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102

  嘉平……三年?

  這個年份簡直要讓程錚將手裏的名帖丟出去!


  居然是嘉平三年?

  這個年份意味著什麽?如今可已經是嘉平三十三年!也就是說這是一份三十年前的名帖, 說起來這名帖的年紀竟然比他的年紀還大一些?!


  這可……可真是一個驚人的消息, 程錚覺得自己的大腦被這個消息重重的撞擊了一下,甚至於思路都開始有些扭曲了,隻將這名帖來回再看了幾眼, 直看的頭昏眼花思維放空, 一時間隻覺得這號稱‘曆經千年也猶如新製’的金粟箋果然名不虛傳:瞧瞧, 都這些年過去了,還這麽紙厚重,紋理粗, 精細瑩滑, 墨色如初……


  隻是不等程錚再想出一些誇讚的句子, 徐氏便輕輕的咳了一聲,就看了他道:“殿下, 這名帖……您可看出什麽了?”


  程錚便是一滯, 奔騰得如同泛濫的洪水一樣思緒收斂了回來,就將這名帖再看了一眼, 目光就在那開頭和結尾的字句上看了一看,止不住的在‘葉章’和‘嘉平三年’六個字上流連了一下,這才沉嚀道:“若說看出什麽……且不急……孤, 孤先看看再說。”


  說著, 就將手上這張名帖隨手撩在炕桌上, 也不要別人動手了, 自己親自蹲下身子, 將那些木箱子隨手打開一個。


  那木箱果然是有些年紀了, 隻一開啟便有一陣輕輕的塵埃的味道飄散出來,程錚就用右手的袖子捂住口鼻,左手揮了一揮,將那些飛散在空氣中的塵埃打散了,便彎腰取過那些名帖,一張一張的翻看。


  就在程錚翻開名帖的同時,程曦也好奇的拿過炕桌上的名帖看了一看,因為有徐氏和程錚的對話,她竟是連抬頭也不顧了,直直的奔向最後一句,然後就也唬了一跳:“嘉平三年五月初五?”


  “正是呢。”程錚忙著翻名帖顧不上程曦,就由徐氏接話道:“距今,可是已經有……”


  有整整三十年了!

  這個結論頓時讓程曦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是好了,這樣的老舊的東西……卻拿來作甚?


  隻是雖是不解,但到底還不至於就這麽問出聲,且程曦又想了一想,本能的覺得許家兄弟應該不至於拿這樣的東西特意來涮他們。


  但是若不是一個玩笑,那這究竟是——


  什麽意思?

  隻是便是程曦一時間也是想不出來的,如此便也顧不得和徐氏撒嬌了,隻將小臉從徐氏的懷中□□,小腿撲棱撲棱就要下炕。


  徐氏並不攔她,隻扶著她的背讓她小心一些,便目送她走到了程錚的身邊,父女兩一大一小俱是蹲坐在香樟木的箱子邊。


  此時程錚卻已然翻看了好幾張名帖了,待要再伸手拿,卻見到程曦也伸了小手過來,不由就慢了一拍,就看到程曦將那張淺紅的謝公箋拿了過去,翻開之後也不念別的,隻道:“吏部稽勳清吏司郎中山東曲阜程明嘉敬拜。”然後聲音頓了一頓,就跳到最後:“嘉平三年三月廿二。”


  待得兩句念完,程曦便將手中的名帖一合,隻豁然抬頭看向程錚。


  父女兩對視了一眼,隻在電光火石之間程錚便明白了程曦的意思,便拿過下一張名帖,那卻是一張金花五色箋,打開之後直奔抬頭,隻大聲念道:“戶部右侍郎蘇北彭城張兆華。”然後聲音頓了一頓,又道:“嘉平三年五月初五。”


  如此父女兩一人一張,你一句我一句,什麽‘通政司通政使蜀中崇州鄭明德’,什麽‘國子監祭酒安慶宜城徐茂’,什麽‘刑部右侍郎山東濟南侯宏英’……


  而日期也是一致的古老,無外乎是‘嘉平三年八月十五’、‘嘉平三年臘月廿八’、‘嘉平四年正月十五’……


  箱子裏漸漸的空了下去,就在地麵上的名帖越堆越高的時候,程錚終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河北廣鄉張甫。”


  程曦就停了往箱子裏伸手的動作,隻看著程錚道:“張甫張大人?爹爹,可是那位張大人?”


  程錚自然知道程曦指的就是那位在奉天殿上撞柱子的張甫。可是……可是這名帖上的張甫可是將近三十年前的張甫,於是程錚便也不確定此張甫是否就是彼張甫。


  便愁眉細細的想了一想,恍惚中回憶起徐浩的話。


  那張甫仿佛三十餘歲中的進士?仿佛是被自己的外祖調進都察院的?也仿佛……做過右僉都禦史?


  就皺了眉,隻不確定的道:“許是?……隻是孤卻也不認識別的張大人了……且……”


  “且這右僉都禦史也是正四品的官員,便再是三十年前的事兒,但殿下卻也不至於不知道這朝上竟是出了兩位同名同姓的張甫張大人罷?”


  徐氏就在這個時候插口了,而她的話也很有道理,這天下雖大,同名同姓的人也多,但是若是有兩個張甫同時撞進了都察院還同時做了右僉都禦史,那也是足以讓人津津樂道許多年的事兒了,且這右僉都禦史為正四品官,若非在職時做了些什麽天理難容的事兒被貶謫了去,那便是不升遷,也是一個足以讓人記住名字的品級了。


  可這朝上又有幾個張甫張大人?


  就一個,前不久在奉天殿上撞了柱子的右副都禦史張甫。


  想到這裏,不止徐氏微微低垂下眼睫,便是程錚和程曦也垂了頭,隻做出一副思考狀。


  一時之間這東次間便寂靜下來,沒人再說話了,也沒人再動作,隻有炭盆裏的銀霜炭嗶嗶謔謔的燃燒著,偶爾爆出了一聲輕微的爆裂聲。


  而倚畫端著托盤進來的時候正是三個主子默默不言的時候。


  她的手中是三個蓋著蓋子的小湯蠱,裏麵裝著山楂蘋果酪,便是沒有揭開蓋子也有一股膩膩的甜香味飄出來。


  隻是這時東次間的寂靜卻讓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伸頭瞧了一瞧卻是進退維穀的尷尬,隻能一手端著托盤一手撩起了門簾,就用目光不斷的給徐氏示意著:她到底是該進去還是出去?


  可惜的是此時徐氏卻也不做聲,便更讓倚畫不知如何是好了。


  就在倚畫默不作聲的退出去之際,程曦卻是恍然回神,她是個好吃好玩的,便是沉思也不影響被食物吸引,恍惚間就被那甜香味吸引了去,而在抽抽鼻子之後也不知是不是被美食的香氣衝破了天靈蓋,瞬間思如泉湧,腦子一轉便道:“我這裏有個想法呢。”


  隻是不等她說出來,程錚便也道:“孤卻有個想法。”


  異口同聲之下父女兩就相對看了一看,彼此都有些驚奇,就由程曦示意:您請先。


  程錚也不矯情,隻拿起那張寫著‘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河北廣鄉張甫’的約莫三十年前的名帖道:“不論這個張大人是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張大人,有一點孤可以確定。”


  程曦就和徐氏對視了一眼,隻追問道:“確定什麽?”


  “這既是三十年前的帖子,那麽那時的許府的當家人……外公可還在!”


  程曦就點了一點頭,錯眼看到徐氏也是一副認同的模樣,兩人便不急著說話了,隻聽著程錚繼續道:“而三十年前正是外公最風光的時候……想必……那時滿朝文武,無論是什麽出身,隻怕都願意在他老人家麵前混一個眼熟。因此是年節也好,不是年節也好,願意遞上名帖投在他名下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說著他便在地上一劃拉,隻將那張‘嘉平三年三月廿二’的名帖找出來,便細細的看了一看正文,就笑道:“嘉平三年正是三十年前,那時……也正值官員調度的時節呢。”


  說著便將名帖遞給了徐氏,徐氏接過,便摟住湊過來的程曦,母女兩臉貼著臉看了起來。


  隻正文卻也沒說什麽,不過便是對許宣的吹捧和低調自我介紹,值得一提的是這位‘吏部稽勳清吏司郎中山東曲阜程明嘉’竟然還能拐彎抹角的和許宣討論起了輩分的問題,真不知程姓和許姓是如何成為一家子的。


  但總而言之,這名帖的中心思想就是拉關係!

  不等程曦從中琢磨出什麽,徐氏便將這拜貼一合,隻笑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程錚這時卻已經走到了另外的箱子前,隻隨意的在那些箱子中打量了一眼,便選了一個比較新的打開來,伸手就在那些名帖中翻了一翻,拿出一摞來,就站在原地一邊翻看一邊念:“‘嘉平二十一年五月初五敬拜’、‘嘉平二十一年八月十五敬拜’、‘嘉平二十一年八月十五敬拜’……‘嘉平二十二年正月十五敬拜’……‘嘉平二十四年二月初二敬拜’……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什麽?

  程曦就不解了,隻看著程錚:“如此什麽?”


  “且看看年歲。”徐氏就將手在程曦的頭頂輕輕一劃拉:“三十年前的拜貼需要一箱子才能裝下一年的量,可十年前的拜貼卻一個箱子便能裝下三四年……你便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嗎?”


  程曦就想了一想,卻也隻一想便明白了:“這是說拜會許府的人少了?”


  說著不等徐氏接話,程曦便故自道:“三十年前正是曾外祖父最風光的時候,因此別說是一箱子隻裝一年的量,便是兩箱子才裝的下一年的量也說的過去,可是十年前……十年前恐怕……”


  “十年前正是外祖父離開朝堂之後父皇動手最激烈的時候,且那時的世家……隻怕是恨著我外祖父的,因此對於許家避之不及也是正常的。”


  聽到這裏,程曦就住了嘴,隻看著他。


  而程錚已是道:“因此到了這時候還往許家遞名帖的,若不是著實沒有眼色看不清這朝中的動向,隻怕就是在這逆境之中依舊選擇支持許家的中堅力量……也隻怕……舅舅們要聯係的人,就在這些名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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