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5 章
不多時, 朝堂之上便又因為一個消息而有些震動。
隻再是經曆了這段時間的風雨,這次的震動卻也讓在這一係列的事件中已經有些麻木的君臣們蹙緊了眉頭:內廷死了一位太監。
正是坤寧宮的主管,六宮都太監夏秉忠。
若是平時,這少了把的太監便再是位高權重, 也斷不會在朝上產生如此的轟動。可眼下不同:眼下刑部正有案子查到他的身上。
別誤會,此事卻不是那三皇子和甄家小姐的事兒。因為這事兒不好查,忒不好查,在派了人往那山陽而去之後, 刑部的官員們麵對這些仍留在京中的貴人們傻眼了。
二皇子,二皇子妃。三皇子, 三皇子妃。
下手是必定得下的, 隻是卻要他們拿哪一位下手?須知這事兒還不像是太子那會,那會他們得罪程錚是得罪定了,而這一次……他們還有的選。
因此選誰?怎麽選?三皇子還是二皇子?
糾結半餉無果之後, 卻是有人驀然想起大約月餘前還有一樁大事兒,巧的是這事兒也是‘三司會審’的大案——
便是賈元春引發的‘太監玩忽職守’案件。
隻這事兒卻是讓刑部的大人們頗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他們鋪展開了那樣大的架勢, 卻是隻查了賈家一門便就匆匆收場, 且不等他們將這賈家徹查一遍呢,便就聽到皇帝對這事叫了停, 親口承認了賈元春的身份並下旨廣選女官。
……這種種, 不由使得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中忙碌的官員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笑話,多日的辛勞轉頭便成空。連帶那當庭啟奏的禦史, 也不得不三斂其口, 隻做出一副不記得自己曾經說了什麽的模樣。
——皇權如天, 沒有人能說不。
但便再是皇權至高無上,也是有局限性性的,要人裝傻不難,但要這麽多的高官重臣同時甘心將自己變成傻子?
保不齊其中便有那不樂意的。
於是在這三皇子被三司會審之際,就有那不服氣的人開始動腦筋了:眼下的這事兒可能夠和之前的事兒對上?
其實要對上卻是有些困難的,畢竟瞧著也能瞧出來這其中的無甚關聯之處。
但查案子嘛,下大包圍再定點是常有的事兒不是?
便依舊從賈家摸起。
隻這次沒有誰去關注那兩個不成器的男丁了,他們且散出人手打聽這賈家近日來的行蹤,不費什麽心力便就打聽到賈家的二夫人在近日忙碌的白事之中竟還抽空點出一萬兩銀子隻給六宮都太監夏秉忠送去了。
送銀子沒人會奇怪,但在這個時候由賈家送出來的銀子?
便再是見多識廣,眾位大人一時間也不由得感到新奇幾分,便就順著這事兒一路摸下去,不出什麽意外的得到了賈家還送了兩次銀子的消息,一次十萬兩,一次六萬餘兩,而時間恰好就在這賈元春進宮前後。
卻仿佛有點意思了,那便繼續?
隻這繼續卻是在夏秉忠身上的繼續了。
這夏秉忠也算是積年的老油子了,做事也不算不小心,隻依舊不能放在刑部的高手麵前過招。
因此不過幾許時日,便有人查出來這夏秉忠竟是去了劉家和張家‘坐了坐’。
這劉家是戶部右侍郎劉大人的家,他在戶部右侍郎的位置上已是坐了整整八年了,朝中大事小事過手無數,雖一直沒有更進一步,但也是朝堂的中流抵柱了。而張大人是鴻臚寺少卿,雖年紀有些大了,但卻算是朝中風頭正勁的‘新人’,須知眼下鴻臚寺卿已是古來稀的年紀了,指不定那一天就要告老,到時鴻臚寺便是這張大人的天下了。
因此這兩個人,從某種意義上也能算做‘重臣’了
夏秉忠找他們作甚?且為何一定要卡在這個敏感的時節上門?
這太監往官員府邸上跑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便是辦案的大臣們也多有‘孝敬’過的,但正是因為知道因為了解,才更加覺得這事兒的出現不可思議:要知道這太監雖是沒根了,但是對政治的敏感度可是比他們這些尋常人還要敏感,雖是慣常在陰溝裏攢動的,但卻沒有誰會主動的暴露在正午的陽光下。
因此在這時節跳出來的夏秉忠……無疑就顯得有些可疑了。
刑部的官員們便就和大理寺、都察院的大人們碰過了頭,隻將那些得過且過的同僚一齊說動,調集了人手,正準備對這夏秉忠加大調查的力度呢——
人忽然間竟是死了?
且死的方式也頗為離奇:聽說是在坤寧宮中當值的時候遽然間厥過去的,隻刹那間便就口吐白沫麵色泛青,沒等到藥童趕來便就去了。
……事後坤寧宮中傳出消息是中風了。
是不是中風的諸位大人們一時之間且不在意,他們關心的是這個時間,卡得這麽巧這麽妙,叫人說一句巧合都覺得勉強。早不死晚不死,才是查到這夏秉忠身上……這人便沒了?
卻是可疑。
須知對這些久經世事的大人們來說,有時候死亡並不是結束,而是高潮之前的轉折,因此他們有充分的理由堅信,這夏秉忠的死並不會那麽簡單。
隻這夏秉忠到底是內廷的人,還是內廷的高官,刑部要查他,不但越不過十二監,且還得在皇帝這裏報備過了才是。
便就使人寫了折子,隻給皇帝遞上去。
可皇帝雖是接了奏章,卻不當庭裁決了,而是等到朝會散了,隻將那戴權叫來細問:“這夏秉忠的事兒……你必定是知道的?”
戴權果然便就跪下來,隻叩頭道:“奴婢知道一些,卻是不全,本想等到打聽清楚才向陛下稟告的,卻不想今日便就出事兒了。”
皇帝且不耐煩聽這些,直接道:“這夏秉忠是怎麽死的?”
戴權微微一遲疑:“聽說是是中風,隻……”
“隻你卻也不確定是吧?”皇帝就是一聲冷笑:“這早不中風晚不中風,偏偏這個時候中風,可真是巧。”
說著便就在那奏章上輕輕一捏:“別說這刑部的人了,便是朕也是不信的。”
戴權並不說話,隻在心中默默的數了十下,這才穩重緩慢的開口了:“但陛下卻也想想,這人若不是中風,那該是怎麽死的?”
就說得皇帝隻莫名道:“不是老天收的命,便就是人下的手……這事兒卻有什麽好問的。”
戴權就微微一笑:“可這時節,還有誰會對這夏秉忠下手呢?”
“是皇後罷。”說到這裏皇帝便就感覺到一陣的煩躁,隻用手在鼻根處來來回回的捏了一捏:“朕留著她是給朕解決麻煩的,卻不想她卻樂意製造麻煩呢。”
這話兒戴權並不好接下,便就沉默著隻做沒有聽見,卻不想皇帝卻並不打算放過他,就在煩躁了一陣之後便就對著戴權抱怨道:“她這是要作甚?難道她就不能順著朕的心意好好的扮演一回兒她的角色?卻偏偏要給朕找這許多的麻煩?”
隻說得戴權直想要笑出聲來——
皇帝給韋皇後安排的角色,大概類似一個心腸狠毒又頭腦簡單的繼母,因為繼承人的問題對所有非她所出的皇子們……尤其是失去了母親的太子瘋狂出手。而皇帝要扮演的就是遲到的正義,等到皇後在喪心病狂的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情之後將其繩之以法。
當然了,既然是遲到的正義,那人們必定會在等待的過程中失去些什麽,比如他們年少有為的太子?也比如已經長大成人的二皇子三皇子?
但雖然是知道皇帝的想法,可戴權依舊無法弄明白:皇帝不嫌麻煩大張旗鼓的繞了這麽一大圈……究竟是為了什麽?
因為皇帝愛太子?
別說笑了,從太子的身上,明眼人都可以看出皇帝的漫不經心來,他甚至於連做一個合格父親都欠奉——父愛?那大概會是這世間最荒謬的猜測。
那……因為皇帝愛皇後?
而這個答案也能成為戴權眼裏最大的笑話。因為如果皇帝對她真有那麽一絲真心,那麽絕不會這樣放任甚至於推動著皇後往絕路上狂奔,而且若要戴權來評價,那就是韋後比起皇後或許更適合做一個妃子,便是沒有如今的權力也是正正好的,反正以她的智商更適合成為被管理和約束的那個。這樣至少能夠保證她不出大的亂子,平平安安的活到老。又則若是三皇子是個孝順的,也許在皇帝死後,她還能作為太妃被三皇子接出去供養——如果深愛,又怎麽忍心親眼看她從高處跌下死無全屍?
……
…………
戴權並不理解皇帝的想法,就像是他看不清眼下的局勢一樣,它們如同一盤被打亂的棋,將帥兵卒全部不在應有的位置上,皇帝或親自或間接的伸手打亂了所有,讓一切的秩序都在崩壞……可卻還覺得自己有那個掌控乾坤的能力?
如果戴權有足夠的膽子,他一定會問問皇帝:您究竟是哪裏來的自信,究竟是什麽使得您如此自負,認為自己可以一力定乾坤?您難道不覺得……除了魄力,您甚至於缺乏相應的智慧和邏輯嗎?您就不認為,自己現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在將一件件簡單明了的事情變得複雜,在您的放任和推動之下,它們會狂放的生長,最後會變成一頭出柵的猛虎反噬您自身嗎?
可惜他沒有這份膽量。
所以他選擇閉上自己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