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戚不見戚(下)
刀域是介乎於刀意和刀罡之間的一種變化,非要計較的話,應該是拔刀前那一瞬間的事。
一瞬間的殺戮,一瞬間的死亡,一瞬間的地獄,一瞬間的堅韌意志,以及讓人眼眨都不眨,都無法看清的那一瞬刀光斬擊。
一般來說,刀域展開后,是一名刀客精氣神處於巔峰的體現,只能進,不能退,必須出刀,而且刀出必分生死,所以武行中,有很多關於刀域的傳說,但都記載模糊,語音不詳。
戚籠這些年也碰上過不少用刀好手,但恆定的刀域狀態,也就也眼前這一位,說不定這世上也就這一位。
這需要血脈濃度的深層次開發,頂級的刀術境界。
以及最重要的,獨一無二的麒麟血脈。
呈祥瑞,逐邪魅。
以聖獸血脈的大命格大福氣,來解構刀域的框架,化解刀光中的煞氣。
所以戚籠一腳踏了上去,勃然變色。
「蠢貨!」
態度相當惡劣。
一名傳統刀客,對於刀域的態度是很『保守』的。
對於這些人來說,『刀域』是一個刀客最專註、最神聖、最璀璨、甚至是最隱私的東西,是藏在生死之間,只能示生命,不能示人的存在。
刀乃不詳之物,是殺人利器,這是怎麼也改不了的事實。
使刀人要有一顆敬畏之心。
某種意義上,這是專屬於刀客的『慈悲』。
但恆定刀域的這種狀態,讓任何庸人、俗人、白痴、蠢貨都可以隨意一觀,而非獨獨是生命本身,這對於傳統刀客來說,是一種侮辱。
就像是一位高高在上,容貌絕色,氣質無雙,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今日突然宣布肉身布施,來多少客接待多少位。
刀客見了要砍人的。
所以戚籠毫不留情,一腳踏了下去。
說也奇怪,那幾乎無形無質的血光,就硬生生的被釘在了腳下,進不得,退不得。
血麒麟眼角一抽,背後大刀『噌』的一聲出鞘,在空中轉了幾十圈,然後『叮』的一聲插在了二人中央。
所有血光往刀身上匯聚,最後吸入麒麟吞口中。
「抱歉,我不知山南道還有你這樣的刀客,」血麒麟誠懇道:「只是一時沉迷於刀境之中,難免失態。」
戚籠表情冷淡,「腦子不好使,但刀不錯。」
劍應神性,刀應人性,能完全得到一口寶刀的承認,至少說明這個人與這口刀有某種相性。
麒麟吞口,刀身金黃,這是一口無殺性的神刀。
而且是一口神道兵。
「能否向您請教?」血麒麟頓了頓,「無刀勝有刀這種傳說中的境界,在活著的刀客中,我至今只見過您這一位。」
這『您』,不是指對人的稱呼,而是對刀的稱呼,是對『無刀勝有刀』境界的刀客的尊稱。
單論身份尊貴,能讓從古國傳承到現在,十二異姓王血脈的繼承者低頭,除非鍾吾妖皇復活,不然只有刀,唯有刀!
「你難道不認識我?」戚籠反問,不提賈似盜的通風報信,單以二人五六分相似相貌,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你,不就是在扮演我嗎?
「同等境界下的決鬥,己方為敵所殺,神軍中人,不得已任何名義循私報復,這是神侯定下的規矩。」
地軍中人的自稱便是神軍。
血麒麟平靜道:「且不說我與橐駝侯、鹿蜀侯並非同一派系,就算情同手足,我也不會向您復仇。」
「被同等境界中的任何敵人擊敗,這是所有神軍中人的恥辱,也是神侯讓我們牢記的東西。」
「好大的氣魄,」戚籠贊道,兩眉之間,似乎有銳光閃爍,這在佛三十二相中,稱之為眉尖白毫相。
「你想見我的刀?」
「確切的說,是請指點。」
血麒麟的姿態放的很低,無刀勝有刀,傳說級的五種刀境之一,這是一名刀客應該有的態度。
戚籠雙手垂著,眼皮微搭,眉心中銳光不減反增,漸成白毫之狀,彷彿昏暗世界中的一盞明燈。
輕風掃過,捲起塵霧飛揚,滿城殘骸,看人間如同見鬼域。
戚籠十根腳趾抓地,抓的地面都生裂開,猛然睜眼,黑暗之中,彷彿有十條大蟒蛇席捲而來,『轟』『轟』聲中,街道上的房屋殘骸一一坍塌,被蟒蛇卷裂,霧氣重重,邪氣滾滾。
『璫』的一聲,血飲麒麟倒飛打轉。
血麒麟抓刀,力達刀身,向上格架,而幾乎同一時間,塵霧之中兩盞猩紅眼光亮起,十條大蟒捲成一條巨蛇,上顎一顆毒牙猛的下咬,『崩』的一聲巨響,毒齒卡在刀刃上,巨力洶湧而下,血麒麟架子一抖,右手血色筋紋湧起,同時兩條小腿深陷地面。
原來那根毒牙卻是一口掌刀,刀口正好斬在麒麟吞口的前半寸。
若以蛇身喻刀,這一處便是『蛇七寸』,是刀勁最難通達的地方。
掌刀忽然一翻,一握,剎那間,隨著手掌合刀,像是巨蛇吞下了獵物,然後在下一瞬,分裂成數百條小蛇,四處消食。
這一招靈感來源於趙黑這老貨的肉衣架,模擬拳意,幾乎在握刀的瞬間,上百股刀勁便順著刀身反噬了過來,這些刀勁之中,不乏戚籠過去所見,用刀強手的手段。
不僅藏其意,更加邪性十足,鋒芒直往皮肉里鑽,如同刀身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水蛭。
另一個『戚籠』額頭上汗珠滑落,提腳后踏,膝被壓彎,刀退肩頂,刀頭被壓在左肩上,上半身衣物寸寸崩裂,被斬的不成樣子。
上有泰山壓頂,周身邪刀刀意覆蓋。
但血氣一滾,一副巨大的、活靈活現的、水汽十足的麒麟紋身從身上展開,每一片鱗甲紋身擠出一滴血珠,每一滴血珠長出一片魚鱗狀的血色鱗片,不過三息,這個『戚籠』就被厚重的血甲所覆蓋,從脖子到腳,沒有一絲空隙,像一具金屬妖獸。
刀勁卷到血甲之上,發出一連串的金鐵交鳴聲。
甲面上的刀痕一閃而逝,甲面跟鏡子一般倒映出戚籠的攻勢。
不消說,這必然是聖獸血脈開發到一定程度,產生的神異。
單是這一層甲,說不定比十層鐵甲都要厚實。
「哼!」
戚籠鼻中吐氣如雷,兩條白氣噴了出來,臀部下坐,腹在腿根,一手按在脾上,脾屬土,土生萬物,意變萬象;另一隻手化掌為推,手腳不動,氣血洶湧,好似雄馬抖毛。
這一抖,好似抖出了五馬分屍之勁來,並非是從外及內的破開衣甲,而是藉助刀身,擰轉對方的筋肉皮膜,從內及外,把對方四肢加腦袋逼出來。
正是五馬分屍不用刀,以車吞卒冢藏鞘。
麒麟血脈氣血充足,而戚籠正是藉助對方的氣血,由內及外,轟出一記碎骨炮。
血麒麟面色大變,感覺四肢骨頭縫隙在『嘎吱』『嘎吱』響,同時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毫不猶豫反手將刀插入地面,同時,手指並爪順著丹田中軸線往下壓,同時腳趾也做三指抓地狀,松肩墜肘塌腕,含胸搖椎,一身鱗甲血光越發明亮,從甲縫中竟冒出了紅煙,姿態越發遊刃有餘。
這叫麒麟樁,是內家三才樁的變種,將樁勁斂於身甲之上,藉助麒麟血脈的特殊力量,化勁為守,一時間,紅煙捲成紅霧,繞身而轉,形似火燒雲,看似不動,卻將敵方勁力全數消融,正是『麟一角而載肉,設武備而不為害』。
「還不醒來!!」
平地起風波,耳邊忽然響起一聲『洪鐘大呂』,像是銅鐘『咣』的一聲巨響,把紅煙氣血衝出一道縫隙。
這是一種精妙的內家吐勁,佛家稱五龍棒喝,也就是所謂的『雷震天關鬼神驚,是魔是佛皆一棒。』
血麒麟雖然渾身被麟甲覆蓋,刀槍不入,水火不浸,但肉甲畢竟沒有覆蓋到耳朵里,被這大喝一震,震的耳膜嗡嗡作響,腦袋也是暈乎乎的。
「還不醒來!!」
「還不醒來!!!」
戚籠一口氣在心頭一滾,逆上三關,度鵲橋,上重樓,如吐火珠,焦煙四起,對方一時不查,被震的氣血盪了又盪,就連不少血麟甲片都掉落下來。
若戚籠徹底成了金佛,單是這一喝,便能使這隻麒麟變成麒麟兒,改心換性,成座下護法神獸。
不過戚籠修佛不修法,早已料到只能震人而不能震心,吞氣卷血,兩肩胛骨、兩側髂腰肌同時被澆的通紅,像是汗血馬落汗發力。
筋絡伸縮如弓弦,身勁動發若弦滿。
身子像是龍馬化人形,翻身而起,身子突兀的比對方高了一個頭,一拳直直轟出,另一手按著對方刀柄往下壓。
血麒麟頓時感到胸口一陣劇痛,彷彿看見白馬騰起,化作真龍頂著自己往前飛。
一前一後,一頂一撐,像是鐵犁耕地,對方居然只靠著肌肉的爆發力和四條大筋扯拉,硬生生將自己推出三丈遠,小腿全部陷入青磚泥地之中,饒是鱗甲附體,皮膚上依舊火辣辣的疼,同時握刀之手汗如雨下,顫抖個不停。
「還不醒來!!!」
血麒麟被逼到了極限,眼一紅,腦後忽然飛出一隻腳踏紅雲,獅頭鹿角,虎眼麋身、龍鱗牛尾的巨獸幻影,口噴烈焰,四處遊走,身子大放神光,神和意一下子達到了巔峰,同時衝破了戚籠的拳意封鎖。
「閣下的刀呢?」
「那你的刀呢?」
血麒麟腦袋如遭銅錘,轟然一聲大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