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8 章

  就再想了一想, 隻將自己的諸多不甘都一一壓製住了,這才看著程錚緩緩笑道:“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兒,你既為長子,豈有把事兒交托給下麵幾個弟弟的道理?朕瞧著你這些日子已是大有長進, 想來處理這事兒也當是得心應手……且,你便當真願將這事兒交給別人主導?”


  便如同程錚了解皇帝,皇帝也是自詡了解這個兒子的,因此說話的時候就不免帶上三分的引誘了。


  此時程錚卻是大膽的抬頭看了皇帝一樣, 但不等皇帝分辨出他麵上的情緒,他便就又低下頭, 這次的聲音聽著卻好似有些複雜了:“兒臣……兒臣……兒子自是願意的!隻不敢誤了父皇的事兒!”


  可他便是這樣說了, 那一個兒子的自稱不足以讓皇帝感覺出程錚此時的軟弱來嗎?


  也就是這份軟弱使得皇帝有種大局已定的感覺,心情當下好到不能再好,隻笑道:“便是你出了錯, 我這個做父親的又豈有不為你掃尾的道理,你竟也自信些, 切莫當真將自己當做無能之輩了。”


  程錚要的就是皇帝的這句話, 或者說要的就是皇帝口頭的承諾——


  是,皇帝想必不是一個會為自己承諾負責的人, 但程錚當真就是一個一心為皇帝分憂的人了嗎?


  不過各有算計, 且看誰先行一招吧!


  眼下皇帝有了這不算讓步的讓步,程錚已經很滿意了。


  但還是要把這絲讓步進一步的砸實了才是。


  就做出了一副欣喜的模樣, 隻看著皇帝道:“父皇此舉當真?”


  皇帝愣了愣:“什麽當真?”


  程錚卻是扭捏了一下, 這才扭捏道:“便是……便是兒臣若是做的不好了, 父皇願意……願意……”


  隻那聲音是越來越小,最後竟是幾不可聞。


  皇帝再是一晃神,這才大致反應過來程錚指的約莫是自己的那句‘掃尾’,又則他的話語聲音過低,大抵也是因為不好意思?

  這個發現使得皇帝簡直克製不住的笑了起來。


  卻不是為了程錚那小兒般的姿態,而是為了程錚那小兒般的智商!

  這個兒子哪裏來的自信,自信自己當真將他當做兒子看待?


  這樣想著,皇帝看兒子的眼神幾乎就與看傻子無異了。


  但還是那句話,程錚低頭跪著呢,所以看不到。也所以皇帝且肆無忌憚的打量了一回,這才溫柔道:“天下間豈有不顧子女的父母?我兒這話可是信不過朕?”


  程錚便再將頭低了低,瞧著是十分的不好意思了,就在皇帝對他這沉默的不好意思幾乎忍無可忍的時候,他才低聲道:“那父皇可否幫兒臣一個忙?”


  皇帝此時的耐心都有些告罄了,聞言一點拖遝都沒有:“什麽事兒?且說來聽聽?”


  “那就是十二監……”程錚壓低著聲音道:“這事兒不好勞煩弟弟們,但些許奴才還是能動用的,孤且想著這事兒不能走明麵,那就隻能暗地裏來了,但孤明麵上都一個人走不下來,這暗地裏哪裏又能成事了?少不得借一借父皇的威名,隻用這十二監裏的太監狐假虎威一番,如此可好?”


  皇帝本想說不好的,隻轉念一想,那原本拒絕的話語又被他自己吞回去了。


  因為程錚說的倒也是實話。


  這個兒子皇帝是看著長大的,便也知道他的無能——腦子裏除了那些被帝師們灌注的所謂史集通傳經世之道那果真是一分的手段智慧也沒有的,便是之前將刑部的事兒辦成了,也大抵是因為刑部邱尚書是個中老手,此時要程錚要單幹?不但程錚自己,便是皇帝也是沒有那個信心的。


  其實就這事兒讓程錚暴露一下自己的無能也是好的,但問題是這事兒……委實不是能夠讓皇帝借題發揮的事兒,別忘記他在皇後的死亡上到底是心虛的,便也就迫切的想要將所有的有關人員從這世間蒸發掉,若是程錚出事隻禍及自身也就罷了,但若是因為他的無能讓這些被針對的後宮女人們傳遞出什麽有的沒有的……?

  嗬嗬。


  皇帝對程錚的手段沒有信心,但是對自己後院的女人卻是太有信心了。


  就是這份信心使得皇帝的心不由得向著自己的名聲偏斜了幾許,隻道這十二監就是自己手裏的齊天大聖,便是再外再耀武揚威也逃不出他這個真命天子的五指山,又著十二監到底是自己人,也就好似有一雙忠誠於自己的眼睛時時刻刻監督著程錚的一舉一動,豈不快哉?


  這樣想著……


  他終於有心思裝慈父了。


  就和藹了聲音道:“你這孩子說什麽話兒呢?這十二監裏的俱是皇家的奴才,也就是你的狗,主人要狗作甚,哪裏便能用到勞動這樣的詞兒了?你且盡管使喚了去,便是他們壓不住,你也記得有我這個做父皇的在最後為你看著呢!”


  這話說得程錚是十分的感動。


  卻不是‘感動’,而是‘感到’十分‘激動’:他甚至於恨不得抱著皇帝的腦袋在那張令他厭惡不已的老臉上吧唧一口。


  他再想不到皇帝會這樣好說話的,好說話到他不過一言就將十二監要了過來。


  自然這要過來不意味著他對十二監的完全掌控,但正是掌控不了才好呢,就是甩鍋也方便不是?

  想到這裏,程錚的心中竟是湧起了起了前所未有的父子之情,隻道日後若是……那父皇的皇陵可要修得又大又美才好。


  他的心緒且飛了一會兒,臉上也不掩飾那發自內心的喜悅了,就看得別有心思的皇帝也樂了起來,如此父子兩口對心不對的相對樂了一回,還是皇帝且道:“你便下去吧,這事兒要緊著辦,眼下你手中有什麽事兒也得為它停一停。……朕且等著你的好消息呢。”


  程錚也再不推辭,隻叩首道:“兒臣必定竭盡全力。”


  ……


  …………


  程錚能夠感覺到,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乾清宮內的氛圍內霎時一變——皇帝睨著他背脊的目光,終於不再寒冷如冰了,於是連帶著整個屋子也終於有一點初秋的暖意了。


  於是他忽然就有一種苦笑不得的感覺:這大抵是因為他在今時今日終於知道自己的胸無城府是遺傳自何人了,隻他沒有料到的是,這皇帝枉自活了四十餘年,竟是連自己也不如……


  不,或許皇帝曾經不至於此,但是在高高在上二十餘年之後,在放眼天下再沒有一個對手的鬆快了大半生之後,皇帝會變成如今日這般的模樣,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


  隻是程錚雖是知道這點,也雖是羨慕這點,但眼下到底還是要夾著尾巴做人才是,畢竟現在皇帝如果真要碾死他……也不過就是麵上不好看罷了。


  便就竭盡了腦汁,隻說了一些自己也都有些雲裏霧裏的追究責任之法。這些話不但他都有些不求甚解,便是皇帝聽著也是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撇嘴的,最後更是一副恨不得掩麵的模樣。


  程錚看得暗笑不已,卻是把那副無能為力又熱心不已的模樣表現出了十成十的真摯,他已是不怕在皇帝麵前裝傻了,就怕皇帝看出他不是真的傻,

  畢竟麵對敵人,一個傻子總是比一個聰明人更讓人放心:程錚會這樣想,皇帝估計也有這樣的想法。


  而程錚的猜測果然沒有錯。


  皇帝一麵覺得這個兒子當真廢物,一麵卻是開始有些憂愁了。


  皇帝的憂愁自然不會是對程錚的憂愁,便如程錚所想,他蠢得越厲害皇帝才越放心……可眼下這個蠢兒子卻是要為自己辦事兒的:兒子蠢了不要緊,事情砸鍋了可該怎麽辦?

  ……


  於是愁來愁去,終究還是看重自己麵子的皇帝不得不艱難的做出決定,那就是程錚隻能作為放在麵上的那個掩飾,真正動手的事兒還得自己來,便是自己一時間不能以真麵目示人,但是遙控個十二監還是使得的。


  打定了主意,皇帝便也不耐煩麵對程錚了,即使這程錚蠢得讓他別開生麵,但光是瞧著程錚的臉他也覺得盡夠了,因此沒有兩句話的功夫他便就打發程錚下去了。


  程錚無可無不可,且眼下瞧著皇帝已是暫時穩住了,他也急著回家找智囊呢,因此再一次的表過忠心之後,他就顯得極有眼色的退下了。


  隻不想一路出了乾清宮,還未來得及往外邁步,程錚就看到戴權也低頭出來了,且看著形色匆匆的往那側門去了。


  雖不知戴權所為何事,但程錚的心中忽然就湧上了一陣不好預感,那種似有似無的緊迫感便好似一條繩子一樣的纏在他脖子上,隻叫他喘不氣來。


  於是他也不再遲疑,隻往後甩了個眼色,便就帶著一群從人跨大步的離去了。


  但皇宮中到底不是程錚能開跑的地方,因此等到他到了宮門口,又急急的上了車,一路急急的趕回太子府後……竟是連茶也沒來的急喝完一盞,就聽說府邸門口有一太監求見。


  那太監自稱姓裘,門房雖認不得人,卻認得那身蟒卦,因此急急的迎了進來,又讓人來稟報程錚。


  聽到這個消息,程錚那口抿在嘴裏的茶水登時就要噴出來——


  他知道皇帝急,卻不知道皇帝能夠這樣急!

  這前朝後宮穿什麽衣裳都是有數的,就他所知,得了蟒卦的太監不過就是那個幾個而已,而得蟒卦又姓裘的太監……想來便是司禮監的秉筆太監裘世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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