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聞鬱金的主角7
從某一方麵來說, 沈奈覺得,不難怪鄭三小姐的父母親會如此寵愛於她,在這種古代社會, 除了盡父母職責將她扶養長大, 為她挑選好的夫婿,因為她實在是一個通透、細心、堅韌的女孩。
她這樣的人, 值得這世間的美好降落在她的身上, 而不是風雨和汙穢。
沈奈和她在一起, 覺得和無花走在一起那一股渾身都不自在終於消了,看哪兒都有一股舒心之感。
竹林青翠, 竹林中有個四麵敞開的小竹亭,少女與女子相對而坐,沈奈手上拿著的是一本街麵上尋常的誌怪小說,鄭三小姐手下的,則是用鎮紙壓著的空白紙張。
沈奈讓她先抄書。
不是佛經,是沈奈以前看過背過的各種武功, 想到哪兒她就念什麽,先給對麵這個一點基礎都沒有的少女打個底。
字跡清晰,不能說是大家之跡, 但也有棱有角。態度一開始有些急躁,可慢慢的,沈奈看著她整個人開始靜下來了。
她看了一眼, 覺得挺好。
理解不理解有什麽關係呢?
反正先塞到她腦子裏去過一遍再說。
也消磨一下她心中的戾氣,免得壓在她心中, 傷到了她自己。
自從沈奈回頭, 突然從自己的嘴裏蹦出來, 問她要不要學本事這麽一句話, 她原先打算走,便又打算留下來再過一段時間。
這一處竹林幽靜至極,除了鄭若英,隻有沈奈。是聽聞女兒留下客人後,鄭夫人詢問兩人意見,親自準備的。
在雄娘子害了鄭三小姐後,但凡是封建思想重一點的人,這個時候已經會視女兒為敗壞門風的恥辱了,可鄭三小姐的母親心急慌張,擔憂女兒做傻事,父親恨不得生食賊子骨血。
除卻一些口風緊的忠仆,沈奈耳目如此靈敏,在德州城中,在這鄭府之中,沒有聽到任何關於鄭三小姐之事的言語。
一句都沒有。
也是當家人的態度,這才讓管事在遇見無花的時候驚喜於他的美名,連忙拉來寄希望於無花能開解自己小姐心結。
——先勸著,勸下來先當尼姑也好,隻要不做傻事,怎麽樣都行。
沈奈從他們身上,隻看見了這麽一個心疼的態度。
連那個被無花的臉迷得暈乎乎的侍女,無花這一邊出門,侍女滿臉的不舍,“大師為何不停留一些時日多講些佛經呢嚶嚶嚶……”
轉頭,沈奈看見侍女拿著那串她看著無花手上出現過的青玉念珠,還翻了本鄭若英以前抄的佛經,在佛前念叨“我家小姐誠心信佛,菩薩保佑我家小姐……”。
當時自己想留下來,就留下來了,那個和尚,還本來以為他會再留下來,博取一些好名聲,沒想到就這樣走了……
分那麽多閑心在旁人身上做什麽?
無花那和尚怎麽樣,又與我有什麽關係?
心念回轉,沈奈接過鄭若英手上剛抄好的一片紙張。
“嗯,錯字越來越少了,之前你不懂的時候會有許多字都寫錯。”
“你看好,我將這上麵的刀法給你演示一遍。”
沈奈遞回去給鄭若英看,一躍而起停落在一根青竹上麵,輕飄飄的站在竹子上,整個人仿佛沒有給竹子增加一點重量。
白皙如玉的手指折下一根剛剛好的竹枝,作好刀法的起勢。
鄭若英走出竹亭,仰著頭:“師父,這刀法,我需要學麽?”
“不需要,你看一遍就行,這刀法走的是霸道仗勢的猛路子,比較適合暴脾氣,殺心重,亦或者天生奇力之人。其他人學,那就隻是三流的功法,越走路越偏。”
直接站在竹枝上,以竹枝作刀,將竹枝揮舞的大開大合、殺氣騰騰。
全部招式放慢揮舞了一遍,沈奈輕落下,落下時,鄭若英看著她背後,原本青翠掛在枝頭的竹葉大片大片落下。
枯葉上麵瞬間覆蓋了一層濃綠。
鄭若英突然看著沈奈笑了起來,向上指:“師父你看你身後的竹葉。”
沈奈往回看,剛剛自己站的地方已經光禿禿一片了,她不解地看著剛收的徒弟為什麽笑。
難道是剛才的刀法不夠威風嗎?
雖然是不適合師徒倆的路子,但還是挺不錯的呀。
這樣想著,於是沈奈就給她解釋:“我控製住了剛剛的內力,沒有將最大的威力發揮出來,若不然,你娘給你找的這一片竹林,可就看不見比你我高的竹子了。”
鄭若英也從地麵上撿起了一根竹枝,笑吟吟的,因這一抹笑容,她蒼白的臉色添了幾分顏色。
“不是,師父,我是看著剛才那些竹葉落下來的樣子,不知怎麽覺得些好笑。梅蘭竹菊為四君子,文人墨客常有讚歎,尤其以青竹,一年四季不禁枯榮,不見垂枝,更顯得君子以青竹自比。”
“可剛才一幕,我想著,青竹堪比君子,可君子青絲從盛年走向暮年,一瞬之間,頂上那些發絲都落光了。”
俗稱,禿了。
沈奈便也笑了出來。
笑完了,還有正事呢。
沈奈繼續左一篇刀法右一篇拳腳功法念著,書到用時方恨少,到這時候,她就想起過目不忘的好來,可惜她不是王語嫣,沒法子將看過眼的書籍通通都給背下來。
鄭若英繼續抄著,一片頂上光禿禿的青竹在一旁,很快,另一部分青竹也將禿頭。
在另一處,與德州城相近的濟南城城郊之外,一條小小的山道上的樹木輕微搖動著枝條,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樹下,本來是個神仙風姿的和尚,可他慢慢的換下了自己身上潔白的僧袍,戴上了假發,假發之上,又裹了一層嚴嚴實實的黑衣和蒙臉的黑巾。
“是去做不太能見人的事情呢,可千萬不要別人發現了,尤其楚留香還是那麽聰明的一個人。”
無花將自己的僧袍和其他能暴露身份的東西都收好了,一個轉眼的時間後,樹下哪裏還有人影存在。
無花更換衣裳的同時,濟南城郊外一處庵堂裏,一群怯怯的尼姑看著一個高大的男子:“我們這兒是桃花庵,不是烏衣庵,這位施主,你、你找錯了地方。”
楚留香麵色有些難看。
他剛從畫師孫學圃那裏打探出來,正在查的秋靈素有一個叫做素心大師的好友,正是在這烏衣庵中,沒想到剛剛和那假的素心大師說了那麽多話,還有那秋靈素的下落,卻原來都是叫人給戲弄了。
隻能說,無花不愧是楚留香幾年的“好友”,對對方十分的了解,楚留香調查出來關於秋靈素的事情越多,無花就越不能讓他知道關於自己身世的事情,跟著對方調查出來的進度,他時時刻刻在暗中插手安排。
緊要關頭,他甚至不惜舍下自己一身的聖潔佛子的皮,也要攔住他。
兩人之間這個好友關係,表麵上清風霽月,實際上是處於欺瞞之下,一旦撕開,就是一個無法讓人看下去的笑話。
一個黑衣之人快速在山道上疾行,冷漠地在心中估算著能拖住楚留香多久的速度。
一個麵容俊朗的男子從一輛馬車上下來,他麵帶估量,看著麵前的尼姑庵,正是一路追查至此的楚留香。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這裏麵到底是藏著什麽東西,這麽神神秘秘的,實在是讓楚留香我越往下查就越是好奇啊。”
“這庵堂.……好生破舊啊。”
楚留香一下馬車就打量麵前這個破舊的尼姑庵,走進尼姑庵中,一個笑著的尼姑麵上還能看出昔日的容顏來,楚留香想著剛剛問那群尼姑聽到“桃花庵”後的失落,打算上前先問清。
“這位師太,不知此處庵堂,可是叫做烏衣庵?”
女尼:“烏衣庵?烏衣庵?是啊,我們這兒就是烏衣庵。”
這.……神情不太對,怎是個神智不太清楚的?楚留香在心中暗道不妙,這樣可能打探出消息來?
“不知此處可有一個叫做素心的師太——”
楚留香的話說到一半,女尼已經瘋狂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素心,你找素心師父嗎?有啊,有,我知道她在哪裏,你跟我來。”
走了幾步,女尼看見楚留香站在原地不動,掛著有些詭異的笑回頭看他,“跟我來呀,我知道素心在哪,我帶你去看。”
片刻後,楚留香苦笑看著自己麵前的一具枯骨。
素心大師找到了,隻不過,就是一架已經說不了話的骨頭而已。
烏衣庵外,悄無聲息來了一個身穿黑衣的人,在看見外麵的馬車轍痕後,倍加小心。瘋女尼自己尋了一處地哈哈大笑,楚留香不知她在笑什麽,無花也不知道。
他隻知道楚留香找到的素心已經是個死人,而女尼作為素心的弟子,也是知情之人。
一把彎刀沒有絲毫凝滯的劃破了女尼的喉嚨。
倒地聲驚到了枯骨旁腦袋裏一頭亂麻的楚留香,他快速查看,卻發現女尼喉嚨上的招式本就是一擊斃命,女尼此時也許是是回光返照,一身是血的躺在地麵上,費力拉著楚留香的手,“無……”
當真是多嘴多舌!
暗處的無花心中殺機頓顯,直擊楚留香的麵門。
“忍術?”
空氣中突然出現一個黑衣人,楚留香說不驚訝是假的,他見識淵博,更有一個紅顏知己酷愛讓他也背各家招式和辛密,晃神片刻就和對方對起招來。
“你是東瀛的人?”
“你和此事有何幹係?”
“誰派你來的?”
疑問三連,無花全部都不答,打鬥中,原本剩下一口氣還能說幾句話的女尼也徹底的沒有了生氣。無花滿意撤走。
而這一切對於楚留香來說,就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線索,就有暗處的人攪亂渾水,有關可能知道隻言片語的證人,給人殺了滅口。
蹲在地麵上,楚留香手上拿著自己的扇子,一臉沉思。
無.……無字後麵是什麽?東瀛忍者,為什麽和天一神水、秋靈素扯上關係?
“先將人給埋了吧,生時瘋瘋癲癲的,也不能讓人連死了都不能安寧。”楚留香四下尋著能挖土的東西,最後找了一塊結實的大門當做工具,將素心大師的枯骨和瘋女尼的屍體埋了。
一個黑衣少年牽著一匹精神極了的黑馬走在路上,一個破破舊舊的庵堂,不能讓他有絲毫的目光被分去,直到視線中出現一個寫著“快意堂”的地方,黑衣少年想了想,進去了。
主人不再牽著繩子的馬兒頓時跑遠了撒歡,山道上的草長得青翠,黑馬一路吃著,正好是撞上了從烏衣庵裏麵出來的楚留香。
“好精神的千裏馬!”
中原一點紅從黑馬的另外一邊走出來,看著楚留香,手中的長劍出鞘:“楚兄,千裏馬精神,可你等一下,就未必精神了。”
楚留香搖搖扇子:“紅兄你……又是何必呢。”
“紅兄,我這剛查事情,查了一場竹籃打水,沒這個心情打鬥,不如咱們兩個.……”楚留香用扇子指著那黑馬,“不如去結識那黑馬的主人,看看是何等的人物,權當散散心?”
夜月湖下一別,兩人數次對招,不相上下,倒成了常常比鬥的朋友,中原一點紅稱呼一句“楚兄”,楚留香稱呼一句“紅兄”,打著又是殺招,讓人稱奇。
中原一點紅沉默了一下,將自己的劍收回了劍鞘之中。
跟著黑馬,楚留香和中原一點紅很快就在快意堂中,找到了一個通身穿著黑衣的少年,少年年紀十六七,一雙眼睛最為出彩,偏偏正在用耍賴皮的方式玩骰子,將對麵那個人折騰的一臉黑氣。
正想上場,快意堂中突然出現許多的毒蛇,黑珍珠臉色一變,口中以指為哨吹響一聲,黑馬快速奔來。
黑衣少年翻身上馬的動作格外的利索,而楚留香則是盯著一地的毒蛇,想起來一個人。
白玉魔。
順利完成掩蓋身世的事情,黑衣人忍者出現在一處無人所在的荒野,將自己一身的白色僧衣換上,嘴角微勾,又是一副悲天憫人的聖潔模樣。
濟南城中發生的事情離沈奈太遠,而這些人當中,除了楚留香和無花,其他人出現在她的麵前,她也是一個都不認識的。
她是一個隻看眼前的人。
比如說,收的徒弟,鄭若英。
倘若一個人專心學著她並不反感的東西,並且能在其中尋找到樂趣,那麽,時間是過得非常快的,日子也是輕鬆的。
鄭若英居住在這一片竹林不過數天時間,臉上的蒼白減弱了許多,鄭夫人前來送飯,看見女兒臉上的幾分笑,更是心中鬆快。
沈奈觀察著她的模樣,等著她先將心結放下些,不那麽鬱結於心的時候,就是能開始教導她內功的時候了。
她自己會的功法挺多,可是要說學到了家能教徒弟的,沈奈第一個念頭還是自己修煉時間最久的玉女心經和九陰真經。這兩種,對於心性資質要求很高,所以,她絕對不會看著自己看好的徒弟,在鬱結於心的情況下開始入門。
六月底的一天,沈奈帶著鄭若英出竹林。
“師父.……我們這是……”
站在竹林的邊緣,鄭若英看著外麵,扶著一側的青竹麵有遲疑。
鄭府和記憶中的家並沒有什麽差別,甚至今日可以說是日麗風和、天清氣朗,可走到這邊緣,鄭若英看自己的家,卻覺得就是有一種灰紗蒙著天一樣的陰霾。
這一步踏出竹林的路,無論如何,鄭若英都覺得心中不太敢踏出去。
“走吧,不用回頭看,也不需要遲疑。看著前麵的路,往前走就行。”
沈奈仿佛看不見身後的徒弟是如何的躑躅,她就那樣一步一步踏著滿地的枯黃竹葉往外去,鄭若英深深吸了一口氣,像往日一樣,從容地離開了自己呆了快半個月的竹林。
直到走出來,鄭若英才從心中覺得,恍然隔世。
她有些想回頭去看,突然想起剛剛在竹林邊沈奈說的話。
“不用回頭,不需遲疑。”
在心中反複念了三遍,一次比一次堅定,鄭若英跟上沈奈,穿過一些行走在花園或者長廊的下人,看見沈奈在一處孤零零的木屋前停下。
是這裏了。
沈奈推開門,裏麵是一個半人高的鐵籠子,鐵籠子裏,是看不出人樣的男人,雄娘子。
“若英。”
鄭若英如今麵色不見之前的蒼白,她楞了一下,反倒是說:“原來我爹沒有打死他啊。”
麵對心理陰影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直視它,並且狠狠的碾壓成灰!
雄娘子嘴唇挪動了一下,卻什麽話也沒有說出來,一根尋常的竹枝在曾經柔弱的閨閣少女處,成為了殺人的利器。
鄭若英居高臨下看著他斷氣。
三個月前,她是案板上的魚肉,被用家人威脅著,忍下所有屈辱。三個月後.……鄭若英大笑出聲。
“這就是我要學本事的原因啊。”
塵土覆蓋過往,鄭老爺利索派人收拾了雄娘子的屍體。閨女拜人家當師父了,他當然不會沒眼色的說,這個采花賊之所以後麵會那麽膽大出現在自己家,是因為看上了閨女的師父!
竹林清幽,但是到底還是在鄭府之中。
沈奈也沒打算繼續和鄭若英在裏麵習武。
“一是太吵了,第二就是那竹林裏麵的竹子長得太密,不夠開闊。”
如果資金允許,誰不喜歡像終南山那麽一大片的山頭呢?!
沈奈就拿上徒弟家裏給的拜師費,在德州城外帶著鄭若英將山都兜了一圈,轉頭挑了一個位置不錯的,上官府買下來了。
被隨意埋著的雄娘子,在沈奈帶著鄭若英動手蓋房子的時候,被兩個身穿一模一樣衣裳的女子指使著人挖出來了。
清幽山林,水中宮殿,兩個神水宮的女子帶上雄娘子的屍體,出現在水母陰姬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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