, 是很容易醞釀出一些東西來的,如果程曦在這裏,大概就會說出那句震懾了一代人的名言: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程錚不知道這句話, 程鈺也不知道這句話,但程鈺他……


  在沉默中爆發了。


  就在皇帝有些晦澀難言的眼神中,程鈺動了。


  他的動是無聲的,他隻是依舊用那樣的目光看著皇帝……不, 他的眼神開始更加變得更加的豐富了起來,那本是淡漠的目光中摻雜上了一絲……


  委屈?


  是的, 就是委屈。


  程錚站在程鈺的斜對麵, 因此並不是他目光的主要投射方向,但程錚看了又看,揣摩了又揣摩, 確認自己沒有錯辨程鈺眼神中的含義。


  隻是他想不明白,程鈺為什麽委屈?或者說程鈺在做了這麽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兒之後究竟是用什麽樣的心態來展現自己很委屈的?


  再直白點來說……你大約就是程鈺你到底多大臉?


  而看上去不但程錚是這樣想的, 作為程鈺目光的主要接收對象的皇帝也不由自主的感到後背一僵:他本來就因為程鈺眼神中的那種深情而渾身不自在, 待得眼下看清了那深情竟是深情的委屈……那股子不自在簡直使得他克製不住的就要對著程鈺一口唾過去了:你丫鬧出這麽大的亂子,還好意思在老子麵前委屈?


  老子才是真委屈好嗎!

  隻是他依舊沒有說話, 或者說因為受驚太過, 他難得的需要一點子停機重啟的時間。


  但他沒有說話,程鈺說話了。


  程鈺說話之前, 卻是遽然改變了自己目光中的情感, 若說之前是一種兒子麵對誤解自己的父母的委屈的話, 那現在大抵就像是一個已經知道錯誤卻還死強著不肯低頭的青年,隻憑借著那股子意氣苦苦的支撐著自己高傲的頭顱。


  皇帝:“……”


  程錚:“……”


  這臉變得太快朕(孤)有點子接受不能怎麽辦?

  就在兩人看著程鈺還能再變出什麽表情的時候,程鈺卻是用一種和自己孤傲眼神很配搭的冷硬聲音譏諷道:“父皇說兒臣有錯,兒臣不敢不認錯,隻不知父皇是真的要討個公道還是隻為了逞一時之意氣借以掩飾那幕後之人?”


  隻這一句,就叫皇帝竟是連點子無語的時間都沒有了,怒火隻瞬間就頂到了最高點,仿佛恨不得將那程鈺抓進老君的煉丹爐裏直接煉化了!


  程鈺在說什麽?什麽叫做‘逞一時之意氣借以掩飾那幕後之人’?他知道誰是那幕後之人?他難道真的知道是誰在後麵玩弄這一切嗎?


  那個人就是皇帝自己啊!

  皇帝不願相信這一點,便是程鈺的話使得他不得不麵對這一點,他也一時間……隻想要靜靜。


  所以他沒有開口,便是麵色難看的猶如打翻了整座染坊裏所有的染缸,他也克製著沒有開口。


  而不知是不是皇帝的沉默給了程鈺繼續的信心——至少程鈺在短短的一陣沉默之後在周圍人那近乎於驚悚的眼神中再一次的開口了:“父皇可知……可知母後死的冤枉啊!”


  皇帝便再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和恐懼中不可自拔,此時聽到程鈺的話兒也不由自主的就是眼角一抽:他怎麽不知道皇後的死有貓膩?可程鈺說這句話做甚?程鈺為何要對他說這句話?若是程鈺當真知道自己就是那個幕後之人……他當真會這樣毫不猶豫的在自己麵前說出這句話嗎?


  皇帝便再是不安,那點子心虛也是有限的,因此在拋棄了這點子微不足道的心虛之後,他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的開始猜測程鈺的真正意圖了……


  也或者應該說他就是在猜測程鈺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其中發揮的作用?

  讓皇帝失望又讓他心安的是,程鈺的目光雖然在對上他的目光時有一瞬間的瑟瑟和退縮,但那其中卻著實隻有畏懼感,而沒有他所擔心的厭惡或者痛恨。


  這或許也是因為皇帝太過專注於程鈺眼中的神色,卻沒有看到程鈺那雙緊緊握起的,手背上甚至於已經爆出青筋的拳頭。


  不過就算是注意到了,也許皇帝也不會太過於上心,畢竟程鈺瞧著正在心虛激蕩之中,所以為了在自己麵前保持理智,握一握拳什麽的,也不是不可能。


  皇帝在日複一日掌握穩權勢並在權勢的熏陶下學會毫無保留的向著文武百官包括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皇室中人施加威壓之後,也同時同時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如何表麵無視實則暗地裏偷偷欣賞他們那故作堅強實則不堪一擊的偽裝了。


  可皇帝放過了程鈺的動作,程錚沒有。


  從程鈺向皇帝投射出那樣古怪的目光之後,程錚就一直覺得自己的心弦是在繃著的。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這樣緊張,但他明白所有自己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全部來自於麵前這個跪在地上的青年。


  程錚和程鈺之間沒什麽好說的,如果硬要說的話那大抵就是他和程鈺隻會互相掐著對方的脖子看誰會把誰先掐死——


  可有時候你不一定了解你的朋友,但對你的敵人你卻一定不會一無所知。


  在程錚的記憶裏程鈺是個和他有著三分相似的人,這種相似不但在於他們的容貌,更在於他們的行事作風。


  雖然不想承認,但程錚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曾經和程鈺一樣的天真,一樣的傲岸,一樣的……對一切的一切都不加掩飾。


  程錚會這樣是因為程錚蠢,而程鈺會這樣是因為程鈺傲:程錚的蠢來自於他居然會倚仗自己有名無實的太子之位,程鈺的傲在於他實打實的嫡子身份和皇後對他毫無保留的愛。


  而後程錚在現實的麵前臣服,學會著遮掩自己的情緒,學會了口是心非和偽裝……


  可他知道自己做的並不好,說起來大約就像是眼前的程鈺一樣的別扭——


  那麽問題來了。


  程鈺是什麽時候學會偽裝的?他是因為什麽而學會的偽裝?而他又是為什麽要在眼下這個時節偽裝?


  程錚之前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但現在既然注意到了就絕對不會放過。


  他再次的眯了眯眼睛,隻不著痕跡的將所有的注意力盡數放在了程鈺的身上。


  這不但是因為他想要弄清程鈺身上的變化,更是因為他有一種下意識的直覺,那就是程鈺的變化會給自己帶來新的機會!


  如果他此時跟在程鈺的身後,也許……


  但不論程錚想了什麽又想了多少,眼下禦書房裏的主角都不是他。


  對於這個位置,程鈺當之無愧且萬眾矚目。


  在這樣的注視中,程鈺沒有絲毫的膽怯,他的神情甚至於因為眾人的目光而變得有些忍辱負重了:“兒臣知道自己的過錯可謂十惡不赦,但為了母後……便是萬死又有何懼?”


  皇帝:“……”


  不知為何,他忽然就有點不想繼續聽下去了。


  是,他知道皇後的死不尋常;是,他也知道皇後這樣死了程鈺必定不會善罷甘休……但問題是,他會幫助程鈺查清真相嗎?

  放屁!


  所以程鈺的話在他的耳中,不由就變得有些意興闌珊起來。


  而程鈺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皇帝那驀然間低落下來的興致,他的話鋒忽然間就從皇後的身上轉移了:“兒子本想著為了母後不惜一切,卻不想就是這份孤注一擲的決心使得兒子竟是知道了些刑部本不欲讓人知道的事兒呢。”


  皇帝:“……”


  他一時間不由有些無語,因為程鈺這個話題著實有點跳躍啊……就算是他一時半會兒也有點弄不清程鈺的真實意圖了。


  又或者……皇帝費勁兒的想了一想:程鈺是在暗示什麽嗎?


  好在這個問題並不難猜,隻要一注意道程鈺的言外之意,皇帝就不由自主的聯想到邱尚書之前說的那些關於刑部大牢的話兒,而隻要想到了那些話兒,皇帝瞬間就悟了:程鈺這哪裏是暗示,這簡直就是在赤裸裸的明示啊!

  果然,程鈺已是低了頭——也幸虧他低下了頭,身居禦座之上的皇帝便就看不到他眼中那簡直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瘋狂目光,隻能聽見她是用一種聽著堅強著實脆弱的聲音道:“正是因為這份不與人知,讓兒子必須行常人所不行之事了……父皇說兒子的做法張狂,可兒子卻不得不這樣的張狂!”


  程錚聽得眼角不由自主的一跳,再看向邱尚書的眼神裏就克製不足的帶著一點同情了:這下不但皇帝,便是他也知道程鈺要說什麽了。


  果不其然,就在皇帝和程錚那幾乎同出一轍的莫測神色中,程鈺隻用一種十足感性的聲音傾訴道:“父皇將坤寧宮的舊人投入刑部大牢,想必不會看著他們莫名其妙的就在刑部大牢裏沒了吧?”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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