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113章
姝姝看著大兄身上的傷口,喃喃道:「哪有這樣處理傷勢的。」隨便撒著藥粉,既不縫合,也不包紮,還蓋著被褥,也不怕化膿。
封秋水平日受傷都是這樣處理自個的傷勢,他自然不覺得有甚。
姝姝把大兄身上的傷口處理好,才回頭問道:「封大俠,我大兄是這麼回事?為何封大俠也在豐隆城。」
封秋水嘆口氣,說道:「這一年我一直追查宋凝君的行蹤,當初你讓我殺了她,我給了她一劍,她掉落懸崖,沒見著屍體便不算完成任務,所以我一直查探她的事兒,直到最近一兩個月才打探到她的一絲消息,就來了豐隆城,然後就碰見你大兄了,你大兄受了傷正在逃,我認識他,所以幫他逃離了追兵,但你大兄受傷嚴重,一時半會兒出不了城,我就找了地兒暫且住下。」
姝姝面色變得蒼白起來,她喃喃道:「宋凝君,還活著?」
她竟然真的還活著。
是的了,宋凝君運氣簡直逆天,豈會那麼輕易的死去。
封秋水皺眉,像是在回憶什麼,「她的確沒死,前兩天我進城追蹤她痕迹時瞧見她了,不過——」他頓了下繼續道:「不過跟死了沒甚區別,猶如鬼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坐在四輪椅上,手腳都沒法動彈,像是癱了,被個小丫鬟推著在庭院里曬太陽。」
宋凝君運氣雖逆天,可掉下懸崖,不可能還好好的。
封秋水繼續道:「且當初我刺中她的心臟,她就算掉落懸崖也是必死無意的,現在能或者也有些奇怪……」
其實說是活著,但他看來,宋凝君那副模樣,跟死沒甚差別。
傅瀲之突然問,「你救下宋校尉是幾日前?」
封秋水道:「五日前,他中間斷斷續續醒來過,但神志不是很清楚。」
姝姝道:「宋凝君住在何處?」
封秋水看她一眼,「也在豐隆城,就在前面不遠的一處三進宅子里,有士兵把守,照顧她的只有個小丫頭跟個老嬤嬤。」
姝姝淡淡的嗯了聲,手指忍不住蜷縮了下。
傅瀲之問道:「宋校尉受傷可是同宋凝君有關?」
封秋水想了下,「不太清楚,不過當初宋鈺柏的確是從宋凝君那附近逃過來的。」
「等大兄醒來再問過他吧。」姝姝輕言細語說道。
有她給大兄處理傷口,大兄會很快好起來的。
姝姝還去用甘露煮了些熱水過來餵給大兄,大兄雖昏迷著,但下意識把整盞水都喝了下去。
封秋水見姝姝給宋鈺柏喂完水還坐在床榻邊,不由道:「隔壁還有間房,小美人過去歇會兒吧。」
「不用。」姝姝搖頭,「我想守著大兄。」
封秋水不再多勸,他離開房屋,來到院里,傅瀲之正正在院子門口,面上還覆著那張獸銅面具,封秋水嗤笑聲,「你裝華岑公子還裝上癮了不成?」
傅瀲之取下面具,冷淡的看了封秋水一眼。
兩人面容都很出色,但一個清冷,一個玩世不恭。
封秋水懶散道:「你這樣的也不知怎麼就入了小美人的眼,你這個人冷淡成這幅模樣,小美人竟然受得住。」
傅瀲之淡聲道:「你且管好自己。」
封秋水嗤笑一聲不再說話,半晌后道:「既然你們過來了,等天亮就想法子把宋鈺柏給運送出城,我去把宋凝君解決了。」
這事兒也是丟臉,他武林赫赫有名的殺手,竟失了手。
傅瀲之道:「不必,我親自去。」
有些事情,總該面對面解決了,想必姝姝也是這般想的。
暮色漸沉,封秋水去廚房煮了些面,大家隨意湊合的吃過。
晚上姝姝就蜷縮在大兄房間的榻上歇了整夜,傅瀲之陪著她。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宋鈺柏醒了過來,他臉色蒼白,有些茫然,腹部的傷口還在疼,但腦子好歹清醒了些,屋內有些昏暗,宋鈺柏想起他是怎麼受傷的,忍不住咬牙,卻牽扯腹部傷口,疼的悶聲一聲,旁邊突然想起個軟糯的女子聲音,「大兄?」
「姝姝?」宋鈺柏茫茫然道,難不成是傷的太重都出現癔症。
房間亮堂起來,姝姝點燃油燈,宋鈺柏這才發現不是癔症,真是姝姝來了,雖然姝姝是少年郎打扮,不過平日她去德善堂都是這幅模樣,倒也一眼就認的出來。
宋鈺柏苦笑聲,「你怎麼大老遠跑來了?」
姝姝小聲說,「大兄,你都失蹤十來日,家裡人都很擔心你,特別是嫂子。」
宋鈺柏想起家裡的妻子,心窩子被戳的生疼,自打他來邊城后,連著妻子生產都不能守在身邊,現在還連累妻子擔憂他。
「大兄,你是碰上什麼事情了嗎?」姝姝又問。
說起這個,宋鈺柏忍不住變了臉色,他道:「姝姝,宋凝君還沒死。」
當初宋凝君被發配邊疆,但掉落懸崖,這事兒也傳回京城,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但她竟然沒死。
宋鈺柏繼續說道:「我原本是追著逢北王才來到豐隆城的……」
逢北王是闐國的新王,也是他背信棄義,撕毀盟約,先攻打大虞邊城。
現在雖暫時休戰,但逢北王性情陰狠,是個有野心的,想要收服大虞,自然不可能臣服大虞。
所以邊城還是處於戒備狀態,他追查敵情時發現逢北王與一中年男子和一老頭前往豐隆城,他自然就跟了上去,進了豐隆城時,發現他們過去一座三進宅子,半個時辰后又出來了,宋鈺柏假裝普通百姓與他們擦肩而過,聽出與逢北王同行的另外兩人都是焦慎國口音,那老頭說道:「她的狀況,當初能繼續活下來已是僥倖,當初幫她用巫醫治療時老夫已說過,最多她就一年壽命,現在油盡燈枯,老夫也沒法子的,何況她自己也清楚的很。」
逢北王倒沒多說,只道:「多謝卞巫醫。」
另一中年男子輕聲道:「王,我們之間的約定……」
隨後他們與宋鈺柏錯身而過,宋鈺柏在他們面前露了面,自然不敢繼續追蹤下去,而且這一趟也得知逢北王竟與焦慎國巫醫有來往。
焦慎國同大虞是盟國,現在卻跟逢北王交涉頗深。
巫醫也是焦慎國特有的巫者,他們用神奇巫術治療病人,身份很尊貴,通常只有焦慎皇族才能請的動巫醫。
那麼跟在巫醫身側的很有可能是焦慎國的皇族,焦慎國皇族跟逢北王一起,這就耐人尋味了。
宋鈺柏打探到這些本想回平高城稟告給袁將軍,但突然想到那巫醫說,宅子里住的人油盡燈枯,他不由的好奇起來。
就打算進去瞧瞧,說不定會有重大發現。
次日,他就趁著那宅子里採辦東西混了進去,然後躲著府衛朝著主院過去,這過去一瞧,就讓他呆愣當場,庭院里的四輪椅上靠著個面白如鬼,瘦骨嶙峋的女子,女子看著都沒多少生機,彷彿隨時都會死去。
讓宋鈺柏吃驚的不是這個,而是他認識這女人,她正是當初發配邊疆掉落懸崖的送凝君。
宋凝君也發現了他,沙啞著嗓音喊道:「有刺客……」
她沒法動彈,甚至連手都動不了半分。
說完這句話,她猶如風中殘燭劇烈咳嗽起來。
宋鈺柏自然是轉身就逃,但府衛太多,纏鬥當中,他受傷,腹部被刺中,逃出宅子后,他被人救下,隨後失去知覺。
模模糊糊的也醒來過兩次,但完全不記得事,直到現在才徹底清醒過來。
宋鈺柏說完,臉色越發蒼白。
姝姝垂著眼,不知想些什麼,她起身道:「我先去給大兄熬些粥,他這幾日應該還沒吃過東西。」
封秋水訕訕,他一直昏迷著,自然沒煮東西給他吃了。
粥很快熬好,姝姝端過來喂兄長吃過,見傅瀲之跟封秋水都沉默著,姝姝問道:「師兄,我……」
她也不知自己想說些什麼,她與宋凝君之間不死不休,但眼下宋凝君跟死了沒區別。
傅瀲之道:「待會我回客棧一趟,讓劉成他們賣掉貨物后先帶宋校尉離開豐隆城。」
馮秋水忍不住多看他一眼,這人似乎只有面對姝姝時話語才能多一些。
姝姝小聲問,「師兄你呢?你不離開豐隆城嗎?」
傅瀲之望著姝姝不再言語,姝姝卻懂了他的意思。
是啊,她與宋凝君之間的恩怨也該做個了結了。
「師兄,我也留下,我同你們一起去。」那也是她跟宋凝君的恩怨,兩輩子的糾纏,終該畫上句號了。
「好。」
隨後,傅瀲之回客棧囑咐劉成,劉成應承下來。
到了下午,帶進豐隆城的貨物賣的一乾二淨,就去把宋鈺柏接到馬車中,姝姝已經又給宋鈺柏換過藥膏,還煎了葯給他吃,「大兄,你回去平高城后藥膏每日都還要塗抹的,葯也要記得繼續吃。」
宋鈺柏笑道:「我都知曉,姝姝你也小心些,要不就先跟我回平高城?」
姝姝搖頭不語,她跟宋凝君的恩怨早該解決了。
宋鈺柏知她心事,不好多勸,躺在馬車裡頭晃悠悠離開。
他躺的是『華岑公子』進城的那輛馬車,出去時多半也不會檢查。
而且宋凝君看樣子與逢北認識,但宋凝君並未讓人封城追查宋鈺柏,甚至整個豐隆城都沒太大波動。
好似是宋凝君再等著誰的到來。
宋鈺柏離開后,姝姝擔心逢北王會在宋凝君那邊,封秋水卻道:「這個倒不必擔心,這些日子我日日都有去宋凝君宅子附近打探,逢北王並不在,她似乎成為了棄子,這幾日就連宅子里的府衛都撤掉了,只有她跟那個伺候她的小丫頭。」
傅瀲之道:「等天色暗下來再過去吧。」
墨色漸沉時,封秋水帶著兩人過去了宋凝君住的宅子。
就如同封秋水說的一般,整個宅子果然都是靜悄悄的,沒有半個府衛,就連附近也沒有埋伏。
過去正院,庭院里靜謐無聲,只有風吹過落葉的簌簌之聲。
庭院中央停著四輪椅,四輪椅上坐著骨瘦如柴的身影,她整個人像是癱在四輪椅上。
聽見身後的動靜,她也沒法動彈,只是發出個古怪的嗬嗬之音。
「是蜀王殿下嗎?」宋凝君的聲音也沙啞至極,猶如利爪磨過鐵器上的聲音。
三人來到她的面前,四輪椅上的人正是宋凝君,但她此刻的模樣——
的確如同封秋水說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側手臂空蕩蕩的,脖子都沒法抬動,形如枯槁,猶如風中殘燭,眼看著要油盡燈枯了。
宋凝君笑了笑,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傅瀲之身上,喃喃道:「能在臨死前見到殿下我心愿已了。」
封秋水冷笑道:「你也算命大,給你一劍掉下懸崖你都沒死。」
宋凝君面無表情,並不搭理他,只是目光都在傅瀲之身上,她自幼愛慕的人。
傅瀲之冷著臉,「你故意引我們到此處的?」
宋凝君笑了聲,目光慢慢落在姝姝身上,「是的,原先我也沒料到還能最後見殿下一面的,不過見到宋鈺柏那一刻,我就知道可以見到殿下最後一面,我知曉殿下跟我世間最最『心善』的妹妹成了親,若宋鈺柏在邊城失蹤,她一定會來找人的,我太了解你了,宋凝姝……」
姝姝面無表情看著她。
宋凝君繼續喘著粗氣斷斷續續道:「宋鈺柏傷成那樣被人救下,肯定出不了城的,你們一定會找到這裡的……」
當初她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可她正好碰上一位巫醫和逢北王,她開口求救,逢北王見死不救,是她以毒藥配方才引得逢北王開口讓巫醫救下她,帶著她回到闐國,給了她寢宮和婢女,也逼迫她把毒藥方子交了出來。
那巫醫雖救下她,但她掉落懸崖摔斷脊背骨,這輩子都沒法動彈。
她把一些毒藥的藥方交給逢北王,逢北王對她客氣起來。
可她的身體還是一日不如一日,那巫醫說過,她必死無疑的,當初是強行續命,最多續命一年。
一年時期已到,她對逢北王也沒了用處,然後她求著逢北王讓她搬來兩國邊境交錯的地方。
她來到豐隆城,靜靜等待死亡,或許逢北王對她也有一絲憐憫之情,前些日子還請了那位巫醫幫她瞧過。
只那巫醫也沒了法子,她以為自己會靜悄悄死在宅子里的,沒想到會碰見宋鈺柏。
那一刻,她知曉或許還能見見這輩子最挂念的人。
也果然等來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不清楚自己善不善,但她所求只是見殿下一面而已。
至於宋凝姝,她不清楚自己還恨不恨,若有來世,她是不是應該選擇另外一條路?
她沒法去多想了,或許不會吧,她畢竟就是這樣的性子。
宋凝君心裡模模糊糊的想著,目光落在那俊美如神祗的男人身上。
姝姝望著宋凝君,「宋凝君,你可後悔?」後悔她做下的每一件事情。
宋凝君冷笑一聲,「我後悔什麼,後悔做下的那些事情?宋凝姝你以為你與我有何不同?其實你比我更冷心冷肺,更能裝!你對宋家人的那些好是你真心實意?不過是你想對付我所以才尋求宋家的庇佑,從一開始你就沒在乎過任何人,你學醫懸壺濟世所為何?當真是你心善?還有你對殿下當真是有感情?」
宋凝君說罷,氣息越發不穩,她目光落在傅瀲之面上,眉目溫和下來,「殿下,宋凝姝根本就不是真心愛慕您,唯,唯有我……」
只是她剩下半句話卻沒有說出口,傅瀲之抬劍,暗勁打出,長劍直直射出,刺進宋凝君的心窩。
傅瀲之淡漠道:「你找死。」
宋凝君慢慢低頭,看著沒入胸口的長劍,她嘴角溢出暗紅色血跡,瞳孔漸漸散開,她喃喃道:「你們,以,以為這就是結束嗎?總,總有一日,您也會棄她如敝屣,總有一日的……」
她這話彷彿詛咒,傅瀲之臉色沉底陰沉下來。
宋凝君漸漸閉上雙眸,沒了動靜。
封秋水嘖了聲,走過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回頭道:「這次是真的死了。」又嘟囔道:「也是個命硬的……」
姝姝茫然站在原地,她想著宋凝君的話,她對宋家人真是如此嗎?
封秋風道:「屍體怎麼辦?」
「燒了吧。」姝姝輕聲道,她與宋凝君的恩怨也徹底了解,只盼來世也不相識。
封秋水從柴房裡找出一捆捆的柴火,將宋凝君的屍首扔了上去,點燃火摺子。
火光衝天而起,把快要暗下來的庭院照的猶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