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明薇當翻譯時經常陪客戶吃飯，淺酌幾杯根本不是事，所以製片人通知主演們明晚要跟投資商坐一桌，明薇並未放在心上，回到酒店洗完澡，便靠在床頭背下一場戲詞。台詞簡單，隻是看著劇本上“太傅抱住明華公主”那幾個方塊字，明薇有一點點抗拒。


  這個擁抱浪漫純潔，換個男演員，明薇會很自然地拍攝，可她不喜歡將第一次公主抱送給目中無人的穆廷州，盡管人家影帝並不稀罕。


  小情緒歸小情緒，該拍還得拍，要敬業。


  第二天上午，演員們排練兩次後，正式開拍。


  此時先帝已去，太傅除了忙碌朝政，每日還要抽時間教導小皇帝讀書，明華公主戀慕太傅，總是陪小皇帝一起來禦書房，想方設法吸引太傅的注意力，但今日，隻有小皇帝自己進來了，後麵沒有跟著那道活潑靈動的身影。


  “臣拜見皇上。”太傅離座行禮，麵容平靜。


  小皇帝請他起來，乖乖坐好，等著講課。


  太傅掃眼門口，轉身回到席位，先檢查小皇帝昨日的課業。


  書房靜謐，外麵突然傳來宮女喧嘩，太傅皺皺眉，放下書卷看過去。


  明華公主的宮女行色匆匆跑來，站在門口向他求救：“太傅不好了！公主上樹撿風箏，現在下不來了！”


  太傅眉峰暗挑。


  姐弟情深，小皇帝立即跑了出去，太傅心知這是明華公主的小把戲，卻也不得不跟上。君臣七拐八拐來到禦花園，遠遠就見明華公主坐在一根臂粗的樹枝上，身體愜意地靠著主幹，兩條腿來回晃蕩，偶爾露出一雙玲瓏繡鞋，那粉紅裙擺隨風輕舞，如開在枝頭的嬌媚海棠。


  那模樣，哪像身在險境？


  走到樹下，太傅看都不往上看，徑自吩咐兩個小太監去抬梯子。


  明華公主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嘴角帶笑，小太監手忙腳亂擺好梯子，她才指著太傅道：“我不相信他們，太傅上來接我。”


  此話一出，正要爬梯子的宮女識趣地退到了一旁。


  太傅抬頭，眸似深潭。


  明華公主得意地瞧著他，一副“你不上來我就不下去”的架勢。


  平靜的潭水起了一絲波瀾，太傅恭敬道：“臣遵命。”


  他不想陪小姑娘胡鬧，但先帝臨終前將這姐弟倆交給他，他便有教養之責。


  木梯牢靠，太傅不緩不急地爬上去，腦袋與明華持平了，他垂眸訓誡：“下不為例。”


  “為了又怎樣？”明華公主故意頂嘴，一雙水眸卻裝滿了歡喜，為他真的上來接她了。


  “臣會派人去請太後。”太傅麵無表情地道。


  明華公主並非太後所出，聞言嘟嘟嘴，沒再吭聲。


  太傅下去了，命兩個宮女一邊一個扶著梯子，他就站在梯子左側，仰頭看樹上的人。


  明華公主不情不願地往下爬，心裏賭氣，她爬地特別快，未料中途左腳踩住裙擺絆住，整個人突然朝下摔來。


  下落的地方距離地麵較近，明薇沒吊威亞，穆廷州果然也沒讓眾人失望，按照設想的劇情一把將纖細嬌小的明薇攔腰抱住，姿勢利落完美，公主抱既浪漫又真實。戲是假的，明薇卻貨真價實地摔了，短暫的淩空讓她心慌後怕，被男人穩穩接住的那一瞬，明薇隻覺得安心。


  這安心，大概持續了兩三秒的時間。


  下一秒，感受著穆廷州有力的臂膀，緊托著她腿彎的溫熱大手，明薇身體突然僵硬，神色也不自然。這人冷冰冰的，手怎麽這麽熱？戲服不薄啊。


  張導演喊卡。


  聲音未落，穆廷州便將明薇放地上了，雙手在明薇肩膀多停留一會兒，確認明薇站穩才離開，跟著探究地觀察明薇。他沒出錯，卡戲隻能是明薇的問題。


  “明薇表情不對，公主喜歡太傅，驚嚇過後發現太傅抱了她，她應該偷笑，再體會一下。”


  “嗯，我想想。”明薇虛心接受，張導演一轉身，她馬上也背過去，對著梯子假裝反思。


  穆廷州看不見明薇在他懷裏的表情，但他抱著明薇，清晰感受到明薇的僵硬，擺明在抗拒剛剛的擁抱。原因呢？是明薇不習慣與男人有身體接觸，還是單純不喜歡被他抱？回想前天明薇與陳璋的對手戲，似乎不像前者，但如果是後者，他哪裏得罪明薇了？


  穆廷州不喜歡留有謎團，正要展開分析，忽然聽到一聲輕微的招呼：“程總。”


  穆廷州偏頭，在周圍一片扛著各種設備的工作人員與穿戲服的配角中，他一眼發現一位西服男士，巧的是，對方也在看他，黑眸帶火。


  哦……


  穆廷州記起來了，這位程總，好像是明薇的前男友。


  所以明薇表演不到位，是因為看到前男友狀態受影響，不是因為他。


  很好，沒他事了。


  ~

  明薇重新爬到樹上，轉過來坐好，視野開闊了，這才瞥見圍觀人員中的程耀，俊美風流。


  視線交織，程耀朝她笑，露出幾顆潔白牙齒，白到可以去拍牙膏廣告。


  明薇呆了呆，不懂程耀怎麽會出現在這兒，但拍攝在即，沒時間給她思索，明薇暫且壓下疑惑，重新投入劇情。可惜她功夫沒練到家，這次她不再抗拒穆廷州的公主抱，卻因為前男友分了心，第二次被穆廷州抱住，她又出錯了。


  沒等張導演喊卡，穆廷州先將她丟到地上，動作比之前粗魯一點點。


  明薇心虛低頭，怪她，穆廷州生氣是應該的。


  她古裝扮相更顯年輕，嫩嫩的臉蛋露出知錯的神情，乖巧可憐。穆廷州別開眼，張導演也不忍再訓什麽，撓撓腦袋，對穆廷州道：“廷州你給明薇講講戲。”這鏡頭不難，明薇與陳璋坐在一匹馬上都沒有扭捏，思來想去，應該是穆廷州太嚴肅，明薇放不開了，這需要兩個演員交流交流。


  中場休息三分鍾，配角們自動走到旁邊，留男女主演單獨說話。


  明薇偷瞄人群，看見程耀跟著製片人走了。


  “男朋友來探班？”注意到她的眼神，穆廷州倚著梯子，語氣漠然，習慣地想插口袋，大手碰到古裝戲服，又若無其事放下去了。


  明薇不爽地糾正：“前男友。”程耀劈腿穆廷州也看見了，還說什麽男朋友，存心挖苦她？


  穆廷州嗤了聲，這回真的諷刺了：“前男友都能影響你拍戲。”心性是有多不堅定？

  明薇無話可辨，沉默片刻，她深呼吸道：“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這次肯定過。”


  穆廷州掃向人群，沒看到程耀，他唇角微勾，越發嘲諷。前男友走了，怪不得那麽自信。


  準備完畢，兩人繼續重拍，第三次被穆廷州抱住，習慣了穆廷州的身體與氣息，明薇入戲情況不錯，側臉依戀地貼著男人胸膛，笑容甜蜜，像頑皮的孩子偷偷吃了糖。


  眾目睽睽，太傅要放下懷裏的金枝玉葉，明華公主舍不得，暗暗使勁兒扒著他腰，用隻有太傅能聽到的聲音撒嬌：“再抱會兒。”被先帝寵壞的公主，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今遇到心上人，照舊隨心所欲，少了尋常閨秀的矜持。


  親昵的情話突如其來，太傅怔住，忘了鬆手。


  微風拂過，清涼樹蔭中，男人挺拔如鬆，女子嬌俏似花，甜蜜地纏著他。


  一息兩息，太傅眸中複雜轉為堅定，毅然放下公主，屈膝賠罪：“臣無意唐突，請公主恕罪。”


  有情轉眼變無情，看著刻板守禮石頭一樣的太傅，明華公主氣得鼓起香腮，拂袖而去。


  “Good！”


  張導演終於滿意，這個鏡頭結束。


  金主請客在晚上，中午演員們繼續吃盒飯，明薇偷偷跟陳璋打聽：“上午探班的那個西裝男，你認識嗎？”


  陳璋咽了嘴裏的飯，想了想道：“沒打過交道，聽說是正華集團的程總，也投資《大明》了。”


  明薇頓時沒了胃口。


  程耀是什麽時候投資的？她試鏡之前還是之後？


  “為什麽打聽他？”陳璋好奇問。


  明薇笑：“沒什麽，看他長得好，還以為是哪個明星。”


  說實話，程耀五官俊美，身上自帶富家子弟的貴氣，完全不輸當紅的幾個小鮮肉，否則明薇也不會輕易動心。


  陳璋看看她，意味深長道：“看上了？晚上我可以幫你牽線。”


  兩人天天打交道，關係很熟了，明薇沒好氣瞪他：“我是那種人？”說完繼續吃飯。


  陳璋悄悄鬆了口氣，想攀金主的女星還真不少，幸好明薇沒那層意思。


  ~

  晚上有席，下午拍攝提前結束，明薇先回酒店，剛進房間，接到一個陌生來電。


  明薇猶豫幾秒，一邊關門一邊接聽，沒說話。


  “薇薇，是我。”


  手機裏傳來熟悉又陌生的昵稱，明薇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冷聲問：“找我有事？”


  “想你了。”


  酒店頂層一間套房，程耀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沙啞地訴說，腦海裏不停浮現白天在片場看到的明薇。古裝的明薇，真的就是公主，嬌憨甜美氣質出塵，他也是今天才知道，他的薇薇還可以美成這樣，美得他想代替穆廷州去接她下來，再也不放手。


  “沒事我掛了。”明薇沒心情聽他甜言蜜語。


  “別！”程耀一下子坐正了，聲音急切，怕明薇又拉黑他。


  明薇抿抿嘴，繼續等著，主要是想證實一件事。


  “晚宴後見個麵？我有話要當麵跟你說。”程耀清清嗓子，緊張地道。


  明薇拒絕：“電話裏說，這邊都是狗仔，被人偷拍說不清楚。”


  程耀提前調查過，報出一個小餐廳名字：“那裏沒狗仔，薇薇，我隻想見你一麵，咱們好好說清楚。”


  明薇不想去，直接問出她懷疑的：“你投資這部劇，跟我進組有關係嗎？”


  “想知道答案？”程耀笑了，壓低聲音，仿佛調.情：“你當麵問我，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