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3 章

  程鐶的開口不但出乎程錚的意料, 連皇帝也愣了一愣,這才發出了一個有些困惑的聲音:“嗯?”


  兩位皇子都不會錯認皇帝聲音裏的遲疑,但是兩位皇子對這份遲疑卻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判斷。


  程錚隻將頭叩下去:“父皇,兒臣雖不敢下斷絕, 但此事存疑啊!皇後娘娘未必便是那下黑手的人,父皇和娘娘總也是多年夫妻,怎麽能眼見她去後還落下這不堪的名聲?”


  而程鐶卻是向前走了兩步,就虎目圓瞪的抱拳道:“皇後雖是正位中宮, 不想竟是擔不得這樣的名聲,這許多年來做盡無法無情的事兒, 如今一遭被人揭露出來, 因此羞愧自盡也不足為奇……隻這到底是她一人做下的事兒,父皇又何必為她遮掩?沒得壞了自己的聖明名聲!”


  皇帝:“……”


  平心而論,這兩個兒子不愧都是自己已經剔除出皇位繼承人, 兩人的主意都沒有踩在他的心弦上……不,還是有踩中的地方的, 但那地方卻使得他恨不得將這兩個兒子一齊丟出去——不分先後!

  皇帝想要對付皇後, 但皇帝卻又不想將皇後完全的摁死……好吧,鑒於皇後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那皇帝不介意修改一下用詞, 那就是不能將皇後完全的摁進恥辱柱裏,還是拔都拔不出來的那種。


  他需要的是一種似是而非, 是一種籠罩著曖昧薄霧使得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局麵, 畢竟他還要用程鈺, 也畢竟皇後果然說對了,這程鐶……並不會是一把好刀。


  自然,程鈺也不是一把那麽順手的刀,但皇後既然已經用自己的死給這把刀套上一層絕對不會反噬的刀鞘,那皇帝又何必再費事去料理一個程鐶?難道他還要等到德嬪也把自己作死嗎?


  皇帝雖然是一個不認命的人,但卻也知道什麽叫可遇不可求。


  因此隻是短短的幾個呼吸間,他就拿定了主意:“老二你說的是什麽話兒?皇後何時便就做下無法無情的事兒了?”


  卻不想這話不止叫程鐶的呼吸一頓,便是程錚也不由得在心中哼了一聲,隻道潘承徽也大抵是去年的這個時候死的,也同樣是上吊死的,皇後這一下去,還不知兩個女人在那三途河岸要如何對掐呢,皇帝便就在這裏信口開河,也不怕日後要下拔舌地獄?

  但無論怎麽說,那興許都是幾十年後的事兒了,程錚且等不到那場報應了,便就且顧眼下吧。


  可不等他開口,那程鐶就急促的喘息了一聲,隻不可思議的道:“父皇您這話兒是什麽意思?皇後已是認罪服誅……"

  皇帝卻是再一次毫不猶豫的打斷了他的話兒:“皇後哪裏便就認罪了?皇後何罪之有?若是說眼下宮裏鬧得沸沸揚揚的墮胎藥是皇後的手筆,她又為何不對你們下手?別忘了那‘中風而死’的夏秉忠!你們既然活著,她又何必對著一個不知生不生的下來的胎兒下手?不是丟了西瓜撿芝麻?”


  這話便就使得程錚再也克製不住嘴角譏諷的笑容了——他才用這話堵皇帝的嘴,皇帝轉頭就用這話堵程鐶的嘴?要不要用的這麽順手?


  隻他到底知道這是在禦前,因此隻低了低頭……其實這也是他不知道曾經皇後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兒,不然他定然是連低頭都不願意的。


  但不管程錚的腦海中閃過什麽樣的想法,那程鐶的臉卻已是白了。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裏做錯了。


  和程錚一樣,他也被戴權帶到皇後的閨房裏走了一圈,也看到了那一片狼藉的場麵,也聽到了戴權那好似推脫的話語,再聯想到此時正在坤寧門外跪著的程鈺,他自然會非常簡單而直白的推測出皇帝和皇後的死有關聯,且皇帝非常想洗清自己……的結論。


  可皇帝要如何洗清自己?


  在程鐶看來,最好的做法莫過於將所有的問題都推到皇後的頭上,再做出皇後畏罪自殺的假象——


  會這樣想,不但是為皇帝著想,更是為程鐶自己,為德嬪,為安嬪,為賢淑寧三妃等所有在這一局中出過力的人著想。畢竟她們是程鐶的盟友,程鐶還要繼續靠著她們呢,自然不想就這樣將自己的左膀右臂折進去。


  可他想錯了皇帝的心思。


  對皇帝來說程鐶和德嬪或許還不是能夠一時就處理的,但是對於賢淑寧三妃和安嬪來說,隻怕就沒有那麽好的命了,皇帝或許喜歡寧妃和安嬪的臉,但皇帝總是不會缺美人的,少了這兩個,還會無數的美人前仆後繼的奔向他的懷抱,她們都比寧妃安嬪年輕,都比寧妃安嬪貌美,也都比寧妃安嬪……省事。


  隻他現在要做的卻不是將皇後所有的過錯都推出去,他要的是推一半留一半,推出去的那一半縱使會使得賢淑寧三妃和安嬪萬劫不複,但這留下的一半卻也能夠使得皇後聲名盡毀,使得程鈺再無翻身之力……


  可是要怎麽做?

  皇後死得太急,急到了在皇帝的預料之中也在皇帝的意料之外,因此在接到皇後死訊的同時他隻來得急匆匆趕往坤寧宮,檢查皇後可有留下什麽‘將死之言’沒有,同時為了阻止三位皇子——尤其是程鈺——發現真相,他便又匆忙的封了宮禁。


  直到一夜過後,確認坤寧宮中再沒有什麽不該有的東西了,又將那些可能聽到皇後和他最後對話的宮人們盡數焚成了灰燼,皇帝這才有時間來麵對自己的兒子們了,隻雖是麵對了,但一時間還拿不定主意,又有那程鈺不停的在他耳邊吵著皇後冤枉,吵著要他為皇後報仇,這才吵得他忍無可忍,直將人轟出去跪著了。


  可如今麵對一個吵著要將皇後‘正法’的兒子,皇帝覺得……要不將這個也轟出去跪著?等程鈺和程鐶互相掐過一架,雙雙掐得沒了氣力再嘶吼,興許他就不用這樣心煩了。


  但這想法也不過一瞬,他隨即就看向程錚,畢竟眼下看來還是隻有程錚和他更有‘共同語言’一些:“太子,這事兒你近日是在刑部一路跟進的,你可有什麽看法沒有?”


  就說得程鐶克製不住道:“兒臣也在刑部……”


  皇帝隻冷笑道:“你這些日子在禮部忙的腳不沾地,如何就有心思再管刑部的事兒了?若不是你哥哥一力撐著,隻怕刑部的天早就塌了。”


  程鐶便說不出話來了,這也並非他無話可說,而是他在皇帝的話語中明顯聽出了威脅之意,於是一時間就嚇得開不了口了。


  隻他不說話,那程錚卻也沒有急著說話,就斂了口,隻在皇帝的麵上認真的照了一照。


  ——他需要看出皇帝的想法,至少要看出皇帝的偏向來。


  然後……


  然後程錚就在皇帝的眼中看出掙紮來。


  這種掙紮並不明顯,甚至於在程錚看出來的那一刻連他自己都愣了一愣。


  皇帝在掙紮什麽?皇帝在猶豫什麽?在或是親自或是間接的弄死了皇後之後,為什麽皇帝表現出來的並非開心和放鬆?

  這樣的想法使得程錚不由得一愣,就開始細細的回想起皇帝麵對自己和麵對程鐶的態度了。


  ……自己要將皇後洗清,皇帝駁斥了自己。


  ……程鐶想要將皇後徹底的摁在汙水裏,皇帝看上去似乎不介意親自給程鐶來上一下子。


  這樣看來前路和後路都被皇帝自己切斷了,那皇帝到底想要幹什麽?這前後兩條道兒難道都不符合他的心意嗎?


  ——也或許,他要的就是這樣的不前不後!

  想到這裏,程錚的呼吸不由得都放緩了,他再瞅了一眼皇帝,便就試探道:“父皇說的沒錯,這一攤子事兒就這樣潑到皇後身上是有些沒憑沒據的,但兒臣也不認為皇後便就全然無辜了,別的不提,隻說她既然已經位居皇後之位,那這後宮就是她的責任了,但她又是如何治理的?又是如何讓後宮中發生這樣大的事兒的?”


  這話語中帶有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之意,因此程錚特意說的又輕又緩,旁的不說,僅這謹慎的語氣就使得皇帝滿意不少,再細細一聽程錚話語中的意思,果真和了自己的三分脾胃,便就更加滿意一些,隻沉嚀道:“依你這麽說,皇後雖擔不得主責,但也有不可推脫的責任……這話兒朕聽著在理,你細細說來。”


  程錚聽了這話兒,又如何辨別不出皇帝的偏向來?再略略一想,便就知道這回隻怕宮中的人手要有大的折損了:皇後固然身死,但此時尚活著的賢淑寧三妃和安嬪隻怕也討不了好去,又有生養了二皇子的德嬪,還不知會落到怎樣的境地……


  隻雖是知道了這一點,但程錚卻並不十分擔心,無他,事不關己而已。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