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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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雖是主人家, 但在這位八品使監的麵前卻著實不好就大咧咧的坐了正位，便就在常青的位子旁擇了椅子坐下，如此兩人之間隻隔著一個方幾，倒是顯得親近不少。
林業帶了人重新上了糕點和果子, 又給林海奉了茶且將常青的茶也換了一杯，這才招呼著那個使喚的小子一並出去了。
隻是人雖是退了出去，卻是一點也不含糊的站在門口，且將門窗敞亮了, 就這麽正大光明的候著。
而對此常青也並無什麽意見，他雖知道程錚看重林海想拉攏林海, 但他也知道, 這林海還不算太子船上的人，甚至於說的再直白些，說不得這林海還想在幾個皇子之間挑一挑呢。
便就微微一笑, 依舊端起茶碗細細的啜飲著。
林海在一旁隻勸道：“這茶卻是頭采的蘇州碧螺春，隻取那清明前的茶芽之細嫩處, 細細的采集了, 再由老道的師傅殺青烘製了——七八畝才能得一二兩呢。公公且嚐嚐這味兒。”
常青也隻笑著說茶：“白雲翻滾，清香襲入。真是難得的好茶, 姑蘇果然人傑地靈, 便是這茶葉也甚是芬芳。”
如此兩人便就著這碧螺春開始扯古，直訴到千餘年前的‘煞人香’。
林海學識淵博, 可常青也不是泛泛之輩, 他雖隻是個伺候人的太監, 但好歹也在宮中混了這麽十幾年，這吃喝玩樂之物，還有哪裏比的上皇宮裏的物什？且太子幼時他也是在書房伺候過的，因此說道起來也頭頭是道，倒是讓林海小小的吃了一驚：這太子身邊的太監便已如此，那太子程錚……卻該是何等的風采？
隻是雖是這般想著，麵上卻半點不漏聲色，隻又指著那糕點道：“公公再試試這個，這卻是雲片糕，您別看它其貌不揚，但最是細軟甜蜜，入口即化的。”
常青便依言拿了一片，隻嚐了一口便笑道：“果真是好物，隻咱家品著，卻隱隱有些桂花的味兒，可是也不是？”
林海也笑著撫掌一歎，便將糕點再殷勤的往常青麵前推了一推：“正是呢，這雲片糕需得有糯米、白糖、豬油、欖仁、芝麻等十來種原料才能製成，且家母素來是個講究的，更是喜好將桂花、玫瑰等醃製了混進去，如此方能在不破壞其口感之餘增添少許異香，卻不想公公一語便道破了。”
常青就又用指尖捏起一片：“這糕點好生別致，林大人且不要怪咱家貪嘴了。”
林海連連笑道：“公公喜歡便是好的，不若我令家下人等再為公公備上幾匣子？公公也別怪這禮物輕薄了去。”
常青隻將那雲片糕細細的品了，這才笑道：“要咱家說，光這幾匣子卻是不夠呢。”
這話登時便使得林海愣了一愣：不夠？
自然，林海也知道這給太子身邊的八品使監的見麵禮怎麽說也不能是幾匣子點心啊，所以他自然會讓家人備了銀票，隻夾在匣子的下層一並送了去。
可這樣的行為一向都是暗箱操作的，我偷偷的給，你悄悄的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卻是誰也不說誰也不言——那現在常青這般明白的說‘不夠’卻是什麽意思？
登時腦子裏便是嗡的一聲。他到底還是年輕了些，麵上便不免帶出了一兩分來。
常青便看著他笑道：“咱家看著林大人便覺得喜歡，因此便偷偷給林大人透上一句：大人若要送，這幾匣子可是真不夠的，殿下也喜好此物呢！”
其實與其說是程錚喜歡，不如說是常青知道程曦一定會喜歡，隻是若要程錚為程曦背了這個‘黑鍋’，怕他也是求之不得的。
且常青也有別的思量：他知道程錚要拉攏林海，可這拉攏也是一門學問，他總不好白眉赤眼的就對林海道：‘你且投了太子的門下吧，太子總不會虧了你’……的吧？
那少不得便隻能借些別的東西了來做這筏子了。而在常青看來這蘇州的糕點卻是正正好哩——林海送了糕點太子府得回禮吧？太子回了禮林家卻不好隻收下便是吧？如此送的一來二去人可不就得登門了？而人登了一兩回的門兒，那不就可以攀著交情狼狽為奸……咳，是同心協力了？
如此想著，常青隻覺得這主意真是絕妙，便笑道：“如今殿下已是出了宮，因此便是送些東西也是無妨的，依著咱家看來，這雲片糕隻怕會對了殿下的口味呢。”
於是……林海不由得更加驚奇了些：這位常公公說的可是……可是太子被趕出清寧宮一事兒？他便這樣……直白的說出來了？
這件事兒，林海便是遠在姑蘇也是有所耳聞的：廢話！三個成年皇子一個不落的被趕出了皇宮，其中還包括國之儲君，這樣的大事，他若是不知道，隻怕就是個死人了吧？
可沒等他對太子這一狀似‘失寵’的下落生出些什麽別的想法，他便被另一個內幕又唬了一跳：別說太子了，便是二皇子三皇子……也是無封無爵出的宮。
這竟是三個皇子都被狼狽的趕了出去呢！
再看皇宮裏住著的唯二兩個皇子，林海真的有些摸不準皇帝的心思了，便隻能持沉默的保留意見：年長的皇子俱是出了宮，留在宮中的皇子俱是年紀小……若真有一天山陵崩，還不知道哪個有那個造化呢！
可雖說是持保留意見吧，到底還是有些好奇的，便就拿眼睛在常青的臉上瞅了一瞅，見常青著實是一臉品嚐到美食的滿意之色，這才小心道：“太子殿下如今出了宮，可算是鬆快了？”
常青就睨他一眼，隻露出一個有些意味深長的笑來：“林大人這話可不是了，便再是出了宮，太子依舊是太子，這太子府上的規矩也依舊比照著清寧宮中的模樣，不說分毫不差，但也隻有更嚴厲的——須知陛下說了，讓殿下出宮可是為了曆練的呢。”
林海就諾諾的應了，隻是心中且有些不信：曆練？本朝建元帝和鴻泰帝也是做過太子然後登基的，沒見他們出宮曆練，可也沒見他們將這天下傾覆了啊？
便不說話了。
常青也知道這句且唬不住林海，就微微偏了偏頭，隻道：“如今陛下可是要做幾件大事呢，別的且不說，便是二皇子三皇子不也無封無爵嗎？依著殿下的猜想，這竟是要等到二殿下三殿下建了功立了業，才好風風光光的大加封賞呢——這般的賞賜，可不比單單因皇子的名頭賞賜好看許多？”
林海便是一怔：是了，還有二皇子三皇子呢，他隻覺得太子出宮出的有些不堪，卻是忘記了……這二皇子三皇子的出宮竟是更為不堪呢！
便就又將心神定了一定：他是不急於燒皇子的灶，可也不能將皇子伸出來的手就這麽打了回去，那就沒得結了怨了。
因此就隻笑道：“若是進給太子殿下，那幾匣子確是不夠的，隻不知殿還喜歡什麽，臣下也好一齊預備了，也是討個殿下歡心的意思了，還請公公多多指點才是。”
常青就再捏了一片雲片糕，隻做出一副滿意的模樣出來：“別的且不缺，隻是林大人這裏可有書沒有？”
林海便再是一愣：有書沒有？他高中探花，他家幾代書香，這太監卻問他有書沒有，這……
這是嘲諷吧？
隻是卻也不敢就這般掀了桌子，便隻能左思右想，做出一副有些為難的模樣：“卻不知殿下喜好什麽珍本古籍？下官便是手頭一時沒有，也必定給殿下淘換了來。”
“卻不是珍本古籍呢。”常青就搖了搖頭，隻做出一副有些神秘的模樣來：“卻不知林大人家中可有《山家清供》、《調鼎集》或《隨園食單》沒有？”
林海……林海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這些書的大名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更知道：媽蛋！這三本都是食譜啊！
當朝太子到探花的家裏來找食譜？太子打的什麽主意？是抽風了嗎？是魔怔了嗎？是……腦子裏少了根弦嗎？！
隻是……隻是依舊不能就這樣吼出口，便隻能任由著瞳仁在眼眶中劇烈的震顫了一陣子，這才試探道：“卻不知殿下要這食譜做甚？若是殿下喜歡，下官便是家中沒有，但尋來也是極為便宜的。”
“可不是殿下喜歡呢。”常青便笑得越發神秘：“隻是殿下要用這書來教小郡主認字呢。”
林海：“……”
他努力的哽了一哽，這才將胸口那股已經噎到心口的氣哽了下去：“用……食譜……來教小郡主認字？”
這是在唬他嗎？他是沒有女兒，但是他也不是傻子啊！誰家教女兒用的不是女四書？便再是對女孩兒溺愛了些，多也教授些四書詩經一類的，哪家教女兒用的是食譜？太子這是教女兒呢還是教廚娘呢？！
這畫麵太美，他……難以想象……
常青見林海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便向著林海的方向湊了一湊，隻低聲道：“這卻是殿下專門想出的主意呢。”
林海見常青如此，便也壓低了聲音，隻問道：“卻是為何如此。”
“林大人飽讀詩書，必然知道一句話罷。”常青就定定的看著林海：“有言道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林海便點了點頭：“聖人之言，不敢忘卻。”
常青依舊笑：“因此殿下想了，這啟蒙卻要用小郡主愛的物什才好呢。”
林海不敢點頭了，隻是覺得……仿佛還說的通？
見他迷惘了，常青就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所以這《山家清供》、《調鼎集》或《隨園食單》，林大人必要熟讀了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