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開心
這是楚楚第一次來到喬言商的家。
潔白的歐式風格大別墅, 看上去就很是豪華氣派。
花園很大, 種著各式各樣的花草植物, 叫不出名字來, 但是特別養眼。
楚楚現在狀況已經好了很多, 至少與人交流不會有特別大的問題, 童年卻是她的自閉症最嚴重的時期, 那段時間她行為機械,不與人交流,不說話, 完全把自己封閉起來,卻隻喜歡花花草草,喜歡小動物, 它們才是她唯一的朋友。
“你喬叔叔知道你喜歡這些, 特意叫人把花園重新整修了一遍。”楚雲袖在楚楚身邊如是說:“你看這些花草,還有多肉, 都是新買的。”
“謝謝喬叔叔。”楚楚禮貌地向身後的喬言商道謝。
喬言商將車鑰匙放回包裏, 無妨地說道:“謝什麽, 都是一家人。”
楚雲袖皺起了眉頭, 看著楚楚嚴肅地說:“也許, 你應該叫他一聲爸爸。”
楚楚低頭看著自己的白布鞋,嗓子有些幹幹癢癢的。
爸爸這個稱呼, 何等的親密,而麵對這個並不算太陌生, 但也絕對不親近的男人, 她叫不出口
喬言商有些尷尬,連連擺手:“沒事,不要逼孩子,來日方長,進屋休息會兒吧。”
楚楚跟著他們進了大宅,家裏裝修都是歐式的風格,奢華氣派,沙發是皮質的,桌椅都是白色的,這裏比她們母女以前住的地方不知好了多少倍,這裏,是楚雲袖心心念念向往著,做夢都想要搬進來的地方。
楚楚進屋之後,一直很局促,喬言商叫她坐,她看了眼皮質大沙發,然後一個人默默地坐在邊上的小凳子上。
家裏的陌生感,讓她覺得非常不習慣。
趁著喬言商去廚房下廚做飯的間隙,楚雲袖將楚楚拉到身邊,很嚴肅地說道:“待會兒,爺爺奶奶會來家裏吃晚飯,你總不能當著老人的麵,還叫他叔叔吧?”
楚楚低頭專心致誌地搓著自己的衣角,不說話。
“楚楚。”楚雲袖加重了語氣:“你要叫他一聲爸爸,他本來就是你爸爸!”
楚楚連連搖頭,不是!他不是我爸爸,他是喬琛的爸爸,我不能搶他的爸爸!
楚雲袖握住了她的肩膀,沉著調子說:“楚楚,你要叫他爸爸!”
她加重了語調:“楚楚,你別以為不說話就沒事了,我不吃你這套!”
見楚楚還是這幅死樣子,楚雲袖氣悶地推了她一下:“你要是不叫他爸爸,也別叫我媽媽!”
楚楚扶著凳子穩住身子,額間滲出了汗粒。
楚雲袖抓著楚楚的手肘:“答應媽媽,待會兒.……”
楚楚咬了咬牙,突然推開楚雲袖的手,拔高了調子,聲音尖銳:“我不!”
楚雲袖微微一愣,還沒來得及發作,大門被人從外麵打開,進來的,是一對老夫婦。
“剛剛是誰在瞎嚷嚷?”老婦人進屋,神情不滿:“什麽教養?”
婦人穿著裙子,打扮端莊典雅,發髻一絲不苟地被挽在頭頂,身上的衣服是昂貴的真絲,看上去氣質不俗,而老者雖是老態龍鍾,但是氣度依舊不凡。
楚楚剛剛那一聲尖叫落在他們這裏,格外刺耳。
見老夫婦進屋,楚雲袖臉色一變,連忙將楚楚從凳子上拉扯起來,趕緊走到門邊迎接:“爸媽,你們來了,快進屋吧!楚楚,快叫爺爺奶奶。”
楚楚被她拖拽著,緊緊抿著唇,沒有出聲。老婦冷著臉瞥了她們一眼,拿捏著冷淡的語調說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們家的兒媳婦隻有小蘇一個。”
蘇月,就是喬琛的親生母親。
老婦又看向了楚楚:“不是隨便什麽野孩子,都可以當我們喬家的孫女。”
楚雲袖的臉色變得慘白,喬言商就是因為顧及著喬琛和父母的感受,以及社會輿論,所以沒有跟她舉辦婚禮,但是她楚雲袖現在就是喬夫人,名正言順的!
她的女兒,也絕不是什麽野孩子!
楚雲袖咬著牙:“不管爸媽你們承認不承認,楚楚身上,都流著喬家人的血。”她推了推楚楚:“快叫爺爺奶奶。”
楚楚緊皺著眉頭,咬著下唇,沒有發聲。
她根本不認識爺爺奶奶,而且他們也不喜歡她,她才不要舔著臉貼上去!
楚雲袖又大力推搡了她一把,直接把楚楚推得一個踉蹌,退後幾步險些撞倒門邊的花瓶。
她穩住身子,然後扶住花瓶,抬頭驚魂甫定地看向楚雲袖。
奶奶冷哼了一聲,不再看這對母女,走進屋的時候,嘴裏還輕蔑地喃了聲:“這種小孩,怎麽可能是我們喬家的孩子。”
她加重了“這種小孩”四個字的語氣,楚楚聽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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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楚楚第一次到家裏來,喬言商今天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的飯菜。
可是飯桌上的氣氛,卻並不好。
老夫婦坐在長桌上位,喬言商跟楚雲袖並排坐,楚楚獨自坐在另一邊,低頭,小口小口地啄著米飯,卻不敢夾菜。
喬言商給楚楚夾了菜,楚楚說:“謝謝喬叔叔。”
楚雲袖立刻瞪了她一眼,楚楚低下頭,假裝看不見。
奶奶看了看楚楚身邊空著的位置,問喬言商:“小琛呢?我特意來看小琛,他怎麽不在?”
“哼!那野小子,一天到晚在外麵混,鬼影都見不到一個。”
聞言,爺爺手裏的筷子重重地拍在餐桌上:“該管的不管,不該管的,你倒是上心,混賬。”
該管的,不該管的。
這話怎麽聽,都刺耳。
楚雲袖臉色低沉,明顯是很不高興了。
喬家庭是講規矩的,長輩說話,晚輩不能反駁。
喬言商隻能在桌下安慰地握了握楚雲袖的手,然後拿起手機給喬琛打電話。
“喬琛,在哪裏?”
“快回來,爺爺奶奶過來了,想看看你。”
“混賬!”
毫無疑問,喬言商和喬琛在電話裏麵又吵了一架,現在父子倆宛如仇敵,見麵不是吵就是打,關係糟糕到了極致。
喬言商放下了電話,說:“他不回來。”
爺爺奶奶臉色立刻就沉了下去,幾人又沉默地吃了會兒飯,奶奶有意無意地冷聲對喬言商說了一句:“看你把這個家搞成什麽樣了。”
喬言商沉著臉吃飯,沒說話。
奶奶沒有見到自己的乖孫子,心情很不好,這次過來存心也是想給母女倆一個下馬威。
所以此時,她抬頭看了看一直悶不吭聲的楚楚,輕蔑地說道:“就知道吃。”
楚雲袖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致,但還是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楚楚也是家裏的小孩,就算你們不承認,她也是言商的女兒。”
“我們喬家的小孩基因好,第一就是聰明,可生不出來她這樣的.……”
奶奶聲音壓低,說了兩個字:“智障。”
楚楚的心像是被馬蜂叮了一下,身子情不自禁地悚了悚。
智障!
楚雲袖是真的來氣了,但是她不敢跟倆老人爭執,隻能悶聲說:“我女兒不是智障!”
奶奶覷了楚楚一眼:“話也不會說,人也不會叫,不是智障是什麽?”
楚雲袖立刻對楚楚道:“楚楚,叫爺爺奶奶!”
楚楚抬頭看向楚雲袖,她的眸色銳利,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剝了似的。
楚楚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垂著眸子,看向了碗裏的白米飯,仿佛那是世界上最有趣的東西。
楚雲袖急了:“喬楚,你是不是要裝傻,我讓你叫人,你聽到沒有,喊一聲爺爺奶奶有那麽困難嗎?”
喊一聲爺爺奶奶有那麽難嗎?
楚楚皺了眉頭,她不想喊,爺爺奶奶不認她,叫她智障,她才不想管他們叫爺爺奶奶!她寧願沒有爺爺奶奶!
“楚楚,你就喊一聲吧。”喬言商也說話了,她不喊他沒關係,但是要想討兩位老人的歡心,楚楚必須邁出這一步。
楚楚抿緊了嘴,緊繃著臉。
“算了。”爺爺放下筷子,冷冷地說道:“不是一家人,怎麽可能進一家門,我們有小琛這一個寶貝孫子就夠了。”
“楚楚!”楚雲袖是真的生氣了:“你給我叫人!”。
楚楚突然放下筷子,猛地站起身,連著退後了幾步,甚至把椅子都碰倒了。木質的椅子砸在地板上,發出一聲巨響。
一桌子人像看神經病似的,看著她。
她心中的一根弦,已然崩斷
楚楚麵無表情地說:“我吃好了,回房間了。”
說完她轉身,低著頭匆匆上樓,逃避了這一場對於她來說宛如是地獄的修羅場。
楚楚重重地關上門,將不開心的所有,全部擋在門外。
清冷的月輝透過窗戶灑進屋內,房間裏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這不是她的家,不是!
楚楚蹲坐下來,緊緊抱住了自己的膝蓋,顫顫地發抖。
這裏是喬琛的家,那是喬琛的爺爺奶奶和爸爸,不是她,不是她的!
楚楚將臉埋進膝蓋中,默了很久,將身邊的書包抓起來,裏麵有她畫的一幅畫。
知道今天要見兩位老人,楚楚其實準備了禮物,是她畫的一幅紅牡丹,牡丹豔豔地盛開在紙上,無比鮮豔燦爛。
她緊緊皺著眉頭,用力將紙張撕成兩半,又重疊,直至再也撕不動為止!
“啊!”她發泄地低吼了一聲,重重地將碎紙擲出去,紙片漫天飛舞,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屋子裏。
一陣發泄過後,她心裏舒坦了很多,緩緩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看著那一輪白月,楚楚突然很想一個人。
她拿出手機,顫抖的指尖,點開了陸川的通訊錄。
陸川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大酒店吃飯,明天國慶節,部隊這邊在聚餐,他也被老爸強迫著弄過來了,喝了幾杯小酒,帶了點微醺的醉意。
觥籌交錯間,看到電話上閃爍的名字,他陡然清醒,緊緊攥著手機,來到酒店安靜的長廊邊,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下,虔誠地接起了電話。
“大兔子,想我啊?”他嘴角微揚,勾起一抹笑意。
“陸……我.……你在……”楚楚憋紅了臉,用力想要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可是話就堵在喉嚨裏,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她快急死了。
陸川皺了皺眉:“怎麽又結巴上了?”
“陸……”她能發出的完整音節也就隻有這一個。
“兔子,怎麽了?”陸川覺察到了不對勁:“你現在在哪裏?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陸……”她聲音急促。
“別急,慢慢說。”陸川似乎比她還急一點,但是他不催她。
“我在.……喬.……家。”
楚楚終於憋著一口氣把話說完了:“喬琛.……家。”
陸川恍然間,也能猜到是怎麽回事。
“不開心?”
“嗯。”
“不開心就給我打電話?”
“嗯。”
他情不自禁笑了笑,抬頭,一輪明月格外清冷皎潔,他的心也漸漸寧靜溫暖下來。
“兔子,想不想我現在過來陪你?”
楚楚低著頭,斂著眸子,手指尖攪動著自己的衣角。
沉默了片刻,她說:“想。”
我想要你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