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戲法大師(中)
拳術在開打前都有一個動作,這動作未必是招式,但一定是運氣發勁的手段。
戚籠開創的蟒蛇勁前招叫『蛇吞蛋』,舌上卷,抵上顎,像吞蛋一樣吞食空氣,這樣可以擴張胸腹,讓臟腑流通氣血的強度一下子大增。
這一招是真龍樁反推出的變招,內漲臟腑,外通肢節,氣血卷到骨盆一帶,正好逼出了須彌金山的兩倍佛力,戚籠拔地而起,身子像大蟒一樣,一下子鑽入『人群』中,兩條手臂上下翻飛,『嘶嘶簌簌』聲中,好似無數大蛇鑽洞而出,所過之處,那『麻匪』紛紛扯裂,化作一張張碎裂的皮影戲子,彩紙紛飛,頗為喜慶。
『老三在哪裡煉了這麼一套詭異拳術?這麼說,之前在江邊的真就是他?』
賈似道微微一驚,要知道六兄弟中,單論拳術水平,二人一向是互爭倒數頭把交椅的熱門人選,如今見戚籠形如蟒蛟,暴起如怒目金剛,拳勁陰陽相融,身子一轉,渾身打陽罡寸勁,扎的周圍三寸『皮影戲子』千瘡百孔,很顯然是得了真功夫。
『莫非老三這三年隱姓埋名,就專註練拳了?』
他雖驚,但不慌,術法立變,手中摺扇一翻一轉,『皮影戲子』一個個倒筋斗,翻成一顆顆綠豆落下,豆子往地下一埋,一根根寶劍像是刺蝟展身子一樣連環刺出,戚籠腳步連退,腳掌落在地上猛的一震,像是銅柱子砸地,砸的地下『崩崩』直響,儘是寶劍崩斷之聲,忽然,一口寶劍從水面一挑,像是魚躍一樣,斜後方刺入,戚籠只來及轉頭,臉上便被劃開一道血口子。
那寶劍跌落在地后,又跳了兩下,化作一口青色怪魚,魚口沾血。
「老二,你這幾年也沒歇著嘛。」
戚籠手指抹過血口,嘿然一笑,並不驚訝,眼神卻多了一分慎重。
他記得對方說過,像他這種彩立子,也就是外界俗稱的皮影師有三重境界,擬形、擬態、擬人,分別對應著假山假水變真山真水,真山真水裝假山假水,以及最後一層山水有靈、萬物生人之境界。
只要達到最後一層,便等於將彩門中,所有的戲法融匯貫通,達到見人裝人,見鬼裝鬼的境界。
但除此之外,彩門中還有第四重傳說中的境界,便是『天作戲』,到了這一境界,人鬼神皆不分,一切所見、所聞,皆可為戲,什麼神異怪相都能成真的地步。
若是在前三重境界,賈似道只能扮演『智多星』的角色,那麼第四重,這位幻天王已是近戰遠攻皆不怕,甚至比起能施法的道人更加詭異而陰險。
果不其然,那插出地面的寶劍忽然開裂,重又化作一枚枚銅錢,圓滾滾,滾圓圓,銅錢邊沿越發尖銳,伴隨著一聲『七星聚會』的大喝,拔地而起,化作金屬風暴,四面八方、劈頭蓋臉的砸了過來。
戚籠眼一縮,一個鐵板橋,躲開這無數銅錢暗器,肩胛骨貼地,向後一卷,身子軟若無骨的向後平移三尺,一陣『崩崩』聲后,那插入地面的銅錢變成了一根根鐵箭,箭羽還顫動著。
「大戲法!」
戚籠眼角一抽,對於『彩立子』而言,只要戲檯子搭起來,這變戲法的托兒可以要多少有多少,甚至『皮影戲子』也可以是活人,哪怕自己能借生死危機下的生物本能,避開所有殺招,但仍猜不透給對方搭戲的到底有多少人。
人越多,戲法效果越強,這便是大戲法。
不過他危而不亂,後退之際雙掌一個白蛇吐信,橫拍地面,骨節顫動,筋肉張弛,形如大蟒轉身,在地上扭擰一翻,身子像怪蛇一樣在地上急速遊走著,從草叢翻卷到樹下,卷的草木紛飛,泥沙四起,擋住了所有視線。
眼看對方這般狼狽,賈似盜哈哈一笑:「老三,你的本事到底不如我的本事,要不,你拔刀?」
這位幻天王的聲音忽遠忽近,忽大忽小,一來干擾人精神,二來也是防止武人聽聲辨位,查出他的真身所在。
可是他依舊小瞧了戚籠,塵霧之中,一條巨蟒大嘴巴猛張,吐出一尊佛陀,金皮黑眼,腰部一圈像是裹了十幾條的黑蟒,高高鼓起;佛閉眼,人體處處空穴鼓漲,氣息層層壓抑,最後脖子鼓起,像是蛇下蛋,又像是佛門獅子吼,降魔衛道。
『哞!!!』
四周捲起的樹葉碎枝猛然炸開,那在空中亂射的銅錢好似被無形的盾牌拍散一地,『皮影戲子』的戲台一陣晃蕩,彷彿要被人用力一掌掀開似的。
那中氣十足的吼聲在沖開銅錢雨後,忽又分裂成數十股蛇腔調,既好像皮肉摩擦,又好像金屬摩擦。
無數死人的屍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木架子搭著的紙影,而有的則大變活人,成了鐵甲持弓的甲士,正丟了弓箭翻滾在地上,緊緊捂著耳朵慘叫,耳朵、眼珠、鼻孔都流下了兩條黑血。
虛幻的東西被拆穿,而本來真實的人現出形來,戚籠眼一搭,暴走的氣血一縮,步若龍蛇,往某個方向跨步如飛,一拳搭在腰間,氣勢在行奔之間積蓄到一種恐怖的程度,龍蛇合一,接下來打出來的,必然是驚世駭俗的一拳。
然而兩個『皮影戲子』一左一右衝來,二人身上都散發出濃郁的血光,那光芒之中,兩尊數丈高大的神獸幻影翻出,雲氣滾滾、朝著戚籠怒吼咆哮。
『實質化的拳意?』
黃沙滾滾中,一人腳如鐵角,膝蓋如頭,反腕紮下。
另一人掌影如激流,激流之中,掌風化作大小漩渦。
面對這一剛一柔,戚籠走撥草步,化拳為掌,兩條膀子化作兩條黑蟒毒蛇,同時口吐洪音,一尊青菩薩紋身浮現,從頭紋到尾,菩薩怪笑,邪音乍起,菩提樹垂大蟒百蛇,竟以一敵二,纏住了二人所有攻勢。
蟒和尚——小禪寺!
同時腳尖一卷,地面上的一根利箭直射而去,那露出真身的賈似盜神情恍惚,但在最後一刻恢復了清明,嘴一張,竟把這根鐵箭吞入喉中,往後一跌,化作一隻酒杯落下,那鐵箭居然變成一條小蛇,從杯中遊了下來。
彩門戲法:口吞火劍,杯弓蛇影。
戚籠暗道一聲可惜,收手,後退幾步,打量著眼前二人,這二人的氣血之強,居然給人一種通體燃燒的感覺。
「二位怎麼稱呼?」
「橐駝侯。」
左手邊那位,背部拱起,肩膀寬厚的紫臉漢子拱手道。
《山海經》:獸多橐駝,善行流沙中,日三百里,負千斤。
「鹿蜀侯。」
右手邊的男子,發黑而鬢白,文質彬彬,眼神卻藏著一股狠勁兒,見狀微微一笑。
《山海經》記載:杻陽之山有獸,狀如馬而白文,頭如虎而長尾,其音如謠,其名曰鹿蜀。
「原來是地軍的兩位侯爺,」戚籠兩條膀子上的袖子全部崩裂,露出鼓滿青筋的皮膚,隨著一呼一吸,緩緩蠕動。
「我說這年頭,還有誰這麼臭不要臉,居然好意思惦記麻匪的遺產,搞了半天,原來是反賊啊。」
地軍編製,公侯伯子爵,全是古國貴族的代號。
戚籠轉頭,眼中殺意似岩漿滾盪,盯向一位『皮影戲子』,一字一句道:「老二,還要我拔刀嗎?」
那皮影戲子沉默了會兒,突然笑了起來,「老三,三年不見,手上無刀,依舊鋒芒畢露啊。」
……
天九牙行中,一道巨大的黑影籠罩了整座古意樓磐,水流似黑流,織成一尊神祇的巨大陰影,陰影籠罩半座城池,裙下海蛇遊走,臉上怪蟲盤踞,方圓五十里內,山崩海嘯。
然而此刻,一條條屍虎盤踞在陰影上,張牙咧嘴,撕扯著一塊塊海獸血肉,吞入嘴中,像是無數寄生蟲;最終,其中一張虎面化作了骨仔的面孔,茫然、猙獰、順從、兇狠。
李懾收回了染血的拳頭,身體由小巨人一般恢復常態,看著地上爛成肉泥的屍體,以及碎裂的海神軀殼,極舒爽一笑:「好硬的骨頭,打的痛快!」
錢翁率領商家家主、鵠家家主,青家大長老,緩緩拜倒。
「錢翁謹代表神軍治下,山南道二十一姓名族,拜見天吳公!」
公侯伯子爵,地位堪比九位義軍領袖的諸侯大公。
「公能稱孤道寡嗎?」
錢翁沉默了下,開口:「王可以。」
「那這便只是第一步!」李懾鏗鏘有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