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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溫柔刀

  第158章溫柔刀

  等林嵐起來的時候,韓青松早就出門去跟羅海成會合,她做早飯,大旺帶著弟弟妹妹出早操。


  如今大旺幾個出早操也是縣革委會大院的一景,總能惹得不少人觀看,甚至還勾起幾個退伍老兵的懷念,也跟著他們一起。經過這一年的積累,也有差不多兩個班的人數,他們都把大旺當班長。


  今早高凌也領著弟弟加入,高宇是一臉不樂意,他要睡懶覺啊。


  跑步以後還有別的訓練,高凌跟不下全場,就跟著溜達。他對麥穗和二旺道:「你們要不要去滑冰啊?」


  二旺瞥了他一眼,「我可以去,我姐不去。」


  高凌:「……」你可真夠煩人的。


  麥穗:「冰庫里的冰層沒那麼結實,小心掉下去出不來。」


  高凌:「不會的。我們每年都去,凍得可結實呢。」


  高宇跟著跑步出了汗,這會兒不動彈就凍得哆哆嗦嗦的,「我、我先回去。」


  麥穗看他,提醒道:「你以後跑步,後背墊個手巾,小心著涼。」


  「謝謝啊。」高宇吸了吸鼻子,現在就覺得有點不行了。


  三旺和小旺笑嘻嘻地看著高宇,三旺:「你這小體格子不行啊。」


  高宇是初一生,和三旺差不多,但是身子骨可沒三旺那麼結實。


  小旺:「來,你再做俯卧撐,先來二十個。」他趴地下開始做俯卧撐,讓高宇一起。


  高宇勉強做了五個就要趴地下,他挺喜歡和三旺小旺一起玩兒。他發現韓家這幾個男孩子,大旺冷冰冰的嚇人,就算他不是真那麼冷,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也讓他不敢接近,二旺吧別看對誰都微笑的樣子,目光卻帶著審視彷彿能看透人似的,高宇也有點害怕。


  他覺得還是三旺和小旺好啊,整天嘻嘻哈哈沒心眼,和他一樣傻吃傻睡。


  吃過早飯,林嵐去上班,孩子們都去上學。


  小旺和三旺剛進教室,音樂老師就來找,「韓旺家,來辦公室一下。」


  小旺就拉著三旺過去,老師看了看也沒說什麼,就一起過去。


  辦公室里有兩個中年男女,女的四十來歲年紀,但是身段窈窕,眉目風流,男的也四十來歲,舉手投足都帶著一種特有的腔調。三旺就知道他們是歌舞團的,果然小旺領著他過去問好,「呂團長,是有節目要請我嗎?」


  小旺有笛子、手風琴獨奏,除了演奏規定曲目《大海航行靠舵手》等,他還有自己編的《家鄉的春、夏、秋、冬》,現在是歌舞團學的一名小童星,不少人都喜歡看他演奏。


  呂慧嫻點點頭,看著小旺的眼神非常欣賞,真是個好孩子,「我們要排練一個歌舞劇,需要一個小演員,又唱又跳還會演奏樂器。」


  小旺眼睛亮亮的,「我報名!」


  「團長,那個小演員有哥哥沒?」三旺問。


  呂團長早就關注三旺啦,這小少年身材細美,肩寬腰窄,長胳膊長腿的,是個跳舞的好苗子呢。她專註於自己的行業,對體育沒興趣,所以雖然知道飛魚小將的名字,卻沒和眼前的人聯繫起來。


  音樂老師就給她介紹三旺。


  一聽三旺居然是亞運會金牌得主,呂慧嫻眼睛都瞪圓了,用一種舞台劇的誇張方式,撫著胸口,一臉的不可思議,「啊,韓旺民同學,你真是了不起。你是我們的驕傲,是我們的榜樣,我們要向你學習。」


  三旺雞皮疙瘩都掉一地,趕緊笑道:「呂團長,我這倆月在家沒事,跟著我弟弟呢,他幹啥我就跟著唄。」


  「成,當然成!」呂慧嫻立刻拍板,對旁邊的童剛強道:「加個小少年的角色,把另外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去掉。這個肯定更出彩。」


  童剛強也覺得三旺形象很出彩,看這精氣神兒!身板溜直兒,一雙烏亮的眼睛永遠含著笑,讓人看一眼就心生歡喜,彷彿永遠都沒有愁苦似的。


  舞台需要這樣的正面形象!

  他還從來沒在十來歲的孩子身上見過這種氣質。


  呂慧嫻又在那裡感慨,「韓局長家幾個孩子咋養的啊,要是都進咱們歌舞團,那多好啊。」


  除了三旺其他也都見過的,大旺雖然為人不熱情,但是一身正氣凌然,麥穗身材高挑,模樣明艷氣質不俗,關鍵是聰慧大方,毫不忸怩,二旺溫潤秀雅,小小年紀卻有一種貴公子的氣派,也不知道人家咋培養出來的。


  就說小旺這孩子,純凈得跟山泉水似的,聽他說話唱歌演奏,就好像一股清泉直接流過心頭,多少煩惱憂愁都煙消雲散。


  這雙漂亮的眉眼啊,誰見了誰都要誇一聲長得俊。


  這個三小子皮膚雖然略黑點,但是虎頭虎腦的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就是你看著他很精神但是不會和狡猾聯繫起來,反而讓人覺得俏皮可愛。


  每一個都可以訓練成台柱子!


  只是人家志不在此,對每天練習舞蹈個個都沒興趣,她只好作罷。小旺也只是對音樂有興趣,讓他跳舞他也沒意思的,所以他的舞蹈動作很簡單,並不會像專業的那樣又蹦又跳還有芭蕾動作。


  說好以後,呂慧嫻就跟音樂老師說一聲,帶著兩個孩子去歌舞團。


  到了歌舞團,小旺道:「團長,我得去和我娘說一聲。」


  呂團長摸摸他的頭,「行,去吧。」


  小哥倆就去找林嵐。


  林嵐正在研究預測地震的一些數據變化,看到小哥倆,驚訝道:「倆寶貝蛋咋來了呢?」


  小旺上來抱著她的脖子親了親她的臉頰,「娘,我和小三哥來給歌舞團幫忙呢,讓我們幫忙排練節目。」


  林嵐笑了笑,問是什麼曲目,她是不是還沒看過。


  從前些年開始歌舞團就按照要求排練各種樣板戲,沒有太自由的東西,說起來也夠沒意思的,今年開始有點變化。


  「呂團長還沒說呢,要給小三哥也安排一個角色,我和小三哥一起演。」小旺很開心。


  林嵐也高興,拉著三旺的手,「排練的時候注意安全,別受傷。雖然是來玩的,也要認真對待,別浪費工作人員的心血。」


  三旺烏亮的眼睛含著笑:「娘,我懂的,你放心吧。」


  在爹娘跟前他還皮一下,離開爹娘的視線,他不知道多懂事呢,就和出國不給祖國丟人一樣,離開家也不給爹娘丟臉。


  林嵐很欣慰:「行啦,去忙你們的吧。」


  三旺看林嵐研究那個,就道:「娘,你要是需要幫忙,我可以幫你給省里打電話。」他認識省里的領導,打個電話,讓地震台給娘解答疑問也不是什麼難題。


  林嵐卻不想用兒子的關係,點點頭,「那可多謝我小三哥,娘能搞定的,去吧。」


  她現在要先把基礎的專業知識弄懂,不能貿然去和人家聯繫自己卻什麼都不懂,那隻會讓人家笑話,浪費兒子的人脈。機會垂青有準備的人,沒準備那就沒用啦。


  等倆兒子走後,林嵐也不看書了,托著腮望著窗外發獃。


  冬日的薄陽雖然不甚暖和,卻有一種於寒冷中播撒希望的明媚,照在她的臉上纖毫畢現,連濃密的睫毛都染上一層細碎的金色,喧鬧的時光彷彿都變得靜謐悠長。


  恰好韓青松和羅海成從外面經過,他扭頭看她,她朝他嫣然一笑,那靈動的眸子里頓時溢滿星光,看得韓青松腳步頓住。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又抬腳繼續往前走。羅海成跟林嵐招招手就跟著去了。


  快晌午的時候,祁鳳波過來找林嵐。


  林嵐都有日子沒見過他,現在見面也沒什麼尷尬的,彷彿過去什麼也不曾發生過,時間可以沉澱一切,尷尬和不快都能被消化掉。


  祁鳳波朝她笑笑,眼睛里略有點不自然,不過看她從容瀟洒,他也就沒什麼芥蒂,「好久不見。」


  林嵐:「是啊。你們這是有任務?」


  「有點工作的事兒,順便幫大隊來配合公安局詢問幾個問題。」


  祁鳳波是嘉山大隊人,在公社工作,那個潘士農就是他們大隊的。


  昨天公安局給公社電話,詢問潘士農的家庭狀況,公社連夜派人去他們大隊,今天他就過來配合調查。


  林嵐:「一起吃飯吧。」


  祁鳳波猶豫了一下,笑道:「行。」


  因為韓青松忙,林嵐就沒去找他,她和祁鳳波去食堂打飯,順便問問那個潘士農。


  按照祁鳳波說,潘士農也算苦孩子出身。他家祖上是當地的鄉紳,抗日結束以後就被化成大地主,打土豪分田地,他們家就被打倒。他爺爺當時是被槍斃的,他們家人不服氣,因為他爺爺並不賣國,還參與過抗日為抗日出糧出錢。他爺爺被打死以後,他爹、大爺、叔叔們日子也不好過,有的被化成富農有的被化成上中農,天天挨斗。


  後來大決戰的時候缺軍人,他爹就參加解放軍,身負重傷殘了一條腿,終於把自己頭上的富農帽子摘掉。因為出身不好,他爹得不到晉陞,建國后就退伍回家。


  回家以後結婚成家,50年有了潘士農這個兒子。


  一開始運動還是激烈,他再度被人打成混入解放軍內部的敵特份子,和他的兄弟們一起被斗,日夜煎熬,身體差點誇了。


  58年鄉鎮合併公社,新任的公社書記作風比較寬容,大家才能喘口氣。這種日子持續到63年,那位書記又被人打倒,在一次運動中竟然被折磨致死。然後他們公社和各大隊開始更激烈地政治運動,潘士農的大伯和大伯娘不堪受辱一個跳井一個吊死。


  他們死後,潘家的情況才略有改善,但是一有運動需要批鬥,還是先拿他們家開刀。潘士農他爹後來咬咬牙,就把老婆休了。這樣潘士農和他娘才能消停一下,可畢竟是地主家的老婆孩子,又加上離婚,總要被人指指點點,甚至被佔便宜。


  潘士農今年二十六歲,看起來卻像三十多。


  祁鳳波嘆了口氣,「人其實真不壞,平時不咋說話,本分勞動孝順老娘,也從不欺負人不偷懶。我和他打過幾次交道,話不多,是個爺們兒,答應的事兒就算話的。」


  林嵐用筷子撥弄著飯盒裡的肉渣,低頭想了想,問道:「村裡人還敢欺負他嗎?」


  祁鳳波:「這倒沒有。從他十八歲上就沒人敢欺負他家。差不多就那時候吧,他爹和他娘沒復婚又住一起,也沒人敢說什麼,不過他爹沒兩年就……沒了。」


  「他結婚了嗎?」


  「沒,倒是對他叔伯兄弟家的孩子不錯。」


  沒結婚,沒有孩子,那就沒後顧之憂。對他叔家的孩子不錯,那就是喜歡孩子的,應該是想結婚的,肯定有什麼原因,讓他剋制,不想結婚。


  喜歡孩子的男人,哪怕看起來再狠辣,心裡還是有一抹柔軟存在的。


  不是天生冷酷之人,林嵐覺得是可以在他心理防線上打破一個缺口的。


  如果能打開缺口,就能從他嘴裡掏出有用的信息來。


  林嵐沉吟著。


  祁鳳波看她低著頭,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著,有一種從前沒見過的柔弱,心裡還是忍不住悸動。


  「林幹事,我能幫什麼忙嗎?」


  林嵐神色凝重,搖頭道:「我們韓局和他沒仇怨,也沒欺負過他家人,那他為什麼要對我們韓局動刀子呢?」


  祁鳳波:「他可能仇恨一切幹部吧。當時那位書記是被武裝部和民兵連打死的。」


  他想起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她:「潘士農真的是個狠角色,村裡原本那個大隊長也算人物,把自己當土皇帝在村裡欺壓百姓說一不二。結果有一次不知道怎麼惹到潘士農,他一個人把他們一家男人全打趴下,家裡的雞鴨狗全殺掉。威脅大隊長再敢如何,他就把這家子的孩子全殺光,讓他們斷子絕孫。這事兒誰也沒瞧見,是有人暗暗傳的,我也不知道有幾分真假。不過那個大隊長後來的確被選下來換了一個更寬厚的。」


  正說話呢,韓青松和羅海成從外面過來吃飯。


  他一眼就看到林嵐和祁鳳波,便走過來。


  祁鳳波慌得連忙起身,韓青松大步走過來的時候,那氣勢一層層波浪般堆積過來,讓他呼吸都不暢,「韓局好。」


  韓青松看了他一眼,「不用緊張。」


  他把飯盒交給羅海成,他則在林嵐身邊坐下,看林嵐飯盒裡的菜還有大半,飯盒蓋上的饅頭也只吃一小半,「沒胃口?」


  林嵐笑了笑,「沒呢,這不是等你嘛。」


  韓青松已經習慣她溜縫撒謊,又問祁鳳波嘉山大隊的事兒,祁鳳波就把自己知道的說給他聽。


  很快羅海成打飯過來,還給韓青松多帶了一個煮雞蛋。


  韓青松把雞蛋拿過去在桌上敲兩下,在掌心壓一圈就把皮剝下來,把雞蛋放在林嵐飯盒裡。


  祁鳳波忙低頭吃自己的飯。


  羅海成和祁鳳波打招呼,坐在他旁邊。


  吃完飯,羅海成帶祁鳳波去做筆錄,韓青松要陪林嵐去散步。


  林嵐卻想去看看那個潘士農,「三哥,你們做筆錄好玩不?我去瞅瞅行嗎?」


  韓青松垂眼看她,握住她的手,「沒什麼好看的。」


  「我好奇嘛。」林嵐跟他撒嬌,搖搖他的手,「就看看。」


  韓青鬆手臂一伸,攬著她的腰往外走,「先散步。」


  半個小時,兩人從外面回來,期間還去歌舞團悄悄看了一眼。小旺和三旺跟呂團長等人在吃飯,小哥倆乖乖的,和周圍人有說有笑,看起來輕鬆又歡樂。


  回來林嵐就往審問室湊,祁鳳波已經回去,現在羅海成正帶書記員審問潘士農。


  本來他以為有祁鳳波的消息,可以輕鬆撬開潘士農的嘴,問清楚他為什麼要對韓青松出手。


  可潘士農顯然沒那麼容易妥協,翻來覆去就那句話,「我就看不慣你們公安、民兵,都是些欺軟怕硬的東西。」


  羅海成冷笑一聲,「你看不慣這個看不慣那個,韓局長從農村義務兵靠著流血拚命換來的連長,換來的轉業當局長,你敢跟他動手,誰給你的膽子?」


  潘士農微微低下頭,「我不知道他是誰,我只看制服。」


  林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撒謊!他之前和羅海成對峙,絲毫不見躲閃,這會兒他卻低頭。這說明他知道韓青松的身份,他甚至……有點心虛,也許因為知道韓青松和他憎恨的那些人不是一路人?


  林嵐撓了撓韓青松的手心。


  他低頭看她:「嗯?」


  林嵐:「三哥,我能和他說說話嗎?」


  韓青松蹙眉,「不行,危險。」


  「你不是說他沒有危險嘛,你和羅海成在外面,沒事的。你看他還銬著呢。」林嵐微微仰頭看他。


  韓青松垂眼看著她,她這樣仰頭朝他笑的姿勢,讓他只想親她。


  林嵐:「不說話就當你答應。」


  「我剛才說不行。」韓青松堅持。


  「三哥,你看啊,我是宣傳辦的吧?我們宣傳辦的工作就是配合政府宣傳一切可宣傳之事。保護婦女兒童、好好種地不耍錢、夫妻和睦不家暴、認真工作別小偷小摸,這些都在我們宣傳範圍內。我們宣傳也不是閉門造車啊,也得有案例學習,是吧。」


  韓青松神色略有鬆動:「我和你一起。」


  「那可不行。」林嵐低笑:「你那麼嚇人,他看你一眼就不敢說話啦。」


  林嵐拉著韓青松走到門旁,「你在這裡也能看到聽到,沒什麼啦。」


  現在公安局沒有搞心理諮詢的,對嫌疑人自然也沒那麼多想法,都是直來直去地審問,無形中會讓人崩潰或者抗拒。


  心理素質差的,就崩潰,心理素質好的,會越來越堅強抗拒,覺得公安也沒法奈何自己的。


  韓青松沉思一會兒,點點頭,「等會兒。」


  他讓林嵐等著,他朝著羅海成招招手。


  羅海成讓書記員呆著,他出來,「韓局?」


  韓青松吩咐一下,羅海成愣住,看向林嵐:「嫂子?」


  林嵐朝他笑。


  羅海成知道韓青松安排好,也不多說,他去找一根結實的繩子,直接把潘士農的雙腳綁在桌椅的腿上,雙手改成朝前銬著。


  潘士農不知道他搞什麼,卻也不問,就那麼老實地任由他擺弄。


  羅海成對書記員道:「只管記錄,別說話。」


  書記員點頭:「行。」


  然後他就看著林嵐走進來,書記員擦了擦眼睛,驚訝地看著林嵐。


  林幹事咋來了。


  林嵐笑了笑,「我們宣傳部有很多宣傳任務,我過來諮詢諮詢,收集點材料。」


  她在書記員旁邊坐下,身體放鬆靠在椅背上,朝著對面的潘士農笑了笑,「你好。」


  潘士農面色陰鬱,目光陰沉,看著眼前這個皮膚雪白模樣俊俏的女人,她雖然美卻並不凌厲,相反她的笑容讓他心裡油然而生一種好感。


  他盯著林嵐直直地看,她卻從容淡定,不閃不避,不害羞不畏懼。


  他那樣惹得書記員不高興,我們韓局媳婦兒是你能看的嗎?

  他剛要說話,林嵐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出聲。


  書記員只得低頭看本子,尋思我記錄啥啊。


  林嵐打開自己的本子,翻到寫了半頁字的地方,上一次記錄青石公社童養媳、早婚等一些情況。


  潘士農一直盯著她,看她動作從容地旋開筆帽,套在鋼筆上,然後低頭寫字。


  林嵐寫下倆字,似無意地瞥了潘士農一眼:「姓名。」


  書記員警告地瞥了潘士農一眼,之前他們來問話,每一次都要問一遍名字,這個潘士農很不配合,開口就來一句:「你們聾還是記性不好?問過多少遍了?」


  誰知道這一次他老老實實地開口:「潘士農。」


  林嵐眼睫垂著沒動,又問:「年齡。」


  潘士農看她不寫不看自己,只管問,猶豫了一下,「26。」當地人說年紀都是虛歲。


  林嵐笑了一聲,「比我還小,結婚了嗎?」


  潘士農:「……沒。」他立刻有點迷惑,不知道為什麼問這個問題,畢竟之前公安翻來覆去地問為什麼、誰教的。


  林嵐抬眼看他,眼中有驚訝,「沒?」鄉下人結婚都早,二十歲以內結婚的是大多數,過了二十歲就算晚的。


  她扭頭問書記員,「小張,你多大?」


  小張臉都紅了,「24。」


  林嵐知道小張有個兒子,她笑道:「喲,挺年輕啊。你孩子是不是都兩三歲了?你們城裡人都晚婚,我們鄉下人才早婚,你咋這麼早就有娃了?」


  小張低頭撓了撓後腦勺,避開潘士農的眼神和林嵐交換個眼神:林幹事,你這是幹啥,咋笑話上俺了。


  林嵐又看向潘士農:「咱們鄉下人一般都早婚,你是咋回事?家裡窮說不起媳婦兒?」


  她看潘士農穿得不突出但是也不差,黑布棉襖棉褲,本白色的里兒,沒有補丁,門襟還是手縫的盤扣,針腳細密,針線活兒還是不錯的。


  潘士農瞥了她一眼,視線就落在她拿鋼筆的手上,「不算窮,就沒人看上俺。」


  那雙手不像干粗活的女人那麼粗糙開裂,也不是不幹活的人那麼嬌貴,纖細白凈的手指上還有一個小刀口,估計切菜的時候划傷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想起自己藏著的那把刀,她要是用那把刀,估計能把手指頭切下來。


  他眉頭下意識地擰起來,有些不想看到那樣的畫面。


  他又聽那女人笑道:「你長得也還行吧,也能幹活兒,咋會沒人看上?還是出不起彩禮,要不就是你脾氣不好,打女人?打女人那可不行。」


  「我從來不打女人!」潘士農立刻反駁。


  林嵐盯著他,「你看,那就是窮,不舍的出彩禮,你還想一分錢不出就娶媳婦?」


  潘士農:「我也不窮,兩鉤子布二十塊錢還是出得起的。」


  「那可怪了,你也不醜不窮不打女人,不是城裡人晚婚,你大年紀沒媳婦兒,是為啥?你娘不想抱孫子?是你娘不准你娶還是你不聽你娘的話?」


  潘士農可真沒想到公安局還有女人管結不結婚的事兒,原本自己打定主意不開口,翻來覆去一句話對付的,哪知道突然出來個女人,一下子把心思給打亂了,想不理睬又忍不住。


  「是、是俺不想娶。」


  林嵐心裡鬆了口氣,他自己說了實話,她做出一副不信的表情,「我可真不信,有男人不想娶媳婦兒的?那傻子都想找個媳婦兒過日子呢。」她扭頭朝著書記員笑道:「是吧小張。」


  小張:「……」我又不是那個傻子,我咋知道。


  看到他吃癟的樣子,林嵐笑起來,對面的潘士農也沒控制住笑了起來,一出聲立刻意識到不對,咳嗽一聲低眼繼續看林嵐的手。


  她的手可真好看,細細白白的,和他侍弄的青蔥的蔥白一樣。


  他下意識地握住了自己的拳頭。


  林嵐對潘士農道:「你別緊張啊,我們宣傳隊有任務,就是問問寫點資料什麼的。來,你給我講講你是為什麼不想娶媳婦,普婚普育也在列呢。不允許未成年結婚,但是成年以後不結婚也不好。影響社會秩序。」


  林嵐說著似是而非的東西,反正他聽不懂。


  果然潘士農被她忽悠的越發覺得深奧難懂,頭都有些發昏。他就開始講,但是因為不是自己的實話,編得委實有點難受,說什麼嫌孩子煩、婆娘煩等等借口。可林嵐一個問題就戳破他撒謊,他分明是喜歡軟妹子的。


  潘士農不開口的時候,林嵐一個勁地刺激他,一旦他開口說話,林嵐就靜靜地聽著,臉上掛著微微的笑,就好像對面坐著的是她朋友,而不是想要殺她丈夫的人。


  潘士農一開始還瞎編,說著說著不由自主地開始說實話,說和娘如何過日子,娘如何辛苦。


  林嵐點點頭,頗為傷感道:「做母親的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做任何事情。你娘是真心疼你的,你可不要辜負她。」


  我也一樣心疼我的孩子,為了我的孩子可以做任何事情。


  潘士農被她這句話鬧的突然鼻子一酸,想氣自己老母親,不知不覺流下眼淚。


  旁邊的書記員已經驚呆了,他怎麼都想不到這個倔強得跟牛一樣的男人還能流眼淚,還會說這麼多話。


  他娘的,邪門!


  林嵐:「聽你的樣子,你爹也是個好人,那他為啥不要你和你娘呢。我丈夫以前當兵不在家,我帶著五個孩子,吃不飽穿不暖,和你情況也差不多。」


  想到小時候他爹的樣子,潘士農猛得把頭埋在胸前,抽泣了一下。


  林嵐沒再說什麼,站起來,合上自己的筆記本,走過去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家人在一起總會好的,我現在就挺好,你也會的。謝謝你的故事。如果還有什麼想說的,改天說給我聽吧。」


  他爹的死應該對他打擊不小。只聽這個,潘士農是一個可憐的人。


  但是再可憐也不是傷害無辜之人的借口!


  受傷,從來就不是傷害別人的理由!

  她把手撤回來,臉上的笑容就已經變冷,抬腳走出去,身後傳來潘士農壓抑的哭聲。


  離開審問室,看到韓青松的時候,笑容又回到她臉上。


  羅海成已經呆住,愣愣地看著她,「嫂子……」


  林嵐略微提高聲音卻依然壓著嗓子的樣子道:「我覺得他沒啥問題,太可憐了,哎。」她就抱著自己的本子走了。


  羅海成吸了吸鼻子,是挺可憐,誰不可憐呢?要是韓局被他抹了脖子,嫂子和孩子們不可憐?


  韓青松:「不要再提審,直到他想找人說話。」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潘士農要跟那位林幹事說話。


  看守的公安不耐煩道:「林幹事又不是公安,誰要跟你說話,人家不要睡覺的?」


  因為韓青松交代過,那公安到底是讓人去林嵐家送信。


  冬至月里,五點的時候天還黑乎乎的。韓青松已經起來,聽見人叫門,他去應門,見是負責看守的,問道:「潘士農怎麼啦?」


  「韓局,他要找林幹事說話。」


  韓青松微微蹙眉,「讓他等上班。」


  那公安就回去傳話。


  這時候大旺已經起來,韓青松帶他去訓練。等他們回來,二旺幾個也起來,韓青松讓大旺帶領弟弟妹妹去出早操,他做早飯。


  麥穗看了大旺一眼,「大哥,你下巴咋回事?」


  大旺摸了一下,「沒什麼。」


  跟韓青松喂招被打了一拳踹了幾腳,今天他爹格外兇狠,不像以前還留點情面。也正因為韓青松不再手下留情,大旺的潛力才被激發出來再次找到感覺。之前他自己練習進入一個瓶頸期,總是無法突破,這會兒被親爹揍得又進入一個新階段,興奮得有些停不下來。


  等林嵐醒的時候差不多七點半,趕緊起來吃飯。


  她還悄悄給了韓青松一個眼神,「三哥你咋不叫我呢。」


  八點上班呢。


  韓青松看了她一眼,「不會遲到的。」兩分鐘就到前面。


  三旺和小旺小哥倆今天繼續去排練,不用上課。他倆吃完飯開心地和家人再見,「娘,等我們排練好,你要去看啊。」


  林嵐擺擺手,「當然要去看啊。排練完,記得去學校補課啊。」


  小旺:「娘我知道啦,我乖著呢,你放心吧。」他拉著三旺的手,「小三哥,咱要做個好人,對吧。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三旺:「看你說的,咱倆哪天不是好人了?快走,別遲到了。」小哥倆開啟商業互捧一點都不害臊的。


  等孩子們都走了,林嵐和韓青松也要去革委會。走之前她把韓青松送的那條粉色紗巾圍上。


  冬天一身灰藍色的衣服,圍上一條粉色的紗巾,整個人都鮮亮起來。


  韓青松看了她好一會兒,「好看。」


  林嵐笑道:「粉色,溫柔的顏色,可以讓人卸下心防。」冷硬的男人看到都會變得柔軟的顏色,色彩在人心理中微妙又很有用。


  他低頭看她,眸色深幽,抬手幫她把紗巾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滿意地瞅瞅,然後抬起她的下頜親了一會兒。


  到了革委會,羅海成在那裡等他們,看到林嵐便眼前一亮,「嫂子,今天好漂亮啊。」


  林嵐笑道:「哪天不漂亮?」


  羅海成:「對,我不會說話,今天更漂亮。哈哈。」


  林嵐:「潘士農想聊天?」


  羅海成點點頭,「嫂子,你厲害了。」


  林嵐笑道:「我厲害什麼啊,我就是搞宣傳的聽人家說說話。」


  潘士農昨天打開話匣子卻沒說完,估計憋得慌呢。聊天對象也看人的,像韓青松、羅海成這種人,別人對著他們就沒有傾訴的願望。


  她跟韓青松笑了笑,回自己辦公室準備一下,拿了筆記本和鋼筆回來。她對韓青松道:「三哥,換個位置,讓他坐裡面,我和書記員在外。」


  第一次她面對窗戶,潘士農背對著,這一次她背對著,讓他面對著。


  公安人員將潘士農帶去裡面位置坐好,依然將雙腳拴在椅子腿上,雙手朝前銬住。


  書記員先落座,準備記錄。


  韓青松和羅海成在門外,林嵐站在他們旁邊,不急著進去。


  屋裡的潘士農突然有點緊張,忍不住朝門口看了看,卻沒有人。


  書記員瞅了他一眼,沒說話。


  過了差不多四五分鐘,審問室的門被推開,林嵐從外面從容進來,在門口的時候她頓了一下。門外的陽光照在她身上,讓她光潔白嫩的臉頰越發白得透明耀眼,頸上的粉色紗巾帶著獨屬於春天的嬌柔和明媚,彷彿一朵花能讓人嗅到春天的芬芳。


  也不過停留一秒鐘,她笑了笑抬腳走到書記員旁邊,「小張,昨晚沒睡好是怎麼的啊?眼圈那麼黑。」


  小張:「……嫂子,孩子鬧一宿,可給我鬧死了。」


  林嵐道:「這叫甜蜜的負擔,一邊不勝其煩,一邊又很幸福。」她站在那裡,一手搭在小張的椅背上,微微低頭看向對面的潘士農,笑了笑,「當爹媽的就是這樣,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兒嗎?你鬧騰,你爹娘又生氣又不忍心打你的事兒?」


  她不等潘士農說話,自己先道:「我家三小子,喜歡游泳,大冷天下水抽了筋。我真是又心疼又生氣,恨不得給他一頓好揍,可打他一下吧我倒是要疼兩下。哎,生兒九十九,常懷百歲憂,當爹娘的,從孩子生出來那天就操心,不閉眼不拉倒。」


  說著,她眼睛就濕潤了,忙低頭側首眨眨眼睛。


  潘士農看著她,「最後你打了嗎?」


  林嵐笑了笑,坐下,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也不看潘士農,倒像是想起自己的孩子一樣。


  潘士農的視線停在她頸項系著的粉色紗巾上,那是一抹極其柔弱的顏色,像寒冬過去春回大地杏花樹上綻放的那一抹似開未開的顏色,像小時候看母親被淚水浸泡的眼眶紅腫的顏色。


  柔弱又酸楚的顏色。


  那樣纖細的頸項,似乎輕輕用力就可以折斷,可這樣柔弱的背後,又承擔著她兒女的期盼。


  天下母親,皆如這般。


  他一下子就想起小時候他娘的模樣,他以為已經忘記的那些往事,突然就回憶起來,清晰可見。


  他忍不住開始訴說。


  訴說他這一生的經歷,歡樂、苦痛、希望、絕望,他的爺爺、他的父親、他的大伯、叔叔們,那些死去的人,那些活著的人,那些該死不死,不該死卻長眠地下的人。


  還有隱藏其中的,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從未對人說起過的一些事情和人。雖然他努力剋制,用了浮光掠影或者隱去姓名的辦法,可有一個人還是不可阻擋地浮現出來。


  那個人讓他開始改變自己,讓他變得強壯,讓他知道人生可以自己做主。


  可他也不是沒有遺憾,因為他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而他娘一直都想讓他成親傳遞香火。可他卻覺得自己,不該用老婆孩子來束縛自己,亦或者不想連累老婆孩子,畢竟自己家庭不好,說不定哪天又要各種批鬥。


  他說了很多,中間有幾次不由自主地就淚流滿面,甚至忍不住抱頭低聲哭起來。


  那位老書記的死給他的傷害比大伯一家的死還要厲害,而他父親備受折磨,最後病痛、舊傷發作,整整疼了一個月才死去。


  父親疼得受不住的時候就喊:「我疼啊,我疼啊,兒子啊,你幫幫爹吧。」


  可他怎麼下得去手?


  等爹終於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解脫還是悔恨,是不是應該早點下手不要讓爹受那麼多苦痛折磨?

  「人這一輩子真他媽苦,小時候以為長大就好了,長大才發現小時候是最好的,卻再也回不去了。」


  書記員已經抹了好幾次眼淚,他感覺自己要犯錯誤了。


  「你覺得苦嗎?」潘士農看著林嵐。她坐在他對面,背對著窗戶,他淚眼模糊幾乎看不清她的臉,只能看到她那雙水溶溶的雙眸中蘊含著悲憫以及她頸項里那一抹泛著溫柔光芒的粉色。


  在潘士農傾訴的時候,她一直保持著安靜,一字不發。


  這會兒聽他問,她緩緩道:「世人皆苦,我苦,你苦,所有人都和我們一樣,誰也不孤獨。」


  你不孤獨,你沒什麼特殊的,你不要給自己加戲以為自己被世界拋棄、傷害,就想報復社會。


  所有人都負重前行,在苦難中堅強、向上,你是,我是,所有人都是,整個國家、乃至整個世界都是。


  所以,你沒有什麼特別的。


  林嵐低頭擦掉眼底的淚痕,把潘士農說的那些人物關係表畫出來,最後在一個沒有姓名,形象迷糊甚至有所變化的人上面畫了重點。


  她起身,淡淡道:「我的原則是:誰幫助過我,我感恩銘記湧泉相報,誰傷害過我,我就狠狠打回去。」她微微俯身,雙手撐在桌面上,很認真地看著潘士農的雙眼,直直地看進去。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在她眼底看到憐憫、鄙夷、憤怒,她的眼神像兩把刀插進他心底,他冰冷的心居然顫了顫,他聽她說:「作為一個有良知的人,最基本的原則就是,絕不傷害無辜的人。」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不包括以暴力迫害無辜的人。


  潘士農怔住。


  林嵐站直了,沒再理睬他,轉身離開審問室。


  羅海成和韓青松站在一旁,靠在牆上聽著裡面談話,聽她出來,兩人站直了。


  羅海成給林嵐敬禮,「林幹事,還是你厲害。」


  林嵐把本子拍給羅海成,冷冷道:「我懷疑他背後有人,不能放過他。」


  誰想捅我男人,我先捅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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