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無悔今生
自崖底而生的冷風，一陣陣地卷了上來，帶著一股股死亡的氣息，陰森，幽怖。
顧雪瑩渾身發冷，連心尖上都似凝結成冰。
手腕間越來越濕滑，她能感覺到邢天掌心一緊，死命地攥住她，不讓她滑脫出去，可是那條手臂上失血的微顫，卻似電流一般傳遞到她的手臂上，順著血脈，刺入她心間。
“邢天，放手吧，這個樣子……我們兩個都會沒命的。”
天知道她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能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顧雪瑩一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視死如歸，她會為了另一個人，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
她唇邊忽然現出一絲自嘲的微笑，好奇怪，她竟一點也不覺得害怕，仿佛為這個男人放棄生命是一件理所應當天經地義的事，對這個男人，這骨子裏的奴性，竟然到死都不悔改……
她心中無奈歎息，仰頭看向那個一言不發卻神色堅執的男人，唇邊苦澀漾開：“放手吧，你受傷了，不要再逞強，我不想連累你，你的命，可比我的值錢多了。”
邢天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不斷湧入的鮮血，讓他掌心間溜滑不已，那細細的手腕隨時都有可能滑脫出去，他隻有不斷地用力才能抓握住她，可是手臂上的傷，卻讓他再也無力將她一把拉上來。
他緊抿著薄唇，一言不發，擔心自己一旦開口就會鬆了勁，隻得緊咬牙關，死死抓握住她，等待有人來救援。
“你這混蛋，為什麽要這麽自不量力？”顧雪瑩看著這個固執的男人，向來知道他的油鹽不進，但這已是生死關頭，他為什麽還是這麽一副該死的萬年撲克臉，真是讓人忍不住就想罵人。
“你一個人跑來幹什麽？要救人你也多帶幾個人來啊，你這不是安心要害死我嗎？你還不快放手，我死也不想跟你做一對怨鬼……”
顧雪瑩罵了半天，可這男人卻始終無動於衷，甚至連目光都沒有落在她臉上，隻是死死地攥住她不放。
手臂上傳來的震顫越來越明顯，顧雪瑩知道他已幾乎要力竭了，她向上望去，注意到他抓住樹枝的手都在微微顫抖，再這樣下去，他很快就會支撐不住了。
心中一片無法抑製的疼痛泛濫開來，疼得她心髒猛縮，唇邊卻忽然挽起一抹絕美的弧度。
到死都還能得他如此拚死相救，這一段無果的癡戀已經足矣，能愛上這樣的男人，即使從此人生艱辛，命途短暫，對她來說，仍舊無悔今生。
她忽然輕聲笑了起來，引得邢天驀地掀眸朝她看來，不由微微怔住。
那張蒼白的小臉上，竟綻放出那麽絕美的容光，彎彎的唇邊似盛開一朵嬌豔的曼珠沙華，那麽淒美又決絕，而那雙癡癡的杏眸，宛如浸潤在淚光裏的絕色琉璃，晶瑩明亮得動人心魂。
“邢天……”溫柔得讓人心碎的聲音，仿佛能鑽入他的靈魂深處。
自從重逢，顧雪瑩對他就從未如此溫柔相向，她總是橫眉怒目，總是張牙舞爪，總是以無所謂與不在意的態度，來掩蓋她的柔軟與脆弱，總是尖銳如芒刺，從未如此刻般，溫柔似水。
“別忘了我們還有兒子，千萬別讓他從今天開始就成了孤兒，”她輕聲說道，眸光中透著無盡的不舍與無奈，“所以，小念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撫養他長大，記得回去告訴他，就說媽媽去了一個更加美麗的小島，舍不得回來了，要等到他十八歲的那天，再回來看他……”
“閉嘴！”男人嘶啞的聲音，仿佛從齒縫間鑽出，帶著惡狠狠的怒氣，也因此泄漏了一絲力氣。
掌心裏一滑，邢天心中大驚，拚命攥緊五指，生怕這女人會從自己的掌握中滑脫，緊抿唇瓣，再不敢開口，隻是惱怒地瞪視著她，不想再聽到那些誅心般的話語。
顧雪瑩卻溫柔至極地回望著他，那眸光裏的癡戀與深情，再也不願掩飾。
“邢天，我真的很抱歉，不該這樣自作多情，還瞞著你悄悄地生下小念，給你帶來了很多困擾，可是……我一點也不後悔。”
她唇邊淒美的微笑，似冷風中將要飄零的花瓣，美到讓人心碎。
“不知你注意到沒有，小念很少很少露出笑容，可是隻要他一笑，那模樣真的像極了你，正是因此，我很喜歡看到小念的笑容，就仿佛是看到了你一樣，每當那時，就會感到特別滿足與欣慰，就會覺得所有這一切，全都無怨無悔。”
她深情又無奈地凝望著邢天，苦澀地微笑。
“隻可惜，你從未對我露出過這樣的笑容……”
邢天心中驀地一痛，差點讓他抓不住那根樹枝，仿佛心髒被擊穿，仿佛靈魂被拷問，他竟有些無法麵對她，無顏麵對她如此不悔的深情。
然而頃刻間，他渾身一僵，一絲無法克製的恐懼自心底竄出，牢牢擢緊了他的心。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被他死死攥住的女人，竟然勉力舉起她的另一隻手，卻不是來抓緊他的手臂，以求牢牢攀附住他，而是一點一點地掰開他緊攥的手指，想要掙脫開他的抓握，想要為了他，為了小念，放棄自己的生命。
“不……”他眥目欲裂，前所未有的恐懼，仿佛有什麽最最重要的東西即將從他生命中溜走，他聲嘶力竭，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掰開，他再也抓握不住她……
而那淒美決然的女子，卻朝他露出那麽勇敢無畏又深情無限的微笑，讓他驚覺，原來這個女人，才是他這一生所見到過的，最最美麗的女子！
“很抱歉，不顧你的意願，給你帶來了那麽多的困擾，可是，邢天……”她說，甜美的聲音，宛如天籟。
“對不起，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那隻小手，忽然猛地一用勁，掰開了他最後拚死用力的兩根手指，那細弱的手腕瞬間從他掌心裏滑落……
那一刹，邢天隻覺整個世界都仿佛瞬間崩塌，天崩地裂，撕心裂肺。
在他血紅的眸光中，那道嬌小柔美的身影，如同風中飄搖的小茉莉，在深淵的亂風中飄來蕩去，被下麵伸出的一株樹掛了一下，再重重摔落在一塊突出在崖壁之外的岩石上。
“不！……”
一聲痛斷肝腸的嘶吼，邢天眼前驀地一黑，心房中撕裂開無法愈合的傷口，令人痛不欲生。
他斷然鬆開那根抓握的樹枝，不顧一切地朝下撲去，他要去救回她，如果救不回，那便隨她而去……
風雲烈將五感提升到極致，迅速地朝西南方向仔細搜索邢天和顧雪瑩的蹤跡，斷崖邊傳來的槍聲清晰入耳，他立刻朝那邊趕了過去。
一眼望去，斷崖邊竟空無一人，他微蹙了蹙眉，還不及細想，便聽到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嘶吼。
那般絕望又痛苦至極的聲音，讓人不由自主地都跟著生出一股難言的悲傷，風雲烈幾乎是毫不猶豫的，直朝那聲音來處的斷崖飛撲下去。
身體淩空崖邊，一眼便看到邢天不顧一切地縱身一躍，風雲烈大驚，連忙飛身而下，一腳勾住那株鬆樹，伸手拽住了邢天。
“鬆手！”邢天拚死想要救回顧雪瑩，卻被一把拉住，頓時怒火衝天，他回頭瞪向風雲烈，一雙鷹眸血絲密布，就連一貫蒼白淡漠的臉都鼓脹著憤怒的青筋。
眼前這個情緒激動的男子，讓風雲烈不由愣了一下。
被亞洲黑道膜拜的暗黑之王，傳說中的凶殘“黑豹”，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黑道首領，這……真的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邢天麽！
轉眸，風雲烈一眼看到摔落在下麵岩石上的顧雪瑩，立刻便明白了過來。
“邢先生，你冷靜一下。”他連忙說道，“我能救她，你先上去。”
說著，也不管邢天同意與否，身體猛地挺身而起，足尖在那株鬆樹上輕輕一點，便帶著邢天躍上斷崖。
那一陣絕望的衝動過去，邢天很快便冷靜下來，自己這樣跳下去根本救不回顧雪瑩，但憑風雲烈如此出神入化的不凡身手，救回顧雪瑩應該不難。
“烈少，幫我救她。”他腳一沾地，立刻急切地對風雲烈說道。
“放心。”話音未落，風雲烈已返身跳下斷崖。邢天連忙走近崖邊朝下看去，那個突出的岩石上，靜靜躺著一道嬌小脆弱的身影，仿佛是被人丟棄的破布娃娃一般，幾乎毫無生氣。
胸腔裏一陣剜心般的劇痛，邢天眼前一黑，幾乎險些栽了下去，他捂住胸口，緊抿的薄唇裏沁出一絲腥甜。
不……她不會死的，這女人如此混賬又煩人，老天都一定不屑於收她的……
她不會死……不會的……
斷崖絕壁上，生長著不少頑強的植物，所以能讓風雲烈借力，輕而易舉地就落在了那處岩石上。
他俯身探了探顧雪瑩的鼻息，微微鬆了口氣，但注意到她扭曲變形的身子，不由蹙緊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