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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紅 白 黑(中)

  晝光大亮。


  數量龐大的流民順著江岸緩緩遷徙著,隨著火辣辣的太陽,衣不蔽體、瘦骨嶙峋、兩眼呆直的人群中,不時倒下那麼一兩個。


  鍾吾古地的天氣不是一道一府的說法,而是一刻又一刻的反季節性變化。


  比如,二三月份的時候,黑山山頂岩漿噴發,天氣並沒有從驟冷變成驟熱,而是從驟冷變成冰天雪地,一直延續過了夏季。


  更奇異的是,夏日氣候並沒有消失,反而與秋景混雜在一起,這一方面造成了秋風蕭瑟、萬植凋謝的景色,另一方面,炎陽似火,驕橫天際,像是三伏天騎著秋老虎來了。


  這般天氣在關外出現的較多,而且與這種詭異天氣同時出現的怪物,稱之為煞神。


  城主府中,一干官吏正在苦勸腦子只有一根筋,又不知發什麼瘋的城主。


  「大人,萬萬放不得糧啊,這些災民就跟蝗蟲一般,來多少吃多少,我黑山城雖然富裕,但邊郡三征之後,府庫里就只剩耗子了,便是我等吏員,如今也都是半飢不飽,勉強領一些栗米度日。」


  圓圓臉的胖城主摸著下巴,裝作一副能聽懂的樣子,『唔唔唔』的點頭,然後問:「窮人沒錢了,咱們也沒錢了,那咱們日後吃誰的,喝誰的?」


  眾人沉默。


  「現在城中誰有錢?」


  「這——」最終還是一位老吏員開了口,道:「現在最有錢的,一是邊軍,這咱們不去說它,第二個嘛,便是依附邊軍,吞噬一眾小豪強做大的四大家族,這個,也不是咱們能應付的,剩下的,便是當年的李府李半城,只不過這李伏威死後,李家又出了個李攝……」


  「李攝在城裡嗎?」城主好奇問。


  「李將軍領兵在外,自然是不在。」


  「人不在怕什麼,就抄他家!」


  一干官吏大吃一驚,勸的勸,威脅的威脅,甚至於當場通風報信的也不是沒有。


  胖城主被一群人的猙獰面孔嚇了一大跳,訥訥道:「那不抄便不抄吧。」


  「城主英明!」眾人贊服。


  「不過你們得把守將大哥朱遠聰叫回來,」城主兩根大拇指委屈的轉著,「開會之前,他已經帶著人馬去了。」


  眾人瞠目結舌,場上數十人,居然無一人說話。


  「要不,這糧食,就算咱借的?」城主瞪著純真的眼珠,試探性的問。


  過了許久,一位厚道的老吏才嘆了口氣,道:「趕緊通知虞道長吧,相信以道長的神通,這次也一定能保住城主的小命。」


  城主撓了撓腦門,數著手指道:「道長一大早就出去了,據說是去還別人人情,哦對了,吹蕭童子也去了。」


  ……


  「呵,敢抄咱們李家,這小鬼頭還真是好大的狗膽!是不是那位置坐久了?真就以為自己不是傀儡了?」


  一炷香后,剛剛還在城主府開會的官吏們,至少有一半跪在趙黑面前顫顫發抖,這老貨一臉詫異,就像是看到一隻螞蟻在向大象發起挑戰。


  「那他朱元聰的黑山精兵呢,呵,老奴倒是好奇,這四條腿的速度還比不上兩條腿的官兒?這年頭畜生還比不上人了?」


  朱元聰的表弟朱紹連忙低頭道,「老總管放心,我家大哥一得到這個消息,便就立馬回報給白夫人,夫人說讓他帶著騎兵到城外溜達溜達,做個樣子就行了。」


  趙黑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陰森森的一笑道:「那是自然,朱將軍的五房妻妾,四房都是夫人出的嫁妝,你們朱家從東街的屠戶走到如今,置辦的宅子、田地、油行買賣、酒水生意,甚至還有遠到寧海府的綢緞生意,哪一項不是我們李府的幫襯,我們可是一條線的螞蚱,對吧,朱秀才。」


  朱紹跪地,渾身發抖,連聲稱是。


  「既然咱們這位城主只是開了一個玩笑,那咱們樂一樂便行了,沒必要當真,更沒必要當回事,回去吧,李府相信你們的忠誠。」


  一干人等如蒙大赦,紛紛躬身告辭,態度之恭順,像一條條訓練好的忠犬。


  趙黑一身如往常一般的大黑袍子,手縮在袖子中,身子半躬,面色發青,陰氣森森,看上去就像是守義莊的看門老頭,來回的踱步。


  「黑伯,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你若是怕那白痴城主壞事,給我半個時辰,我這就過去宰了他,當初姐夫留著這憨貨,不就是為了讓其頂城主之名,自取城主之實嘛。」


  白六四一邊調戲著李府的丫鬟,把丫鬟們的調戲的面色緋紅,一邊滿不在乎的道。


  「呵,那個低能兒我才懶得管他死活,我在意的是那個虞老鬼,」趙黑眼皮緊閉,老臉上黑斑浮起,又沉下,笑如夜梟:「都說一流的道人在關外,二流的道人在山上,三流的道人住人宅,那個虞老鬼啊,是從關外來的。」


  白初九吐出了嘴裡的花生殼,愣愣道:「還有這種說法?」


  「何止啊,根據我們白府的消息渠道,十多年前,武平軍府背後的道門勢力,惡道宗門內發生了一件大事,這件大事影響極大,甚至導致了惡道宗四大道長之一,轉生道長的死亡,呵,那可是煉就金丹,實力堪比神祇的道門半仙啊!」


  「轉世道長,虞道人,就他,那個邋遢老道?」


  趙黑嘿然一笑:「誰知道呢,反正轉生道長死亡后的半年,這個老道就來到我們黑山城,算算時間,如果過了山海關馬不停蹄的向南趕,也差不多就這時候了。」


  眼見兩人都一副痴傻的模樣,趙黑也能理解,李家在黑山城是地頭蛇,白家在寧海府是鎮山虎,那麼武平軍府,便是只能仰視的萬丈巨峰,就算是薛保侯這種手腕滔天、拳術驚天地弒鬼神的存在,單論軍銜,不也就是一個從五品的游騎將軍么,哪怕他在武平軍府都算是蛟龍之姿,但上頭照樣有人能壓的住他。


  「扯這些都太早了,」趙黑表情怪異,一隻眼珠子眯成一條縫,另一隻則睜的老大,瞳孔深處翻著黑光。


  「虞老鬼是神也好,是仙也罷,這都與我們無關,老夫更關心的,是那冒辟江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消息傳來,整個人好似失蹤了一般;如果消息真傳出去也就罷了,眼前這番動作或許便是薛保侯所為,是兩條蛟龍相爭的前兆,若不是,嘿嘿,那就有意思了。」


  白六四不以為然:「我看這就是個巧合而已,邊軍怎麼會和這個白痴城主有關係,而且黑伯您不是派了一陽哥去帶人巡江,派了三尺哥暗中調查冒辟江的去向,不會有事的。」


  趙黑冷哼一聲,臉皮抽抽道:「六四,我以前是怎麼教你的,凡天變者必有徵兆,人若不能提前感悟這其中的微妙變化,必然在即將到來的風暴之中粉身碎骨。」


  白六四嚇了一跳,他是被趙黑從小帶到大的,自然明白,這是對方暴怒的前兆。


  白初九見狀,連忙幫對方解釋:「黑前輩,六四並不是粗心大意,他也好,包括我們幾個也是,其實心裡都有一個疑惑,為什麼我們不直接選擇姐夫,而是要在姐夫和那位從未蒙面的薛將軍之間挑選一個;這做大事、下重注,不是最忌諱兩面三刀、三心二意么,我們白家足夠強,加入哪一方,天枰就向哪一方移動,不就更不能如一些小家族一般,心意左右擺動了么。」


  「人主固然會因為大事而忍受一時,但大業有成后,未必不會心有芥蒂,這可能便是抄家滅族的源頭啊。」


  趙黑這時反倒是平靜了下來,不咸不淡道:「看來,相較於薛將軍,你們更親厚李總管是么,也是,畢竟有那麼一層姻親關係在,這也是人之常情;況且若是薛將軍得勢,夫人的下場怕是不會好,對么?」


  兩人不語。


  「你們能想到的,難道老夫就沒有想到?只是,難道你以為這是老夫,或者說是白家能決定的事嗎?」


  只見趙黑右眼之中,似乎隱藏著的巨大豎瞳,往二人身上一掃,二人渾身一抖,像是被什麼天地外的魔怪盯上,滾滾黑暗彷彿能吞噬一切,再不敢多語。


  「做大事,犧牲是必要的,老夫可以犧牲,你們的二表姐也可以犧牲,若是輪到你們四人,同樣如此,家族給了你們一切,當需要時,你們都得還回去,只有這樣,一個家族才能常盛不衰。」


  「初九,你心思穩重,這裡有一份名單,都是夫人的親信,你帶人把他們控制住,記住,用總管本家的人,我們那位夫人善舞裙袖,老夫都不清楚暗裡有多少人支持她。」


  「六四,你剛剛不是說要去刺殺城主么,既然想去,那便去吧,不用擔心那虞老鬼,我已經花重金請青浮山三仙對付他,這老鬼一時半刻應該分不出神來。」


  「青浮山三仙?那三個二十年都沒下過山的老道人?」白六四愕然:「黑伯是怎麼請動他們的?」


  「呵,無非是給他們最想要的東西。」


  「那黑前輩你呢,」白初九聽出了弦外之意。


  「我?」趙黑突然眼孔放大,露出一個怪異,高高在上的表情。


  「本來打算是等二人斗個你死我活再出面,現在看來,孤要先騰出手來,把事情撥弄到正軌上了。」


  趙黑眼一閉,再一睜,便恢復了以往陰沉沉的姿態。


  「我們白家給了李伏威這麼大的幫助,哪怕只是為了平衡,也該提醒一下那薛保侯了。」


  這一前一後的語氣,竟然像是兩個人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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