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明亮的眼睛（二更）
…… A市。
醫院內。
葉修穿著簡單的白襯衫黑西褲，立在病房的窗邊，幾個護士醫生在他面前一字排開。
「夜廷到底什麼時候會醒來？」
他冷冷出聲。
手術之後的長時間昏迷一直持續到了現在，可外面已經鬧得天翻地覆。
慕老太太的遺體至今還停在殯儀館里沒有安葬，無法讓逝者安息。
顧喬也突然不知所蹤，翻遍了整個A市也找不到人，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或者是被誰帶走，甚至，不知道她拖著那一副殘破的身軀，是否還活著……
慕氏因為出了這樣的事而股價大跌，慕興華父子重新掌控了整個集團。
只有慕夜廷之前培養出來的那些心腹高層全部都在頑強抵抗，可是這樣也不知道能支撐多久……
風雨飄搖，隨時會顛覆所有。
「慕先生之前被下的藥性太猛，再加上耽誤了治療時間，所以才會這樣。」
「我不需要理由，告訴我他醒來的確切時間。」葉修聲音更冷了。
醫生實在不知，搖頭，「理論上來說，可能會馬上醒來，也可能會……昏迷很久。」
……
入夜。
沈家。
萬籟俱寂。
沈瀟躡手躡腳地從自己床上爬起來，推開陽台的門，然後轉身，迅速地把自己的床單都綁成了繩索，綁在了陽台的欄杆上。
然後深吸了一口氣，翻出陽台。
順著床單，一點點地往下爬。
她住在三樓，本來就有恐高症，快到地面上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虛脫的。
可是卻不敢耽誤一秒鐘，起身軟著腿，直接就往自家大門外面狂奔而去——
剛到門口，就被攔住了。
沈父意外出現，負手立在她前面，「還想跑出去？！」
「爸！你為什麼不睡覺？！」
「為了防止你出去給我捅婁子！」沈父態度非常強硬。
沈瀟瞬間哭了。
她很少哭，但是這一個月之內，因為夏闌珊在自己爸媽面前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你就讓我出去吧！」
新聞裡面把夏闌珊都說成什麼樣了？
說她冷血，惡毒，甚至還殺了慕老太太！
怎麼可能？！
絕對不是真的！
「不行！把小姐送回她自己的房間里！」
「爸！闌珊也是你看著長大的，她絕對不是那種人，你知道嗎？！」沈瀟怒了，狠狠地瞪著上前來想要抓自己回房間的保鏢們，「你們都給我滾開！」
大小姐發脾氣的時候，是誰都不能近身的。
保鏢們為難地看看她，又看看沈父。
這一個月的時間，他們不知道送沈瀟回房多少次了，硬是讓平時自由慣了的大小姐半步都出不了自己的房門。
「她是不是那種人不重要，現在是有人要讓她成為一個魔鬼，你還不明白？！」沈父也怒了，「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你出去又有什麼用？！」
這次的事情雖然發生在了A市，可是整個案子連他這個A市負責人都沒有資格去過問。
京都過來的警察廳長把控了全局，連醫院當天的監控設備都在案發之前被全部關停。
疑點重重，卻又粗暴定罪。
想想夏闌珊的周遭的人，不難猜出是誰在為難她。
但是……又有誰敢跟裴家作對呢？！
沈瀟眼睛紅了，「沒有用我也要出去，我要去闌珊身邊！告訴她即便全部的人都不相信她，但是我相信！還有，爸爸，你……」
她的爸爸是市長，是她從小到大最最崇拜的人，應該也不會毫無辦法的吧？
只要他肯幫夏闌珊，總歸會有一絲轉機的吧？！
沈父怒目，「你想把我們沈家也拖累進去？！你知不知道這次是誰在對夏闌珊出手？你簡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很少會對女兒這麼說話，這次是真的事關重大，不能有半點閃失！
「這不是拖累，我也不在乎什麼拖累不拖累！我——」
「別說了，送她回房間里去！」
沈父大手一揮，沈瀟再度被扭送回了三樓的房間。
沈母坐在房間里啜泣，「瀟瀟……」
「媽，你反正也不會讓我出去，何必在這裡哭？」沈瀟冷笑。
笑著笑著，眼淚卻掉下來了——
「她那麼膽小，一定怕得要死。她怎麼可能去殺人？我明明這麼了解她，可是我現在，卻連幫她在媒體面前說一句公道話的權利都沒有了……」
她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為什麼在好友最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卻這樣地無能為力！
沈母眼淚橫流，「瀟瀟，你也長大了，應該知道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那麼多的公平可言。還有很多很多黑暗的地方，我們根本就無能為力……」
沈瀟拉過被子，捂住自己的臉，嚎啕大哭。
……
A大校園裡。
全校學生突然被通知召開了緊急會議。
童心一個人無精打采地站在學生堆里，低頭刷著手機上的新聞——
二十四小時不停地滾動播出，夏闌珊已經成為了千夫所指的殺人犯。
她不相信，也不肯放棄地不停刷新聞，希望能刷出一線轉機。
可是整個事件，已經往越來越糟糕的方向發展了……
「下面宣布一則處理辦法，」校長義正言辭地站在最高的講台上，「醫學院的夏闌珊同學因為故意殺人罪，現在被學校正式開除……」
童心腦袋裡嗡地一聲，頓時覺得天地昏暗。
明明連正式的調查取證和庭審都沒有，怎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哎呀，夏闌珊真的殺人了！」
「看著那麼善良，真的是……」
「好可怕！」
周圍議論聲四起，不過是人云亦云。
童心獃獃地看著高高在上的那個人，他代表著學術，代表著權威，可是為什麼……連他也要如此顛倒是非黑白？！
她猛然衝出人群，直接朝校長的方向沖了過去，「你胡說！闌珊不會的，她根本就不會！她連解剖室里的小兔子都要救出來，怎麼可能去殺人！」
保安看到了她，衝過來抓住了她。
她的聲音，也被更大的議論聲淹沒。
全世界的人，都相信了這起殺人案。
沒有人去爭辯，沒有人去懷疑，因為權力可以顛倒是非，更改黑白。
看熱鬧的人只會永遠嫌事情不夠大，不會去管這件事是否真實。
他們議論紛紛，卻也可以在議論之後照常生活。
卻並不知道被自己議論過的人，會從此墜入地獄……
童心掙扎不開，頭髮都散亂得像一個瘋子。
最後所有人都散去，只有她，被遺忘在了空蕩蕩的操場上。
辯解的話，無人會信。
她突然覺得，自己一直喜歡的學校，明媚，活潑，充滿朝氣的地方，在這一瞬間，變成了陌生，醜陋，腐朽的地獄。
每一個人云亦云的人，都是惡魔。
童心抱起自己的膝蓋，把臉埋在中間，無聲落淚……
……
京都。
裴宅。
裴星瑤從自己的房間里走出來，悄悄跑到書房，「哥！」
裴琰放下手裡的文件，邪魅地勾唇，「心情這麼好？」
「當然好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你看看，我剛剛做好的磨皮手術，傷口是不是看不出來了？」
之前被慕夜廷刺傷的疤痕極其醜陋，做了好幾次修復手術才有了現在的效果，她當然高興。
「嗯，」裴琰摸了摸她的小臉。
裴星瑤蹲下身去，側臉靠在了裴琰的膝蓋上，「哥，謝謝你救了我……」
不然她真的會失血過多而死。
裴琰低頭，看著自己的妹妹，「瑤瑤，你做了這麼多的事，慕夜廷的態度你也看到了。你確定……還要他？」
裴星瑤聞言一愣，眨了眨眼睛，「你在做什麼呀？哥哥。」
「我們裴家的小公主，沒有必要去找這樣的一個男人，哥哥不想看你再次受傷。」
裴琰再冷血無情，對裴星瑤是極好的，這一點，她心裡很清楚。
闖了再大的禍，也會有哥哥幫自己解決。
再難以完成的心愿，也會有哥哥去幫自己實現。
「我怎麼會再受傷呢？」裴星瑤笑得甜甜的，「我知道哥哥這段時間為我做的一切，所以……該得到的，我一定會得到，對不對？」
她一步一步付出，都已經到了覆水難收的地步，怎麼可能在這樣的時刻去放棄呢？！
「對我這麼有信心？」裴琰笑，「那你還不快去收拾行李？」
「現在就去A市嗎？」裴星瑤眼睛都亮了。
「當然，去吧。」
裴星瑤起身，歡呼了一聲，跑回自己的房間里開始收拾行李了。
裴琰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拿起文件想繼續看下去。
可想起即將要去的A市，他眼前竟是無端地浮現出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的主人，現在正被他關在那座她住了很久的四合院里。
如秋瞳般的眼眸，明亮，清澈，一點雜質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