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4 章
賈母的麵容沉靜得就像是一口老井般, 幽深靜謐泛不起半點波瀾,看得王夫人心中泛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惴惴不安,隻唯恐什麽時候自己連同自己的一雙兒女都會被這口深不見底的井所吞噬。
可就在王夫人不安到甚至於想要這間屋子裏奔逃出去的時候,賈母卻是豁然抬頭, 一雙眼眸渾濁裏帶著果斷,又有些許的凶狠:“老二媳婦。”
“在。”這神色看得王夫人悚然一驚,就從炕上蹦了起來,隻將手中的帕子揉了又揉, 卻終究還是揉不出一星半點的笑容來。
她這裏兀自掙紮著臉上的表情,那裏賈母卻是輕聲道:“如今公中, 還有多少能動用的銀子?”
王夫人掌管中饋, 對此是極為熟悉的,聞言隻在心中略略盤算了一下,就肯定道:“約莫還有六萬兩。”
賈母輕輕一敲額頭, 隻蹙眉道:“卻是不夠。”
便就說得王夫人困惑不已,不知賈母要這許多的銀子做什麽, 隻是賈母要銀子她也不能說不, 就小心的試探道:“母親要這些銀子做什麽?若是不夠,媳婦這裏卻還有些私房……”
賈母隻揮手道:“卻不急, 以後有的是用你銀子的時候……庫中那些用不著的古董若是盡數淘換了, 又能湊出多少銀子來?”
這下王夫人真真是止不住的驚訝了:“母親?那些老物件裏可有不少是父親當年的心愛之物,您向來是不許旁人動一點子的, 怎麽今日便就……?”
“再是前人的心愛之物卻也比不過子孫後代的前程。”賈母就瞪了王夫人一眼:“我這卻是為了元丫頭打算, 怎麽著?你竟是不樂意不成?”
王夫人哪裏會不樂意?她樂意得恨不得對著賈母磕上十七八個頭。
就跪下道:“老太太一片舔犢之心, 兒媳哪裏會有半分置喙之語?隻是……隻是媳婦深恨自己無能,竟是讓您在這把歲數了還要為小輩的事兒憂心操勞。”
賈母就看著她歎息道:“罷了罷了,此時還說這些作甚?我們竟是擼上一把子氣力幫元丫頭一把才是。”
她這話一出,王夫人便喜得心中好似吃了千百顆定心丸,隻將那心牢牢的又係了回去,驚喜交加之下竟是再也克製不住的就對著賈母叩頭道:“老太太大恩大德,我代元春在這裏給老太太叩頭了!”
賈母便就嗔道:“你這孩子,說這話真是沒得多心,那元丫頭便不是我的孫女了嗎?我這般做也是應該的,隻盼著元丫頭日後若是有了造化,可切莫忘記此時家中對她的支持,行有餘力之時能伸手拽上一把才是呢。”
王夫人已是喜出了淚水,就一麵擦拭一麵道:“這是定然的,賈珠和寶玉都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她不幫著他們還能夠幫誰呢?”
隻說的賈母微微一愣,便意味深長的看著王夫人,笑道:“卻還有璉兒呢,他們雖不是一母同胞,卻也是至親骨肉啊。”
她的話聽著隨和,可王夫人卻是從其中聽出了幾分敲打之意。
頓時心中便是一觸,那被喜悅衝得昏昏糊糊的腦袋瓜子也有幾分的清醒了,連忙補救道:“老太太說的是,都是嫡親的血脈,難道還有疏遠的道理嗎?隻怪我這嘴,盡是說些不過腦子的渾話!”
賈母隻笑笑不說話,但那笑卻顯然不是原諒的笑。
便就看得王夫人越發的惱恨了幾分——這事兒大房是沒出什麽力甚至隻會拖後腿的,憑什麽功德圓滿之後他們就要來摘桃兒?
隻是說這話的是賈母,是王夫人不能說不的賈母,是身為王夫人甚至於整個二房在賈府立足根本的賈母,因此王夫人便是再有千百句不滿,也隻能咽回去。
就道:“老太太的話讓媳婦羞愧難遏,隻不知說什麽才能挽回您的心,可媳婦又想了,這說什麽都不如做什麽,老太太您必定是壽如鬆鶴的,那又如何不能親眼看著我們一家子人和和睦睦相親相愛的模樣?如此您心中也歡喜不是?”
賈母便就一想,果真是這個道理:說一千道一萬,隻要她還活著,這王夫人總也翻不出手心去。
就將心放下了,隻對著王夫人道:“將庫裏的東西再整理整理,我估計著約莫也能湊個十萬兩出來,我這裏再出三萬,你也拿一萬出來,我們湊個整數,隻給宮裏送去。”
王夫人聽見要從她的兜裏掏銀子,心中便是老大的不樂意,隻是想到這銀子最終還是落在自家的親閨女身上的,這才將那不快壓了下去,就想了一想:“這戴權慣是跟在陛下身邊的,卻也不知有個什麽喜好?若是能得了他的意,隻怕比幹送銀子強上許多呢。”
“糊塗東西!”賈母就是一聲斷吼:“這二十萬兩銀子你隻分做兩份兒,一份兒依舊給夏秉忠送去,一份卻是拿去孝敬皇後身邊的恪昔姑姑的。”
“這是怎麽說的?”王夫人頓時不明白了:“不是母親您說這夏秉忠不如戴權的嗎?怎麽依舊要給夏秉忠送銀子?這不是拿著白花花的銀子打水漂嗎?”
賈母就看了她半餉,卻是看得一聲長歎:“你這般……我果真還得看著才行,不然便是去了,隻怕也閉不上眼。”
就將那王夫人說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待要跪下請罪時,賈母卻是攜了她的手:“罷罷罷,我又能活幾年呢?少不得將你教出來,我也就能夠閉眼了。”
就殷殷叮囑道:“你這般說卻是不成的,若照著你的主意,隻怕不但傍不上戴權,還得連夏秉忠一並得罪了去!”
王夫人便被唬了一條:“母親為何這般說?這事兒如何便就這樣複雜了?”
賈母就再次歎息道:“你若是一開始便找對了人,隻怕這事兒如今且不會發生……可你卻是錯了,那我們咬著牙也隻能就這麽錯下去了。不然若是此時忽然改投了門庭,豈不是讓那夏秉忠以為我們看不起他,認為他沒能力解決這次的事兒?”
王夫人就諾諾的應了,隻做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而賈母已是又道:“且戴權那裏這時去求也求不起——此時正是風尖浪口的時候,你還不知他會開出一個什麽樣的價格來呢!這二十萬兩銀子隻怕不夠塞牙縫的,不若還是繼續走那夏秉忠的路子,他看在之前銀子的份上隻怕也會留幾分情麵。”
王夫人且聽了,隻又道:“那這恪惜姑姑的禮兒……卻又是什麽道理?”
“你當這禮真是送給恪惜姑姑的嗎?”賈母見王夫人一臉的茫然便就皺眉道:“給她是假,借著她求皇後的情麵才是真呢。”
就說得王夫人‘啊’了一聲,捂住嘴隻不解道:“求皇後的情麵?可……老太太,不是我不讚同您的主意,隻是您說求戴權的價格便是我們付不起的了,若是要求皇後……還不知得用多少銀子去堆呢。”
“你果真是個糊塗的。”賈母便就伸出手指在王夫人的腦門狠狠一戳,隻訓斥道:“到了皇後那個位置,難道還缺銀子嗎?你竟是別用你的心思去揣摩皇後娘娘才是!”
王夫人就不自在的扭了一扭,隻覺得自己仿佛被賈母看出了什麽似的渾身的的不自在。
隻賈母也不在意她的別扭,隻自顧自的道:“到了娘娘這個地步,考慮的無非便是這天下的大事兒了……且還有太子在呢!她越發的得焦慮幾分,隻怕會滿天下的給三皇子找幫手!
又見王夫人真真一臉不解,便就指點道:“你隻需往那個位置去想便是了。”
王夫人蹙了一會子眉,豁然開顏。便就眉飛色舞的對著賈母道:“若是那般,那三皇子此時需要的助力便就大了去了!我賈家可是公爵府邸,皇後隻怕盼也盼不來我們這等子幫手,因此隻要我們稍稍給皇後示好,想必娘娘必定願意幫助我們度過這次的難關!”
賈母並不像王夫人這般的樂觀,隻是在想到自家所求不過是個側室甚至於妾的位子——這個位置沒名沒分的也值不得人多加在意——便就覺得皇後應該不至於那般吝嗇,哪怕之時看在賈代善當年救駕的份上也應該給自己這個麵子才是。
想到這裏就將心定了一定,隻給王夫人露出一個笑來:“便是這般,因此你竟是也莫操心別的事兒,隻將那銀子整理出來才是。”
王夫人急急的應了一聲,就起身往那門邊走去,隻是到了門口卻又有些踟躕,就回頭道:“隻是母親,這皇後當真會幫我們?若是不成……那時便真如母親所說是求不得戴權公公的了,那我們又該怎麽做?“
賈母就垂下眼眸,隻將手上的珠串如同佛珠一般的碾了一碾,眼神便克製不住的朝著耳房飄過去:“若真到了那時……我自然會有退路,你竟是別管這件事才是。“
王夫人不會看不到了賈母的眼神,正是因為看到了便也有些困惑不解。隻是待得要開口詢問之時,卻驀然發現賈母的目光雖是平靜,卻是隱隱的帶著一絲凶煞之色。
便就低了頭,隻默默的退了出去。
可心中不是沒有驚濤駭浪的,隻思量了幾番,便就知道張氏這場病……隻怕好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