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4 章

  隻雖是說要送韋皇後一程, 但究竟怎麽‘送’才是上策,別說程錚,便是徐氏和程曦一時間也無甚好的主意。


  如此沉默了一回兒,還是程曦搶了話頭:“這事兒細細說起來卻有些繞, 發展到現在別說我們,隻怕連皇後自己都有些回不過神呢。”


  “最開始皇後隻怕是從賈元春身上得到的靈感,”徐氏就斟酌了一下,這才徐徐道:“開國到現在, 恐很有些曾經位極人臣的人家混得不如人意了,想要上進吧後代又是那不爭氣的, 便就難免動了那歪腦筋隻往那邪路上走, 卻不竟想是和皇後一拍既合了。”


  “說是歪腦筋投了皇後的緣,不如說是走了邪路入了皇後的眼,”程曦隻道:“雖不知這些人家私下裏都做過什麽, 但想必不會是什麽好的勾當,別的不提, 隻說他們這些年世家豪奴的傳承下來, 怕也傳承了些見不得人的事兒。若是揭發出來,便是不至於傷筋動骨, 卻也到底惡心人。”


  程錚就點頭歎道:“而皇後最擅長的……莫過於惡心人了, 且孤也不知她到底是什麽執念,隻對‘內帷不修’四個字念念不忘。”


  程曦也不知道皇後這麽執著到底是為了什麽, 但想來無非便就是眼界所限, 隻以為後宮四方的院牆便就是整個天下了, 卻不知若要坐上那個位置,還得有權有槍才是硬道理。


  隻現在程錚雖是明白了,卻也依舊在努力之中,那皇後還是不要轉過這個彎來了。


  而那程錚歎過一回,又繼續道:“可惜皇後卻不知這夏秉忠死的不是時候,刑部此時正查到他頭上呢,若原本隻有兩三分的懷疑,他這遽然一橫死,那懷疑便就少不得就升到了□□分,又因為這事兒涉及內廷,刑部的官員便就當庭將這事兒報上去了。”


  說到這裏他不由微微蹙眉:“而皇帝……雖不知皇帝究竟對這事是怎麽看的,但從他拿了坤寧宮上下便可看出他隻怕也不是皇後那一頭的人。”


  “可雖不是皇後的人,卻也不是我們的人。”程曦此時對皇帝也算有些基本的了解了,就遲疑道:“曦兒總覺得他有些奇怪,對所有人的態度都有些疏離,隻是卻又保持著一種刻意的曖昧,便好似什麽人他都要放在秤上秤一秤,隻不可輕了也不可重了,那距離也不可遠了不可近了。”


  頓時說得程錚也張了張口,卻是愕然無語。


  說起來,在場的三人中和皇帝關係最親近的便應該是他了,畢竟皇帝是他的生父,在他還不知事的時候,未嚐沒有渴望過皇帝的關愛。


  隻可惜他現在長大了。


  便也就能看出皇帝隻怕對誰都是沒有那個真心的——若是有真心,怕是舍不得將真情這樣血粼粼的割下,放在秤上稱斤輪兩。


  而一旦認清了這點……皇帝的很多行為便就說的通了……


  當下就咬了咬下唇,晦澀了開口了:“也不奇怪,若他誰都不在意誰都不上心,那這般做卻是應當的。”


  就迎著程曦和徐氏略略帶著一點子驚嚇的目光道:“依著孤看來他在意的怕隻有他自己,別的不說,隻說潘承徽的事兒之後……孤便是再傻也看出三分了,不但孤,便是皇後和老三……甚至於老二在他心中都是烙不下印子的,而小的兩個雖一時還看不出來,卻也沒見他有什麽偏愛。孤初時或許還有些不明白,隻過了這些日子,卻是再傻也該明白了:我們這長大的三個在他心中怕不是兒子,而是那會爭權奪位的虎豹豺狼,這般他又如何愛得起來?而兩個小的雖一時還沒有那個氣力,但少不得也有長大的那天,隻要想到那時他便就也愛不起來了。”


  說到這裏他竟是頹然的一笑,就譏諷道:“隻若是我們這些兒子都入不得他的眼,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個什麽樣的繼承人呢。”


  “爹爹切不可如此想!”程曦就惴惴開口了:“您是皇帝的嫡長子,若是不親近依賴您,他卻又能親近依賴誰呢?”


  程錚就看她一眼:“你卻也是他的嫡長孫女呢,你竟是不帶任何疏離的叫一聲皇爺爺讓我聽聽?”


  登時說的程曦就是一噎,待要反駁程錚,卻著實不知該什麽。便就想了想,就要叫一聲皇爺爺來教導程錚這麵子工程是必須要做的。


  隻不想那皇爺爺三個字雖簡單,卻是在舌尖上滾了又滾也沒有滾出來。


  這下不止程曦尷尬,便是程錚也笑道:“可見是這樣罷?這違心的話兒當真不是那麽好說的。”


  就說得程曦紅著臉蹙著眉,直將衣角直擰出了十個八個結出來。


  而這時程錚卻又是一笑:“孤知道你的意思,眼下我們全家都握在他手裏呢,因此這無論是當麵背麵,孤還得將那句父皇喊得真心實意才好,便是不為別人隻為了你們母女倆,孤也得忍著。”


  程曦聽得隻有些哽咽,卻是不知該勸慰程錚些什麽:若是論情,便是她自己也知道虛假;而若是論理,卻又生硬得人心生疼——因此思來想去,竟是一時哽咽無言。


  這裏父女兩說不出話了,那裏徐氏卻是左右看看,仿佛不知道勸誰來的好。


  最後還是程錚自己抹了抹臉,隻道:“這事兒卻是強求不得的,便就道一聲可憐我父母緣薄吧,隻眼下若是不好好的將韋氏的事兒掰扯清楚了,那別說是父母緣分了,孤怕是什麽緣分都沒了。”


  便就故自轉移了話題,隻道:“皇後殺夏秉忠時隻怕沒有想到那刑部正在查夏秉忠,因此這一出手便就將自己整個坤寧宮盡數填了進去,這坤寧宮中別的下人倒還罷了,那恪昔卻是個她一日也少不得的人物,這般日夜相處著隻不知道她多少秘密呢,若不小心吐露了一二出來,那還了得?”


  “便就少不得想法子將人撈出來。”程曦便也就順著程錚的話道:“隻那刑部哪裏便是皇後想什麽便是什麽的地兒?因此也隻能想一些歪門邪道的主意了,例如禍水東引,隻尋摸出一個人們根本不認識的太監做替死鬼。”


  “隻是皇後哪裏便是一個那麽容易滿足的人?既然出了手,能一箭雙雕卻是更好。”徐氏這時也會意的裝作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後宮中那許多的妃子,保不準便有皇後看不過眼的,若是能夠借此機會一起除去了又何樂而不為?因此除了□□,便就順手塞了一味所謂的墮胎藥進去,這般不但順手,也讓事情看起來要合理許多……隻不知最後卻是要栽贓到誰的頭上?”


  說到這裏,這事兒大致也算是厘清了,至於剩下的,皇後還沒有出手,徐氏便也不好妄加猜測,若是誤人誤己便就不美了。


  但便是這樣也盡夠了。


  當下程錚是半點猶豫也沒有的開口了:“栽到誰頭上並不重要,這事兒……孤想著,卻要看老二和他身後的賢淑寧三妃出力才是呢。”


  這話一出口,隻說得那程曦和徐氏是不可置信,母女倆就愕然瞪大了眼睛,卻是隻看著程錚說不出話來。


  便看的程錚有些別扭,隻抿了抿嘴不開口了。


  隻雖是別扭,但他也很能明白她們的震驚,別說她們了,便是他自己想起這三個女人來也止不住的犯惡心,真恨不得將人和皇後一起埋了才是。


  但到底還有三分的理智在。


  也是這三分的理智使得程錚不得不壓下自己七分的厭惡,便是再艱難也不得不遲疑著甚至於一字一頓的吐出一句話:“這事兒便如同曦兒所說,牽扯到了後宮陰私,因此孤若是公然插手,卻是名不正言不順,別的不說,便說孤即使扳倒了皇後……隻怕也一輩子洗不起自己身上的髒名兒了 。”


  就說得程曦一愣,隻愣愣的看了程錚許久,這才遽然反應過來皇後可是程錚的嫡母!

  這時候可不興什麽繼母喊阿姨的做派,也不存在什麽白雪公主燒死惡毒皇後的童話,在民間,在這整個天下都隻有‘孝感動天’、‘蘆衣順母’和‘臥冰求鯉’的故事。


  而無論這些故事有多麽的不可思議甚至於愚昧可笑,它們都是印在二十四孝中廣發天下的,便也是千百年來皇家向整個天下傳達的價值觀——繼母可以對繼子不慈愛,但繼子不能對繼母不孝順。


  自然,要這些繼子們便就這般生生的忍受,或許也忍不成個聖母,但便是儒家奉為經典的《弟子規》裏也說了:‘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這便是說你受不了你跑就是了,可沒有說做兒子的能另外操起一根棒子對著不慈父母打回去的!

  因此程錚若是真的要出手對付皇後,不是不可以,隻是他不一定背負得起身後的罵名——別人也就算了,程錚且不放在眼中,可那皇帝可是看他不順眼許久了,有這樣好的名頭,那能不利用嗎?

  別說程錚不信,便是程曦和徐氏也都不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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