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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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聲音隻嚇得程錚和常青都唬了一跳, 不由自主的繃直了背脊便尋聲望去。


  卻見那角門在那聲巨響之中已霍然洞開,數十個精壯的漢子齊刷刷的從中湧了出來,兩列排開,做雁翅狀散開, 但不等程錚和常青對此心生警惕,便見得一名瘦高的青年從那門中走出——


  竟是不閃不避的徑直對著程錚走過來。


  常青一愣,幾乎下意識的就要攔在程錚身前,卻不想不等他挪動腳步, 便被程錚一把摁在肩膀處,便動彈不得,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青年虎虎生風的走到程錚的麵前, 略略低了頭,隻和程錚四目相對。


  程錚也被唬住了,隻下意識的不願輸了氣勢, 便就抬起頭,雖然身高略差一著, 但也用瞪著一雙瞳子, 隻用眼神逼視著那青年,試圖用氣勢將之壓下去。


  卻不想這一看之下卻是自己先吃了一驚。


  那青年身材高挑不提, 便是容貌也令人驚心:這並非是說他長得多麽的玉樹淩風, 而是他身上的那身氣勢隻看上去便是不凡的,竟隻有龍騰虎躍英姿勃勃等詞可形容一二。尤其是那一對飛揚英挺的劍眉之下是一雙點星般的眸子, 看人時分目光便如同寒光凜冽的劍刃一般直直的往人臉上戳去, 隻這一撇, 便就讓人無端的矮上三分。


  程錚便是沒有矮,可他的思緒也不由便是一滯。


  隻他到底不是尋常人,且這些日子經曆的風浪也有些多,便就□□住了。且這一滯之下竟是觸底反彈,心中好似那浩浩波濤一般拓展了開去,隻瞬間便覺得心海之上竟是明月潮生般的皎潔於浩瀚。


  便就微微的揚起了下巴,隻在目光中蘊含上了三分的倨傲,三分的賞識,便就含笑看向那青年,微微啟唇就要開口——


  卻不想便是此刻,但見那青年的眉目間似乎閃動了一下,竟然隱隱有錯愕閃過。但不等程錚看清他的神色,這青年便就利索的一理衣袖,隻徑直對著程錚就跪下去,同時大聲道:“微臣——”


  也是程錚的腦子現在正處於高度的興奮狀態,但見這青年這一跪,竟是無比迅速的便反應了過來,隻一伸手,就在青年膝蓋落地之前將人一攙,同時另一隻手就勢往青年的背脊上輕輕一搭如同擁抱一般。此時兩人的身形交錯,看上去便好似那久別重逢的摯友親昵的擁在一處。


  而程錚含笑的聲音也在眾人的耳邊響起:“世兄,多年不見,可真是想煞小弟了,可喜的是這些年世兄的風采依舊,不減當年!”


  隻這一句,就能看到周遭眾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隱隱帶著疑惑,他也隻是含笑回應,就好似自己真的隻是一個登門拜訪的後生。


  隻不等他再加示意,便感覺到脖頸處微微一熱,似乎有呼吸輕輕相撞,程錚隻微一側頭,便看見那青年正偏過頭斜著眼睛看自己,目光中是止不住的困惑……和糾結。


  程錚隻是再一笑,就繼續在青年的背上拍了一拍,狀似親熱,語氣也是無比的熱絡:“世兄這般,倒讓小弟心安,隻一別經年,不知世伯現在可好?”


  然後就壓低了聲音,隻在那青年的耳邊快速道:“你想必便是穆大人的長子穆芸罷?孤不願表露了身份。若是方便,不如我們進去說話?”


  那穆芸的麵上就再也壓不住驚訝之情,隻在程錚的麵上看了又看,看到程錚的麵色果然是一般的誠懇——甚至誠懇到了正直的地步,那驚訝便換做了隱隱的抽搐。


  隻到底還是壓抑住了,就在程錚的臉上連番的又掃視了幾眼,這才道:“家父這些年可是極好,賢弟若是掛念,不如便親自去看一看?”


  便就在程錚的身上重重的一拍,隻將程錚那誠懇的表情都拍得錯位了幾許,這才伸手將程錚的手挽住了,彷如隻有一般親熱體貼的就往那門裏拉。


  卻不想他這番動作在旁人看來豈止是不解,簡直都有些親熱過頭了,便就使得那常青驚呼一聲,而且幾乎就要放聲尖叫了。


  可就在常青將將出聲的時候,穆芸卻是一個眼風便甩過去,冰冷得好似那數九的寒風,隻一眼就將常青的聲音凍住。


  常青就覺得那口氣卡在了嗓子眼,隻將自己堵得不上不下憋氣的緊。


  就在常青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程錚卻是側臉給了他一個笑容,隻將人先行安撫住了。


  而等到常青將大張的嘴閉上了,程錚便又回身將手從那穆芸的臂彎裏抽出來,隻笑歎道:“世兄還是這般熱情,可讓小弟有些吃不消了……隻這書童卻是才見世兄的,因此對世兄的性情不甚清楚,還請世兄原諒則個。”


  那穆芸隻睨了常青一眼,哼了一聲,便就對著程錚一拱手,生硬道:“還請賢弟跟著為兄來……見過家父。”


  程錚便又含笑點頭,就請穆芸前麵帶路,自己卻是一理衣袖,隻風度翩翩神色從容的袖著手跟在穆芸身後。


  這番的作態,使得那穆芸的麵上竟是再也忍不住驚訝錯愕之色,便就在程錚的麵上掃了一掃,卻著實掃不出個所以然來,糾結之下那喉嚨處便哽了一哽,隻是到底還是將那口氣哽下去了,就一拱手,隻在前麵引路。


  程錚便帶著常青從那些魁梧的大漢身前走過,但見那些人一個個虎目圓瞪的看著程錚和常青,隻將常青嚇得止不住的縮脖子。而程錚雖是挺住了,但也有些怯然之感。


  好在這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隻待跨進那角門,程錚便就感覺到這穆府的不同了——


  這宅子的布局竟是說不出的朗闊,沒有那些曲徑通幽修竹茂林,這穆家有的隻是鬆柏一類的常青樹,一片的蔥榮挺拔,亭亭如蓋。


  而在那些綠蔭之下,卻是整片的空地,隻壘著青石的方磚,結實平坦。在空地的邊擺設的是一列列的兵器架,上麵隨手撩放著一些刀劍槍戟一類的兵器。


  “這是祖父在世時分修建的了,”見到程錚止不住的往那些武器的身上打量,穆芸便輕聲解釋道:“我穆家軍功起家,祖父便也告誡子孫勿忘先祖風範,定要時時勤操練,隻將那文治武功代代傳下去。”


  程錚便就一點頭,待也要說些什麽,卻乍然想起這穆芸口中的祖父……當是穆之同了。


  便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就隻能略略道:“果真是雄才大略目光長遠,須知這先人再是梟雄豪傑,卻也怕後人無才,敗壞了家業,多少世家莫不是栽在這上頭的。”


  穆芸就哼了一聲,待又要說什麽,隻卻被程錚臉上那誠摯的笑容噎住,待要重整旗鼓,便見到前麵一扇桐油漆的大門敞開著,門扉的邊角處包了銅邊,連銅鈕也是猙獰的獸首。


  隻這些在平時引人注意的事物此時卻不算什麽了——蓋因那門後站了一個男子,且隻他一人便站出了萬馬千軍的氣概。


  這氣勢使得程錚不由駭然,便就凝眸看去:


  那男子已是知天命之年了,兩鬢已經止不住的斑白了,便是那臉上的皺紋也是縱橫交錯,隻卻不顯老態,一雙眼眸更是精光內斂。而相較於穆芸的鋒芒畢露,他的神色便隻如那臥虎一般,雖是靜默無聲,但沒有人會懷疑他若動,那就是雷霆之勢。


  於是程錚隻需一眼便確認了,當即沒有一絲猶豫的俯身一稽:“晚輩見過穆將軍。”


  這天下擔得起程錚一禮的人可謂無幾,因此程錚這態度也算放得極低了。可便是如此,那男子卻也不見回避,且並不說話,隻用目光在程錚的麵上來回的打量著——他竟是一遍又一遍的看,好似怎麽也看不夠。


  直看得穆芸都有些忍不住了,惴惴的呼喊了一聲爹之後,那男子才收起了堪稱放肆的目光,隻在臉上揚起了一個有些似笑非笑的神情:“這位賢侄卻是麵生,我雖不才,也經過幾年的事兒,隻不知家祖……幾時和人聯過宗啊?”


  程錚就是一笑,隻將手在胸前微微一拱,道:“家祖雖未聯宗,但若從外祖那裏論起來,晚輩稱一聲世伯也是應當的。”


  隻這一句,或者說隻需要一個詞,便能感覺那男子身上的氣勢陡然變了:若說之前的男子是眯著眼睛打盹的臥虎,那現在便是撲向獵物的猛虎,隻帶著山崩海嘯一般的氣勢向著程錚呼嘯而來——


  那氣焰好似熊熊的火焰一般燒灼得人麵上微微生疼。


  便也將程錚活生生的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若說一點不怕那是不可能的,麵對著這樣的駭然氣勢,程錚甚至於產生出了一種轉身就跑的衝動。


  可是他不可以,因為這陣怒火是他自己挑起來,也是他必須要去直麵去承受的。


  許宣和穆之同的事情便是程錚和穆家之間最深也是最痛的傷口,說是血海深仇也不為過,因此若是一味的遮掩回避,說不準哪天這傷口滋生出來的腐肉和膿血便會猝防不及之間將他吞沒——然後從萬丈高空跌落,甚至死無全屍。


  所以他必須麵對它。


  他需要和穆淳麵對麵的站在這道傷口麵前,就著那些傷害,就著那些過往的曾經——


  坦誠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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