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7 章

  賈母的心思跟著王夫人這話再一回轉, 不由又想到賈敏的無能無奈可憐可愛了,這一想就將自己想得再度了啜泣了幾聲,接過鴛鴦遞上的布巾子就要拭臉,卻覺那布巾子入手微微帶著暖意, 仿佛是在熱水裏浸潤過才擰出來的,不由又是一陣歎息,暗自道賈敏還在自己身邊時也是這樣的體貼入微,直叫自己愛的不知怎樣才好。


  如此一想那心思不由就發散開了, 眼眸中微微帶著一絲茫然,人卻像是癡了。


  王夫人看得惱恨不已, 一時間真希望賈母就此被賈敏氣成了白癡才好, 一時間卻又有些擔心:此時這裏隻有自己,若賈母有什麽事兒,賈敏便是能擔待了八成自己隻怕也要領了那剩下的兩成……如此說來賈母竟還是保重為好。


  如此婆媳二人各有所思, 隻各自默默不言,且在心中咀嚼自己那複雜而洶湧的情緒, 越嚼越是脈脈無言。


  不想卻也沒有沉默多久, 那門邊就傳來一聲極為熟悉也極為讓屋子裏的兩個女人討厭的聲音:“喲,小妹這果決……倒讓我這個做大哥的落了下風。”


  ……卻是賈赦。


  一聽這聲音, 賈母便是有再多情緒此時也隻剩下厭惡來, 但連她也不知道的是,在這近乎於無窮無盡的厭惡之中還混雜著星星點點的恐懼之情……這大概是她終於意識到了, 這個一直以來被自己看不上眼的大兒子, 若真是豁出去了, 也是能夠將諾大一個賈家傾覆的。


  而相比於賈母,王夫人的情緒無疑就要單純許多,因此當即就揚聲道:“大哥來了?”


  隻是她的出聲招呼並不是因為她和賈赦關係好,而恰恰是因為他倆關係不好:賈赦是大伯子,王氏是小嬸子,因此此時王夫人出聲,就是要讓賈赦知道自己在這裏,從而回避。


  今兒她卻沒想到,她還有好些下人就站在賈母院子裏呢,光是看到那些人,賈赦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況且此時賈母也在屋子裏坐著呢,所以賈赦一點子回避的意思都沒有,不但沒有,他甚至於開始迫不及待的想要進屋了。


  就在王夫人失望的目光下挑起門簾,一張猶自帶著點風流神色的臉含笑探了進來:“母親這裏今兒熱鬧的好早,兒子緊趕忙趕,卻還是趕遲了一步。”


  賈母隻將眼睛一閉,但便是掩蓋住了眼中神色,麵上也依舊是十二分的不耐煩:“你怎麽跟個蒼蠅似的?沒得叫人厭惡。”


  這話果真直白,甚至於直白得王夫人當即就要樂出聲來,雖是盡力忍住了,那麵色也古怪的緊。


  賈赦卻也是挑眉一笑,並不去在意王夫人,就懇切的對著賈母道:“母親切莫這樣說,都說‘如蠅逐臭’,我若是蒼蠅了,那我求的是什麽?……母親便再是厭惡兒子,也別將自己一並兜進去啊。”


  登時就讓賈母氣得一陣仰倒,一時間看賈赦是如何看也如何不順眼,隻覺得這個兒子生來就是討命的!


  可惜現在賈赦已經想通了,與其在意賈母還不如多在意在意自己呢,就放寬了心思,隻不去看賈母那難看的臉色,故自進了屋子,隻找了個杌子坐下,左腳一翹,再拎起衣服下擺就往前一甩,這動作甩的十分有風流氣度,也十分的讓屋子裏的兩個高門女子看不過眼,賈母就又忍不住道:“老大,你這是什麽模樣?”


  賈赦展眉一笑:“母親勿怪,隻兒子在院子裏素來都是這樣的,想來這賈府也是自己的家,因此便覺得在自己家裏這樣也沒什麽,還望母親習慣才是。”


  賈母:“……”


  她不習慣!


  豈止是不習慣——她再想不到賈赦的放肆會變得這樣的理所當然,他果真是將自己當做這榮國府的主人了?


  ……這個看法不能說是錯誤的,隻卻叫賈母和王夫人越想越是咬牙切齒,婆媳倆不約而同的就鼓瞪著眼珠子看了賈赦一陣子,隻能不得將賈赦直接看殺了去。


  不想那賈赦不甚在意:這兩個女人便是目光再凶殘又有什麽用,她們難道還敢在眼下釀出一樁血案不成?

  就坐的愈發安然。


  賈赦安好了,反倒是賈母的眼珠子過不了一會兒就生疼了。


  隻能閉上眼睛揉了一揉,無奈道:“老大你來這裏就是為了看這所謂的熱鬧嗎?那眼下熱鬧已是散了,你還是——”


  “眼下熱鬧雖是散了,可兒子還沒有看到最重要的東西呢,”賈赦笑道:“母親這就要趕兒子走?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賈母隻覺得愕然,待得回過神來便就是不可思議:“更重要的東西?是什麽東西?”


  賈赦又是悠悠一笑:“兒子過來的時候順路拐了一拐,隻去看妹妹帶來的那些東西……果真是驚人,那樣滿滿當當的十幾車,看的兒子眼睛都直了。”


  賈母:“……”


  她一時間隻恨不得將這個不孝子轟出去!

  或許是看到賈母神色變化的厲害,賈赦也就不再裝了:眼瞧著那點子麵皮已經撕破了,再裝還有什麽意思呢?


  便就直白道:“兒子當即就讓人開了一個箱子,齊整整十二匹妝花雲錦,好不富貴!”


  賈母的眼皮子聽得都跳動了起來,隻往賈赦麵上一看:“你便就那樣看了?”


  “不可以?”賈赦奇怪道:“送東西的林家下人說了,這些物什本就是送還賈家的,因此兒子看一看也沒什麽要緊吧……哦,兒子瞧著其中有幾匹花色甚是喜氣,便就叫人收起來了,恰好璉兒過幾年也該定親了,這時候預備聘禮卻是晚了些,好在東西不錯,因此兒子多等這些年也是值得的。”


  登時聽得賈母和王夫人隻跳將了起來!


  賈母還好些,對賈赦的貪財無恥已經很有些年的心裏準備了,而王夫人這卻是第一次直麵這樣的賈赦,當即就嚇得失聲道:“那東西可是給賈家的,你怎麽可以這樣?”


  賈赦很有些不悅,進屋子以來第一次給王夫人甩了個正眼:“既是給賈家的,我身為賈家當家人又如何不能處置了?”


  王夫人被堵得頓時有些有口難言,但想到那一匹千金的妝花雲錦,再是難言的話兒也變得順暢了:“大哥自然是賈家的當家人,隻是這些東西還是得內宅管理著才是,如今大嫂既去,弟媳我腆為代管,便更要立好規矩,大哥不若先將東西送了來,等到登記造冊了……”


  賈赦隻笑著打斷她:“這還有什麽需要造冊的?我來時已經問過了,說妹子將所有的東西都清點好立了單子交給母親了,待我挑好了東西,弟妹隻需將那些東西從單子上單獨勾出來便是。”


  王夫人:“……”


  那還有個屁用!

  王夫人要的是實實在在能夠摟在懷裏的雲錦!一寸一金的妝花雲錦!光剩個名字?她是缺這幾個墨水寫的字嗎?

  當即人就忍不住了:“大哥這是什麽話——”


  隻卻是被賈母打斷了。


  可賈母打斷王夫人卻不是為了賈赦,而隻是單純的認為王夫人對上賈赦還不夠資格罷了,所以她親自上:“老大,你真是越活越沒有規矩了!你妹妹送來的這些東西都是要收入庫房的!哪裏便能由著你拿來拿去了?”


  賈赦哦了一聲,隻是道:“可這庫房裏的東西,二房不是也想拿便拿嗎?便是拿出了二十七萬的銀子,我這個一家之主竟是連聲響兒也聽不到……我如今卻是知道事先知會一聲呢。”


  賈赦的話使得兩個女人的眼珠子登時就紅到滴血了!

  卻不是羞愧的緣故,而是滿滿的恨意,那強烈的情緒幾乎就要凝結成殺氣,當場將賈赦斬於目光之下。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賈赦不是傻子,這幾乎是麵對麵的敵對之意他又如何感覺不出來?

  不由就是一聲冷笑——賈母是他親娘,他是說不得什麽的,但這王氏又是個什麽東西?也敢在他麵前拿喬?


  就彈了彈衣擺,又微微側身往扶手上一倚,故意做出一副無比閑適的模樣,果真就將賈母和王夫人氣得再憋了一口氣,那原本瞧著就有些青白的臉色此時更是青紫了,嘴唇抖了又抖,卻是抖不出一句話兒來。


  瞧著倒是有些可憐可歎。


  可賈赦看著她們這樣,高興還來不及呢,又哪裏會憐惜?

  就興致勃勃的開口了:“我這話兒難道說錯了嗎?不能啊!須知……那銀子還在刑部封著呢,我若是打著賈家當家人的名義去,便是取不出來也是能夠辨認一眼的,難道堂堂六部之一,堂堂太子還會騙我們這等沒落的人家?”


  賈母更是一哽,而王夫人隻覺得腦子裏有些昏眩:二十七萬兩的銀子啊,整整二十七萬的銀子就這樣進了刑部那幫貪婪之人手……這些銀子她還有可能拿回來嗎?


  也好在賈赦不知王夫人此時所想,這才沒有就著這話題繼續嘲笑下去,隻轉而繼續渾攪賈敏嫁妝的事兒:“這銀子想必是沒有回到賈家庫房的那天了……隻眼下到底有更重要的事兒,因此我暫時不和弟妹計較了,隻小妹送來的東西,萬萬不可再‘寄存’到刑部的庫房裏了,因此我想著,不若就由我將東西放在眼皮底下,瞧著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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