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水陸大會 砍頭大會(上)
「生兒不用識文字,鬥雞走馬勝讀書。賈家小兒年十三,富貴榮華代不如。能令金距期勝負,白羅綉衫隨軟輿。父死長安千裡外,差夫持道挽喪車。」
筷子敲著碗沿,一人悠閑自在的哼著某首唐國的小詩。
「嘿,你說,咱們這位薛侯,像不像那善鬥雞的童子,能令金距期勝負,白羅綉衫隨軟輿。這一句判的可真是准啊!」
城外新開的一攤鋪,油乎乎的桌面,兩壺酒,一碟茴香豆。
兩酒客,一風流倜儻,一高高瘦瘦。
另一個酒客摸著兩顆茴香豆,塞入嘴裡咀嚼著,然後眯了口酒,眼也眯著,往上看。
「總算走了,總算走了!」
旁桌的一個商人喝的伶仃大醉,『啪嗒』一聲跌在地上,嘴裡還嘟囔著。
「兩裡外就是軍營,你們這裡怎麼跟廟集似的。」
一外地客人忍不住道。
「嘿,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官過如剃。前幾年鬧麻匪,這幾年麻匪不鬧了,城裡亂七八糟的稅變著法的往上漲,好吧,咬咬牙,心裡安慰總算能過個安生日子了,現在可好,山海關外的大官又來鬧事,這梳、篦、剃后,總得讓人喘口氣吧,再不喘口氣就只能熬死了。」
本地人一臉抱怨,「還不如鬧麻匪的時候呢!」
風流倜儻的搗了搗高高瘦瘦的,「看,誇你呢。」
另一面桌上,另一個多舌的借著酒興,故作高深的咂摸了幾句,「嘿,為什麼解散全城戒嚴,那是因為全城不用戒嚴了,為什麼全城不用戒嚴,嘿嘿,三天前那個晚上,甲兵如龍捲,喊殺聲衝天,所有人都聽的一清二楚,沒人敢開門看;我聽人說,有幾條大街上,血啊,那是洗都洗不幹凈,您品,您細品!」
「又誇你呢,」風流倜儻的興緻很高,高瘦男子依舊仰著脖子曬太陽。
「品個屁,雞也殺了,豬也宰了,最後找一群猴子耀武揚威一下,便扯高氣揚的回去交差了唄!」
一商人哼哼道:「我說各位爺都別抱怨了,哪年不來這一次,如今這黑山城還在,沒被屠個乾淨,那就是神佛庇佑了,顯擺就顯擺唄,又不掉兩斤肉,再說了,也不是顯擺給咱們看的。」
話音剛落,西邊的官道上,塵霧四起,上百匹馬,馬上是綠甲騎兵,上面一個大大的宮字,領頭的是個全副武裝的將軍,鐵籠頭鐵鞍,馬上掛著三口斬馬刀。
「武翎騎兵來了么,宮是宮元朗,那個武將出身的城主?」
「還是武人當城主好啊,天然就和邊鎮親近,而且邊鎮在興元府什麼都征,就是不徵兵,哪像咱這城,幫派勢力一大堆,鬧騰快半個月了。」
「那你樂意就去武翎城啊,那裡做生意抽水抽八成,開玩笑,你以為那麼多兵是用什麼養的?銀子堆的啊!」
一個桌面上的客人喝好走了,另一個客人坐了下來,白白嫩嫩,臉上還有點嬰兒肥,好奇的四處打量,像是第一次出家門的後生。
很快他就注意到眼前奇怪的兩人。
一個人渾身裹的跟粽子似的,只能看到兩隻眼和一張嘴,但翹著二郎腿,筷子轉的飛起,透著一股瀟洒勁兒;另一個仰著腦袋,茴香豆倒是吃的飛快,都吃到第三盤了。
「勞駕,您這是怎麼了?」
「被打的。」
「您呢。」
「我打的。」
「哦,」後生不懂裝懂的點了點頭,然後又忍不住道:「我是照我媽吩咐,來拜親戚的,我表哥就住城裡。」
「看來表哥是個城裡人,」風流倜儻的認真點了點頭。
後生嘆了口氣,「可是我表哥家出事了,大家都是親戚,我媽讓我多少幫襯著點,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那是應該。」
三人又吃了會兒酒,後生一摸口袋,面色一紅,羞臊道:
「壞了,銀子沒帶!」
「沒事!」風流倜儻的豪邁一揮手,「見面即是緣分,這頓我請!」
「謝謝大哥,還不知道大哥貴姓?」
「免貴,小照。」
「照大哥家住哪裡?改日我請你喝酒!」
「山海之內皆兄弟,有緣自能再見。」
「好,大哥,再見,」後生起身,嘀嘀咕咕,「完了,錢沒了,只能出力了。」
「對了,大哥,我叫薛白!」
「薛白,小白,我記住了!」
等人走後,照燈籠轉頭,吐出兩字,「高手!」
高高瘦瘦的,不,戚籠終於收回了視線,平靜道:「是個高手。」
「有多高?」
「很高,大概只比我差一線。」
「居然這麼高!」照燈籠愕然,「那豈不是三府皇薛的金牌打家。」
「如果能在生死磨礪中不死的話,便是日後薛家的頂樑柱。」
戚籠又抬起了頭,脖子拉的老長,表情極其舒適。
「這麼個寶貝,他家願意把他放出來?」照燈籠見對方這表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說戚大爺,自從那晚上過後,你怎麼跟過冬眠的老烏龜似的,就這麼喜歡曬太陽?」
「舒服啊!」
戚籠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起身,「走吧,佔位置去,今日恐怕有不少好戲看了。」
「怪裡怪氣,哎對了,薛小白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
「你若是認識他媽,便知道她薛蔓蔓就是這麼一根筋的人。」
照燈籠一愣,表情頓時古怪起來,「你認識他娘,這歲數對不上啊,他出生時你才多大,莫非你是天生異種,唐國李元霸那種,不是沒可能啊!」
「哎,別走啊,回答我問題,別忘了我可是對你有救命之恩!」
……
一面齊人高的東海水晶鏡前,薛保侯目光如勾,定定的看著鏡中自己,呼吸、四梢起伏、毛孔收縮,周身融成一種詭異的頻率,漸漸的,鏡面像是抹了一層油,然後鏡中人五官蠟油一般融化,隨著一呼一吸,帳內像是有大風刮過,空氣越發沉重,鏡面越發模糊,突然『噗嗤』一聲,一縷亮光、二縷亮光、三縷亮光,鏡中的薛保侯五官竟燃燒起來,形如火中神王。
漸漸的,五官火焰蔓延到身體各處,不過只堅持不到數息,便就依次熄滅。
「哼!」
薛保侯嘴中白氣一吐,這麵價值千金,天然一塊水晶石打磨出的,據說有辟邪靜神功效的鏡子便就『嘭』的一聲炸的粉碎,只剩鑲金邊框還孤零零的立著。
「蚊三,你說本侯何時才能臻至火燒身之境,你們惡道宗那麼多改良人體的法子,怎麼就沒有一種法子讓人身子里鍛出真金來呢。」
「呵呵,火燒身成神,這世上哪有輕易成神的法子,就算有,也不是貧道精通的。」
「是嗎,我看你煉活屍倒是挺利索的。」
花袍子老道沉默片刻,忽然怪異一笑,「大人心中還是有怨,也是,羊校尉跟隨大人多年,忠心耿耿……」
「本侯心中無怨,只有餓,將身外一切事、一切物,一切錢權名利、慾念血肉吞噬乾乾淨淨的惡!」
「唯有惡才能成神!」
薛保侯一甩大氅,邁步出營帳,諸將緊隨其後,一臉狂熱。
「興元府十三公城,一共發了八十九張帖子,來了幾家?」
「六十八家。」
「來的太多了。」
……
馬鬍子藏在深山老林的寨子中,除了老馬匪花鷓鴣被人掐住喉嚨外,其他人全變成了屍體,地上全是血水。
一位腿長臀翹,一頭短髮,像獵豹一樣的女人卡住了他的喉嚨,把他提了上去,女人的五指像刀片,面具中透著兩隻兇狠無人性的眼神。
「我真的不知道,大當家得了消息后,興沖沖的就帶人下了山,現在都沒消息傳回來,不過聽說那一晚上官兵抓了很多人,戚爺、咳咳咳,小老兒真的不知道啊!」
「豹首領,有新消息……」
另一個背雙刀的女人附耳說了幾句。
「走!」女人聲音像是嗆了煙般沙啞,她的一對赤足像野獸一般粗壯,而且長滿了黑色的斑點,爪尖摩擦在石頭子上磨出道道划痕。
「謝、謝赤天王不殺之恩!」
女人止步,緩緩道:「你認識我?」
花鷓鴣苦笑著看了一圈『屍體』,雖然身上傷勢極重,但都保持著奄奄一息的狀態,「麻匪要懂點數,若非弟兄們是赤身黨的殘部,怎會讓從不留活口的赤天王,留我們一命。」
「殘部?」
女人眼一眯,毫不猶豫回頭,手腕一擰便拔下了花鷓鴣人頭。
血如噴泉,女人淋血而走。
「誰說赤身黨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