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夜盜
第29章夜盜
轉眼收高粱、綠豆、黃豆,支書和大隊長領著各正副隊長一通動員,要求每個社員都積极參加勞動,不能請假不能曠工。
孩子們都跟著去地里撿拾穗子,沒有一個閑著的。
三旺腦門上結了個疤,很明顯,不過他自己一點不在意。
林嵐也就沒時間跑集市,除了上工,有點功夫就要研究縫新被褥,天涼了,晚上得蓋東西,要不孩子會著涼。
就是成效不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累的,她總覺得晚上有動靜,不過下去看又啥也沒有,她就覺得肯定是自己太累。
她真的幹不了體力活,卻咬牙堅持著。
她還盤算著等收完這季秋糧,學校新學期就開學,她就把孩子們送去上學。大旺不聽話不要緊,等韓青松回來管,其他幾根孩子她還是管得了的。
這日晌午下工,社員們也不回家,都是家裡孩子或者女人送飯。現在二旺做飯非常熟練,麥穗給他打下手,一點不用林嵐操心。而大旺在地里上工,已經拿成年女人的工分,秋收忙碌一天給八分,男人基本都是滿工分十分。
中午三旺送了飯,林嵐吃一塊餅子就吃不下去,覺得頭暈。
到下午就開始渾身無力,眼前發暈,手裡的鐮刀就越來越重,割豆子的時候好幾下割不斷。
那邊董槐花看見,「青松家的,你是不是不舒服?」
有幹部關心,林嵐就不想強撐著,她拄著鐮刀:「有點迷糊。」
董槐花就讓她回去休息一下。
林嵐尋思著工分不能浪費,要回去說不定就給算半天工分,就撐著想混到下工。
這時候大旺從玉米地里走出來,一把奪了她的鐮刀去,「行了,我替你割,你快家去歇歇。」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嬌氣了,以前收麥子大晌午的罵全場都不見她怕熱。
見大旺關心自己,林嵐還挺高興,「我兒真孝順,娘——」
不等她說完,大旺已經拿著鐮刀去另一邊割豆子了,似乎很怕她嘮叨。
林嵐笑了笑,呼扇著草帽子先去喝點水。
這裡的井水甘甜清冽,喝起來非常提神,喝完她悄悄往嘴裡塞塊冰糖。
她管人借糖票買了半斤冰糖,秋收勞累,每天給孩子分兩塊,小旺會分她一塊。
林嵐回到家,孩子都不在,撿豆粒的,割草的,都有活兒干。
她到了家吃塊餅子已經不那麼暈了,也不想躺著,就把棉花翻出來,打算先把棉花鋪鋪,等天不好不能上工的時候就縫被子。
突然,她發現有點不對勁,這棉花是不是被人動過了?
雖然家裡地方不大,東西有點亂,但是一樣樣林嵐都有數的。
有問題!
林嵐是個心思細密的,直覺不對立刻就四處檢查,果然很快又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家裡好幾個地方都被翻過!
她心頭一動,趕緊去看看自己的錢,幸虧她藏得不起眼又隱秘,錢都好好的。
想了想,她就把錢塞進小旺的枕頭裡,上面還蓋著那塊破爛的手巾呢。
看來得早點要條狗,還得讓人給打家什兒,都必須上鎖。
她出去找了幾個孩子問問,「咱們村最近有沒有陌生人來啊?」
都是些五六歲還不能幹活的孩子,他們一直在街上玩,如果有陌生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小孩子們都搖頭,「只有鋦盆子鋦碗的,」「還有磨剪子來戧菜刀~~~」小孩子嘻嘻哈哈笑起來。
林嵐就知道是真的沒陌生人來,走街串巷做生意的不算,這種人已經很熟悉,不會隨便進人家家裡。
那麼就是村裡人。
她尋思自己從老太太那裡拿來那麼多錢,肯定有人眼紅,保不齊就有人動歪腦筋想偷。
這時候雖然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說白了那是因為太窮沒什麼好偷的,也沒什麼好撿的,路上除了拾糞,連一分錢也拾不到。
林嵐不敢大意,等下午下工,她就直接去找治保主任。
治保主任是公社下屬的民兵連,一個村一個,還有幾個民兵一起,收莊稼的時候負責巡邏看青,免得有人偷糧食。
聽林嵐說有人踩點想偷東西,治保主任不敢大意,「這幾天白天社員們上工,村裡沒什麼人,也要時不時地去轉轉,晚上更不能馬虎,社員們太累都睡得死,得有人負責巡邏。」
有治保主任安排,村裡的巡邏就更加嚴格起來,林嵐發現一切又正常起來。
不過她也不敢大意,把自己的懷疑和孩子們通通氣,尤其是大旺二旺,讓他們平日里留意著點。
她還讓人幫忙留意一下,誰家有小狗崽要送人的要一隻。
有個狗看門,就比沒有強很多。
只是這時候家家戶戶都不富裕,糧食自己都不夠吃,哪裡有閑糧食養狗,所以也不是那麼好要的。不過一般大隊或者生產隊上都養,尤其倉庫保管員,為了看門會養狗。
很快,大隊長就從鄰村幫忙要來一隻小狗崽,普通的中華田園犬,俗稱土狗。
因為剛斷奶,瞪著濕漉漉的黑眼珠,毛茸茸呆萌萌的,叫起來也是奶聲奶氣的,特別可愛。
小旺和麥穗最喜歡了。就是有點小,不能看門。
看他們那麼喜歡小狗,林嵐覺得要只狗也不錯,都說讓小孩子養育寵物,有助於培養他們的愛心和體貼。
接著她又收到韓青松的信,韓青雲給送來的順便給她念念,就兩句話,說過兩天回家勿念,一點都沒文學修飾字眼。
信是好幾天前寫的,林嵐算算,那應該就這兩天。
七月里天氣好第一波秋糧收得塊,收完高粱、黃豆和綠豆什麼的,生產隊就開始分糧食。
先把每個生產隊的總數算出來,再算各家的工分,按照工分來分糧食。
每年也有慣例,所以並不需要每一次分糧食都把工分值一遍遍地算,大差不差地執行就行。
反正高粱不交公糧,留一些給集體喂牲口,剩下的就分給社員們。
這時候基本就是按照人口分,大人多少斤,孩子多少斤,等年底算總賬分紅的時候,再各家統一結算,誰家工分不夠,就要用錢來補足口糧的工分,算平了這個賬目,再各家發分紅。
有些人家是從來發不到錢的,能發夠口糧就不錯,而有些人家,總能分十幾二十塊錢。
「分糧食了,分糧食了!」孩子們爭相呼喊著,各家挎著箢子筐子去分糧食。
高粱是直接帶著穗子分的,各家回去自己脫粒,這樣高粱穗還可以用來扎笤帚。
高粱秸這些就要先留著修葺大隊和生產隊的屋子,剩下的就給村裡申請蓋房子和修屋子的人家,分的數量在柴火里扣。
林嵐過去排隊分糧食,就看到韓小姑和韓二嫂幾個也在排隊呢。
韓小姑這幾天被逼著上工,幹不了什麼活兒,累得她直哭,後來就讓她在家裡做飯,結果還是韓大嫂的閨女穀米做,她就坐在那裡唉聲嘆氣或者罵這個罵那個。
不過分糧食她倒是積極。
那邊念到韓永昌,她們分了一波,並不先拿回家,而是直接放在場院里晒晒干,然後讓韓大哥往家挑。
這時候念到韓青松,不等林嵐往前,韓小姑就跑上前,「我家的。」
分糧食的生產隊記分員和會計看了一眼,「分家了就得自己來領。」
林嵐和孩子們趕緊上前,「來了來了。」
那邊生產隊的人負責過秤,會計負責掌秤砣,這裡面也有學問。
普通社員沒上過學的算賬看秤砣都稀鬆,水平不行,都是給多少算多少,除非相差太多,基本看不出來。
所以不少會計和記分員也會動點手腳,等分完糧食,他們就能得幾十斤好處。
雖然韓永芳不準這樣,可他是支書,不管各生產隊分糧食的事兒,所以總有人會動點手腳。
林嵐看他們稱糧食,她就站過去看,這種磅秤並不難懂,都是看砝碼和刻度的。
記分員看村裡有名的潑婦都來看秤,還真是稀罕了,他笑道:「哎呀,我說你看得懂嗎。」
雖然笑嘻嘻的,卻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視。
林嵐:……就你看得懂,顯擺什麼啊。
她笑道:「你要是多給我幾斤我看不懂,你要是少給哪怕一兩我都能看出來。」
她伸手在刻度尺上指了指,「我家七口人,倆大人五個孩子,按照年紀的標準應該是這裡。」
高粱是粗糧,兩斤頂一斤細糧,按照生產隊算的一個大人分八十斤,十歲以及大於十歲的就分五十斤,還有五歲一個杠是三十斤,以下是二十斤。
「你男人還沒轉業呢,戶口沒回來,不能分!」有個婆娘在人群里大聲喊,「都占那麼多年便宜,怎麼還想占,真是佔便宜沒夠!」說著還狠狠地啐了一聲。
「你說不能分就不分?」林嵐一拍那磅秤,「當初參軍的時候說給全工分的!」
還敢啐她,你怎麼那麼能?你不知道我是有名的潑婦?火了撓你哦!
那一年當兵的任務重,但是社員們不愛參軍,為了完成任務動員參軍,就讓家裡有三個兒子的去一個,而且給全工分,發到複員為止。
現在部隊待遇好,津貼高,加上當兵開始吃香,都愛去,再當兵已經沒有這福利。
可誰也沒想到韓青松一當這麼多年,他沒複員,大隊自然也不會把這個福利取消。如此自然就有人嫉妒,尤其家裡孩子去當兵又複員,沒有這種待遇的就更加嫉妒。
畢竟他們當了三年義務兵,哪怕想辦法多留兩年,最後還是複員,並沒有賺到幾塊錢。
其實剛當兵的兩年他們和韓青松賺的差不多,可從第三年開始差別就大起來。以前不覺得,現在聽人家說韓家分家,算算總賬有好幾千,那些人就開始紅了眼。
同樣是當過兵,咋人家就那麼出息?
少不得有人開始說風涼話,吐吐酸水,甚至還有人說韓青松多會拍領導馬屁啊,領導連閨女都想給他當媳婦兒呢。
說別的倒沒啥,說韓青松會拍馬屁,這話了解韓青松的得笑掉大牙。
林嵐掃了一眼那個女人,那是劉春芳的娘余痦子,她鼻樑上長了一個大痦子,上面還有三根毛,背後大家都叫她三根毛或者大痦子。
原主跟劉春芳還有點過節,不算什麼大矛盾,但也是起過齷齪的。
當年談婚論嫁的時候,有人先介紹了劉春芳。
劉春芳是本村的閨女,長得挺柔弱的,看起來文文靜靜的。
她自己倒是挺樂意的,只是韓老太太覺得她長得不結實,不像好生養的,關鍵估計不能幹活掙工分。還有一個隱晦的原因,同一個村的抬頭不見低頭見,韓老太太不是多寬容大方的,那余痦子也不是良善之輩,自然會起齷齪。
鄉里鄉親就算沒有大矛盾也有小摩擦,更何況這種看不順眼的。
而余痦子也嫌棄韓青松當兵,因為那時候當兵不吃香還有危險,常年不在家閨女等於守活寡,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掛了。加上韓老太太這種人當婆婆,自己閨女得吃虧,她死活不同意。
所以事情就沒成,韓青松娶了林嵐,劉春芳嫁給本村的一個青年,大家安安穩穩過日子。
可原主卻一直懷疑劉春芳不老實,總覺得她看起來文靜,一副很和善的樣子,其實沒安好心。
要不為什麼平時多少天見不著一次,怎麼韓青松一回來,每次都能碰到劉春芳?
他一兩年裡難得回來,一次也就那麼一兩天,頂多三四天,怎麼就那麼巧?
再加上如果一起幹活劉春芳就總盯著她瞧,說話也讓她不舒服。
原主認定劉春芳在背後挑撥離間,說她壞話,罵了幾次,結果反而自己名聲在村裡越來越壞。
後來在懷著小旺的時候,正好村裡搞批鬥大會,原主就趁機把劉春芳揪出來,說劉春芳不幹凈搞破鞋,劉春芳自然不肯承認,反而說原主潑婦霸道,是村霸壞分子。
兩人就打起來。
雖然劉春芳看起來柔弱,力氣倒是不小,一腳踹在原主肚子上,原主摔了個跟頭,小旺就早產。
早產以後又黃疸,所以傷了眼睛。
按照林嵐知道的劇情,劉春芳的確有心機。
她嫁的丈夫就是普通莊稼漢,木訥內向不識趣和其他男人一樣以不和老婆說閑話為男子漢氣概,整天有空就和男人們扎堆,忽略了自己老婆孩子。
她心裡委屈生氣就覺得如果當初嫁給韓青松,肯定會不一樣,所以看原主也不順眼,少不得會動點心思出出氣。
比如說原主聽到的很多風言風語,類似韓青松要離婚、韓青松看不上林嵐等等,其實都是劉春芳從複員兵那裡聽到點風傳出來的雨
而韓青松連劉春芳是誰都不知道。
所以,劉春芳和原主的較勁,也真是吃飽了撐的。
林嵐有潑婦光環護體,名聲在外,自然不會為名聲所累,當然有什麼說什麼,痛痛快快,絕對不委屈自己。
「當年參軍的那批,都是這個待遇。複員回來的之前也一直享受著,能堅持到現在的,就該繼續享有福利。我說這位嬸子,你以前不說,怎麼我們一分家你就老大意見?這麼看你是覺得一大家子你掐不過,不敢掐,現在分家了我一個女人在家裡,你隨隨便便就能掐掐?」
可惜你挑錯了人,我可不是軟柿子!
余痦子撇撇嘴,「就是佔便宜沒夠,咱們累死累活糧食都不夠分的,幹嘛你男人不在家裡幹活,還要分糧食?」
林嵐冷笑,這還真是問到點子上了,嫉妒軍人福利好自己吃了虧,卻從來不想軍人為什麼從軍,出生入死是為了什麼。
她看到的只是這幾斤糧食而已。
看著余痦子,真是為犧牲的將士們不值,怕不是要氣得活過來。
當然林嵐才不和她講道理,這種人就是故意胡攪蠻纏,你和她講道理,那不是正好掉入她的陷阱?
有些人就不配聽道理!
林嵐一叉腰,直接罵道:「別給你臉不要臉,和你好說好道你以為我怕你是吧?你自己思想覺悟不高,思想落後不思進取,不舍的讓兒子當兵,怎麼別人家兒子當兵,你又想扯後腿!你這是資產階級的極度自私自利的行為,應該好好地接受批評教育!」
「你、你血口噴人!」余痦子頓時跳腳,她可戴不起這麼大的帽子。
林嵐心道就你會跳是吧,我難道還跳不過你?
「我從來不噴人,我只噴隱藏在無產階級貧下中農內部的毒瘤、壞分子!」她手一指,「說的就是你,你別跑!」
今日余痦子沒事找茬試探她,她要是不狠狠懟回去,那以後就沒消停,他們會在試探的邊緣不斷徘徊。
為免麻煩,她決定直接一腳給踹下去。
果然,看她這麼潑辣,余痦子嘟囔一下立刻遁了。
村霸潑婦,惹不起惹不起。
稱了糧食,林嵐高興地領著孩子們運到一邊翻曬,「風乾一下就運家去。」
高粱穗可以一捆捆靠牆站在家裡,用的時候拿出來脫粒。
韓大哥和韓二哥把自家的運回去,差不多的時候韓大哥就過來幫林嵐挑。
林嵐笑道:「大哥,你只管忙就行,我這裡有孩子們幫忙。」
韓大哥卻不多說,只是讓孩子一起捆起來,他給一擔擔挑家去,攤在天井裡曬。
小院不大,不過因為院子里沒有廂房南屋,所以比一般人家反而寬敞。
挑完了韓大哥就告辭。
林嵐趕緊拿抓了兩把紅棗讓韓大哥拿回去給大嫂和孩子吃。
韓大哥推辭不掉,只得用衣襟兜著回家,剛到門口,就碰到韓小姑。
韓小姑看到紅棗,雙眼一亮,「大哥,你哪裡弄的紅棗。」她立刻就全划拉過去。
韓大哥想說留幾個給孩子,話到嘴邊成了,「別都吃了,給娘留幾個。」
「看大哥你說的,我還能不給娘,咱娘有好東西也都給我,我吃了就是給娘吃了。我和你說,這幾天幹活我都累死了,可得補補。」韓小姑噘著嘴撒嬌。
恰好大哥家閨女穀米出來拿草做飯看到,不禁扁扁嘴,也想吃紅棗。
韓小姑丟給她一個癟癟的,「行啦,別饞啦,快做飯去。」
穀米少不得要跟娘說一遍。
韓大嫂嘴上不說,心裡卻更加不樂意,老三家一分家日子就好過起來,自己這裡卻水深火熱的,看來還是得想辦法分家。
韓小姑得意地捧著紅棗進了耳房,那是她自己的房間,她把紅棗收好,打算以後慢慢吃。
她不想在家裡煙熏火燎的,就說去外面拾草,這是小孩子的活兒,誰都知道她想偷懶。
結果等小姑回來,發現自己的紅棗不見了,立刻就出來罵:「誰偷我的棗!」
自然沒人承認。
她看二房小富和高粱嘴巴一直在咀嚼,分明就是吃紅棗,立刻怒了,把孩子們都吆喝過來,讓他們一個個都張開嘴巴檢查。
結果幾個孩子牙縫裡都粘著紅棗皮呢,氣得她揚手就打。
小富和高粱被打了,等她打穀米的時候卻被韓大嫂攔著。
「我說小姑你差不多就行了。」
「大嫂,你什麼意思?」韓小姑一跺腳,「你也欺負我是不是?」
不等韓大嫂說話,韓老太太從屋裡出來罵開了,「這是幹什麼,都要學那個潑婦氣死自己爹娘?這就是你們的孝順?」
韓大嫂被罵得抬不起頭,真想像林嵐那樣豁出去,可她又抹不下那個臉來,總覺得丟人,村裡丟不起人,娘家丟不起人,孩子也丟不起人。
看她不敢還嘴,韓老太太又罵了一通,最後還是拐到林嵐身上翻來覆去地罵。
……
數日後,縣革委會辦公室,韓青松一身軍裝,氣度從容,將手裡的轉業證明以及一些證件放在桌上。
秦主任趕緊拿起來,看了看,「哎呀,韓青松同志,歡迎歡迎!」
他趕緊跟韓青松握手。
他又去看韓青松的文件,這是某部隊簽署的,這支部隊他如雷貫耳,不但淵源已久且有著輝煌的戰績。作為尖子連隊的連長,韓青松的功績不容小覷。
韓青松現在被派來任縣公安局副局長,同時還兼任山水公社公安局局長、武裝部部長。
這會兒治安好,基本就是抓抓投機倒把,有市場管理員就夠,縣武裝部主要是管兵役、公安局也只是接收一些勞改犯、政治犯等,畢竟這會兒也沒什麼犯罪分子,所以還是很輕鬆的。
公社就更輕鬆,很多公社都是民兵一把抓,公安局也就是個擺設,有些公社都沒這個部門。
公社武裝部就更多餘,那就是一個退休幹部養老的地方。
怎麼看,韓青松這幾個職務都不像是做事的,反而像給機會多領幾分工資。
但是秦主任卻並不輕視韓青松,反而從中嗅到了什麼苗頭。
之前就暗中風傳現任的縣公安局局長要調任的,下面兩個副局長互相別苗頭,現在突然又空降一個副局長,其含義不言而喻啊。
當然,單純一個局長秦主任也沒必要捧著,關鍵還是軍方背景,他覺得肯定沒這麼簡單,肯定還有其他的安排。
看這樣子,山水公社的民兵連以後是要歸韓青松來管的。
秦主任看韓青松的態度又熱情幾分,連連請他落座喝茶,說些拉近關係的話。
可惜韓青松並不善言辭,也不能立刻就做出什麼回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秦主任也不介意,部隊里的么,都是大老粗,基本都這樣。
韓青松:「秦主任,赴任之前我要先回家安排一下。」
「是得回去安排一下。」秦主任起身送他。
韓青松:「秦主任留步。」
秦主任卻還是非常和氣地送他出去,路上又拉拉家常,讓他有什麼困難有什麼不理解的都可以直接來找自己。
……
秋高氣爽,雲淡風輕,秋天一般都是好天氣。不過秋風秋雨也時常相伴,一層秋雨一層涼,讓人深切感受到連綿秋雨帶來的雖不暴虐卻也不容小覷的力量。
比如秋雨連綿起來,不見太陽,溫度降低,那剛分的糧食就危險。
怕爛啊!
林嵐屋裡地方小,高粱豆子的都放不下,只好堆在炕上,還要注意翻開通風,免得發霉爛掉。
下雨也不能上工,大家就在家裡給高粱脫粒。
這時候還是手工脫粒,直接把炕席掀起來,鐵杴上炕,刃朝上,一隻手掌摁著高粱穗,一隻手往外拉。
就這樣嗤啦嗤啦,一穗穗地手工脫粒,再上碾子壓壓,就能把高粱米壓出來。
脫粒以後就可以像煮大米一樣煮著吃,只是一般人不舍的,基本都要像碾麥子一樣磨得細細的,磨成粉,留著做窩窩頭或者煮稀飯。只吃高粱米也不舍的,基本都是高粱、豆面、地瓜面等捏一起。
林嵐鼓勵孩子們:「脫粒好了,回頭給你們做一頓純高粱面的窩窩頭,管夠。」
孩子們都幹勁十足,只聽著屋裡嗤啦嗤啦一片,夾雜著收音機的聲音。
二旺嫌聽不清還費電,就把收音機關掉。
小旺把小狗也抱進來,「旺旺,你趴在這裡,撒尿要下去啊。」
麥穗:「你幹嘛給狗起名字,還叫旺旺,你想讓它當咱們兄弟?」
三旺咧著嘴笑,「旺旺是女的,不是兄弟。」
大旺挑了挑眉,默默地嗤啦嗤啦脫粒,一句話也不說。
林嵐對大旺呆在家裡幫忙幹活兒很滿意,這孩子手腳麻利,幹活比她像樣。
除了不那麼聽指揮,再就是太過沉默,明明才是個孩子,倒跟他爹似的整天板著個臉,看著就有壓力。
你說你是不是拿錯了劇本,你是農村小子,又不是霸道總裁!
秋天日短,加上陰天下雨,黑得格外。
林嵐讓麥穗點燈。
二旺:「還早呢,等會兒再點。」
麥穗笑話他,「你可真過日子。」再下去和大娘一樣了,炒菜不舍的放油,生怕家裡斷頓,比當娘的還操心。
「過日子可不得精打細算?要不金山銀山也能坐吃山空。」
林嵐:按照原劇情,二旺本來是個油嘴滑舌、大手大腳好享受的花花公子派頭,怎麼就被她給養成這麼節約?
難道是過猶不及?
「二旺啊,沒事,一個人點燈浪費,咱這麼多人呢,點燈幹活不浪費啊。」
二旺聽林嵐這麼說,很勉強地把火柴從兜里掏出來遞給麥穗,他嫌三旺總偷家裡火柴出去烤魚烤蟲子吃,就把火柴揣兜里。
轉眼到晚飯時間,再也不是韓老太太不給吃飽的時候,現在林嵐不但讓孩子吃飽,還爭取讓他們吃好。
張彩虹之前給送了一個大南瓜,墨綠色的皮,又長又粗,足足有十來斤。
林嵐帶著二旺熬南瓜疙瘩湯,切細長塊,再把一飯勺麵粉加水攪拌出細細碎碎的麵疙瘩。熱鍋,滴幾滴油,扔一小把蔥花熗鍋,等香味出來就把南瓜扔進去炒炒,然後加水,水開了倒麵疙瘩進去,再把餅子放在箅子上熱著。
吃飯的時候就著鹹菜和農家醬,還有蝦皮,孩子們吃得噴香。
吃過晚飯再干一會兒活兒,林嵐聽收音機里報時已經九點,就讓孩子們趕緊洗洗睡。
外面還在下雨,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這種天不打孩子就睡覺,沒人在外面晃悠,加上已經分了糧食連村裡巡邏的都撤了。
畢竟現在場里也沒糧食,有限的巡邏人員要派到周圍地里看著玉米花生地瓜那些,村裡就不用。
……
黑暗中,幾個身影鬼鬼祟祟地進了村。
「劉春和,你踩好點了嗎?」
「趙哥放心,都多少回了,他們家住在大隊部那裡,安靜著呢。」
大隊部以及其他生產隊的隊部連成一片,位於村南,地方不小,除了幾個倉庫根本沒人,入夜大家都回去睡覺,那裡更加安靜。
不過劉春和擔心林嵐把錢存到信用社去,那娘們去過公社呢,要不他摸進去好幾趟,怎麼什麼也沒翻著?
因為下雨,村裡的狗也都懶洋洋的躲在狗窩睡覺,加上劉春和是村裡人,腳步也熟悉,所以並沒有狗叫。
這也是一些人偷東西喜歡找內應的原因,有自己人領著,村裡的狗都熟悉,基本不會亂叫一氣。
如果是陌生人進村,大半夜的,很容易就引起狗叫。
他們進了村,很快就到了大部隊。
「趙哥,就是那裡!」劉春和一指林嵐家的小院,黑乎乎的也看不見什麼。
趙建設心裡湧上一陣熱流,那可是1500塊錢!
「兄弟們,快!」
當他們抵達小院門外的時候,一個小個子突然道:「趙哥,他們家那麼多人,要是有人醒了怎麼辦?」
他們是想來偷的,可是有人在家,萬一有人醒了,那可就是搶。
偷竊和搶劫,性質不一樣。
趙建設低罵了一句,「劉春和都踩點好幾次,白天他家基本有人。」
鄉下孩子多,整天滿地跑,就算收糧食,小孩子也進進出出的,白天根本沒法下手。
再說,陌生人白天進村,人多目標大,很容易暴露。
關鍵前陣子晚上村裡巡邏得很勤快,從三更天就開始巡邏,一直到四更天,再一更女人們就要起身,根本沒法偷。
就這幾天分了糧食又下雨,村裡沒巡邏,要不他也不會拖到現在才來。
而且他怕劉春和自己下手獨吞呢。
趙建設幾個人組成團,在城裡經常偷偷出入工廠偷東西,或者去某大隊偷,這樣入民戶說起來還真是第一次。
畢竟百姓都窮,家裡也沒值錢東西,都不值當下手。
但是1500塊,這可是大肥肉,對他有很大的誘惑力。
「矮子和劉春和放風,我和瘦子進去。」趙建設說著就試探著去推推門,裡面鎖著。
那瘦子個子高,已經去試探圍牆,想翻牆過去。
這種院牆都不是磚石結構,而是石頭和泥,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很容易過去。
但是他忘了一點,這時候都是泥牆還沒瓦片遮著,這兩天一直下雨,秋雨綿綿最能滲透,把牆給泡了。
一般太陽出來風乾一下就恢復如初,前提是不要強行動它。
那瘦子沒留意,手搭上去就想輕巧地翻過去,結果一用力那牆就被他摟進懷裡,「撲通」一下子抱著一堆泥石頭倒在地上。
趙建設等人嚇一跳,低聲:「你他娘的幹嘛?」
瘦子:「這牆塌了。」
劉春和提醒,「小點聲。」幸虧住的離別人家遠,否則這麼個動靜,自家聽不見,房前那戶人家先聽見了。
瘦子爬起來,試了試,樂了,「不用爬了,直接進去。」
這牆不高,扳倒一半,剩下的一抬腳就跨過去。
瘦子得意地手舞足蹈,讓他們趕緊的。
趙建設暗罵了一聲,「他娘的,弄一身泥。」
矮子卻還在提醒他們:「要是他們醒了咋整?」
趙建設罵了一聲,「就你多事,這都半夜了,醒什麼?」
這麼冷風冷雨的天,半夜睡得正死呢。
他和瘦子大搖大擺地進去,院牆還能扒了,房屋卻不能,只能從門進。
好在劉春和踩過點,知道他們房門沒有鎖,就裡面一個門閂,用薄鐵片就能撥開。
趙建設去撥門閂的時候,不知道碰到了什麼,發出嘩啦一聲,嚇了他們一跳,他趕緊把那東西給拿住聲音立刻消失了。
黑夜漫漫,韓青松穿著部隊帶回來的雨衣,蹬著一雙雨靴,手電筒已經沒電只能插在背包側兜里。雖然看不清路,但是他仗著這條路走過幾次非常熟悉,依然冒雨趕路。
土路被泡得有些泥濘,卻並不能影響他的速度。
韓青松走得很快,從來沒有這樣急切地想回家,堪稱歸心似箭。
當時在指揮部挑轉業單位的時候,他們給了他一個機會挑選單位,不用像別人那樣回來待業或者讓公社給安排。一共三個地方,兩個是去外縣勞改農場當主任,但是不能帶家屬,他就毫不猶豫地選擇家門口的公安局。
他想守著家人過日子。
想到這裡,他胸膛里涌動著一股熱流,秋風夜雨沁涼,他的心卻熱烘烘的。
走了半宿,他已經適應這種黑暗,到了村口就準確地拐進來,此時雨已經停了,惹來幾聲狗叫,很快又消失無聲。
他根據感覺辨明方向,大步朝著家裡走去。
劉春和和矮子在外面放風,劉春和忍不住,也想進去幫忙。下雨天,黑咕隆咚的,有什麼好望風的啊。
就在這時候矮子拉了他一把,緊張道:「狗叫,有人!」
劉春和低聲道:「哪有人啊?狗叫那麼一兩聲正常。」只要不是連續叫就沒問題,再說下雨泥濘的,除了別有用心的,誰能出來?
矮子側耳聽聽,「真有人,你聽。」
劉春和被他拉著也不得不側耳去聽,開始沒什麼,後來聽到雨靴踩在泥水裡的撲哧聲。
真有人!
矮子拉著他趕緊躲,同時「喵喵」兩聲,給院子里的人送信,這是他們的暗號意思是有人來,但是沒暴露,如果暴露那就是汪汪汪趕緊跑。
他把這腳步聲判斷為晚上有人路過,或者是巡邏的,很快就會過去,是以判斷沒危險。
兩人躲在一旁的草垛後面,祈求那過路人趕緊過去。
誰知道那人卻直奔這裡來了。
劉春和和矮子頓時血液倒流,緊張得要叫,大氣都不敢出。
很快,那人到了跟前,劉春和感覺那處都格外黑濃,約莫是個高大的男人。
難道有人和他們想到一起去了,也來偷錢?他怎麼也沒想到是韓青松這個時候回來。
劉春和聽著那人輕輕推了推門,發現門鎖著就站了一會兒,估計在考慮是翻牆還是撬鎖?
然後他們聽著那男人也朝著一邊的牆走去!
劉春和呼吸都要停止了,會被發現的!
那人摸了摸牆,立刻就縱身躍進去,無聲無息,動作比瘦子可輕快得多。
艹!還真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