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不假辭色
瞟了俞團團一眼又一眼,又看向老人,那人有些不可思議:“這……這……”
“黑金剛呢?”老人忽然問道。
來人臉色微微一變,低頭看了眼手中空空的鳥架子,一條栓鳥的鏈子在架子下空蕩蕩地晃蕩著。
他有些忐忑地回道:“不知道飛哪兒去了,找了好半天也沒找到。”
老人麵色黑沉,重重一哼:“養的都是白眼狼,翅膀一硬就飛走,不找了,愛回不回!”
那人愣了一下,眼中透出複雜無奈的神色,半晌輕輕嗯了一聲。
俞團團的注意力被他們之間的對話吸引過去,小手不知不覺停了下來,立刻遭到老人的低斥。
“怎麽停了?繼續!”
“……哦。”小姑娘撅了撅小嘴,怎麽感覺自己真的被訛上了,竟然被當做丫鬟給呼喝使喚……唉,算了,好人做到底吧,反正也有人來接他了,她可以隨時離開。
拎著鳥架子的那人,驚異的目光在俞團團和老人身上幾個來回,終於忍不住問道:“這小姑娘是……”
“剛才我差點摔了,這小丫頭扶了我一把。”老人淡淡說道。
那人大驚失色:“啊……老爺,你……你摔到哪兒?嚴不嚴重,要不要去……”
“不是有人扶了嗎?”老人皺著眉頭不耐打斷,粗聲粗氣的,“我沒事!”
那人緊張的神色放鬆下來,連忙看向俞團團:“小姑娘,謝謝你啊,我家老爺腿不方便……”
“誰腿不方便了?”老人立刻黑臉。
“哦,不是,不是,”那人連忙擺手,“都怪我,都怪我,沒看好黑金剛,讓它掙脫鏈子飛了,又丟下老爺一個人,幸虧有你幫忙照顧我家老爺,謝謝了啊,謝謝謝謝……”
那人感激地看著俞團團,不停道謝。
這一來,俞團團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舉手之勞而已,其實沒什麽,你……呃……”
“哦,我姓景,”那人微笑著說道,“你叫我景叔吧。”
“景叔,”俞團團禮貌地稱呼了一聲,又抬頭看向老人,“那這位爺爺……”
“我家老爺姓……”
“就叫我爺爺吧,”老人忽然說道,神色淡淡,“我都快八十了,當得起你一聲爺爺。”
“哦。”俞團團揚了揚眉,懂事地不再追問。
老人低頭看著她,麵色微軟,話卻是對景叔說的:“這小丫頭手法不錯,膝蓋被她這麽一按,舒服了很多。”
景叔驀地看向老人,被他那極少見的柔軟麵色,以及很難得的誇讚言語,驚得愣住。
俞團團一聽,立刻抬頭看向老人,小臉上流露出欣喜:“真的嗎,爺爺,您真的感覺到好很多了嗎?我還擔心按摩不好,反而讓您不舒服了呢。”
老人淡淡哼了一聲,又恢複了那不近人情的神態:“勉強將就,以後每天到這裏來,給爺爺做按摩。”
“啊?”小姑娘呆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什麽?”老人皺眉看著她,“要不是你那一扶,我也不至於扭著膝蓋,你想甩手不管?不可能!”
景叔在一旁張口結舌,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家老爺如此腹黑不講理。
小姑娘更是目瞪口呆,半晌才發出聲音:“不是的,爺爺,我……我沒有……”
“現在的年輕人都是你這樣的?犯了錯還不想彌補?”老人又是重重一哼,“簡直世風日下,一代不如一代!”
俞團團簡直懵住,這……這才是真正被訛詐了吧?居然……居然能想出這樣的辦法來訛她?
“不是,我……我……”
“你扭了我的膝蓋,就得負責到底!”老人不容置疑地拍板決定。
俞團團忍不住地抓了抓小腦袋,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可是我不是專業按摩師,隨便按按可以,長期的話,恐怕效果反而不好……”
“就你了,這手法我覺得還行,就這樣吧。”老人說著,就要站起身來。
俞團團下意識地就去扶他,手伸到半途又僵住,媽呀,得吸取教訓了,真是不能隨便亂做好事啊!
“嗯?”老人見她伸手半途停住,皺眉不滿地看向她。
俞團團眨了眨眼,隻好繼續伸手攙扶住他,為難地看著他:“爺爺,我……我沒辦法天天都來這裏,我還是個學生呢,每天都要上課的。”
“那……那就每周一次,你定時間。”
俞團團:“……”
一旁的景叔已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明顯感覺到自家老爺對這小丫頭的不同,連忙幫腔:“小姑娘,我家老爺本來很不喜歡按摩的,難得適應了你的手法,你就好事做到底,當是幫忙吧,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付費的……”
“啊不不不……”俞團團一驚,連忙擺手,“不是的,我沒有這個意思,我不缺錢,我……”
她有些尷尬地看了老人一眼,忽然覺得這事有些好笑,看著白發蒼蒼的老人,其實心裏已明顯感覺到他對自己態度的前後不同,莫名就有些心軟了。
“好吧,”她莞爾一笑,“那我就幫爺爺做按摩,周五下午我沒課,就每周五的下午三點吧。”
老人哼了一聲:“就從這周五開始。”
“……”俞團團有些哭笑不得,這老人始終橫眉怒目的,可她卻莫名覺得很可愛,忍不住便噗嗤一笑。
“行啊,不過……我得去學學專業的按摩手法,我的學習能力很強哦,周五再來,爺爺一定會感覺更好的。”
她甜甜的笑,軟軟糯糯的聲音,可愛嬌俏的模樣十分有感染力,景叔忍不住便隨著她笑起來,而老人緊抿的唇角不知不覺便鬆開了,深黑的瞳眸中悄悄透出一絲溫軟。
俞團團跟老人和景叔告別,說好周五再在這裏碰麵,便轉身離開了,她不再走回頭路,繼續沿著那條林蔭道走下去。
剛才那片刻之間,她就打定了主意,打算還是去一趟初心醫館。
上次她腳踝扭傷時,見識到了初墨玦神奇的按摩術,這樣效果奇佳的手法,對那位爺爺的效果一定很好,所以她決定去跟他請教一下,希望能把這套手法學會。
至於那位老人如此不講理的要求……
一周一次,就當是來公園散散心吧,而且,那位爺爺身上沉鬱的孤獨感,還有他說自己沒有家人時,那掩飾在冷硬外表下的心酸,都讓她莫名心軟,唉,就當是替他的家人來陪陪他吧。
看著小姑娘蹦蹦跳跳離去的背影,景叔臉上仍泛開著笑意:“這小姑娘,心地很好呢。”
身旁一聲沉沉的歎息,半晌,蒼老的聲音裏無盡遺憾:“真希望……能有個孫女啊……”
景叔笑容一凝,轉頭向老人看去,眸間閃過微微的沉痛。
“去查查她是哪家的孩子,叫什麽名字,在哪裏上學,有能幫的就幫一下吧。”老人淡淡吩咐道。
“是。”景叔立刻應道。
“還有……”老人似乎顧慮著什麽,“不要讓她知道我是誰,我怕把她嚇走了。”
景叔看向老人,微微動容,隨即點頭:“是,我明白。”
……
一路林蔭,一段曲折回廊,幾步小橋流水,跨出公園另一道大門,再穿過一條小巷,便是醫館所在的那條僻靜街道。
還未走近,一縷若有若無的藥香便隱約而來,淡淡清雅,舒爽寧神,可仔細去嗅,似乎又無了蹤影。
俞團團帶著一絲絲期待的心情,慢慢走近那幢古意樸拙的木質小樓,其實無需藥香縈繞,隻是那小樓隱隱然的世外之感,就已讓人寧神清心。
她抬眸,看了看醫館大門上那兩個醒目的隸書大字,不知道為什麽,隻是看著這“初心”兩個字,就似乎能感覺到初墨玦對醫學之道的赤誠與純粹,想必就是因此,他才能達到如此高超神奇的醫術境界吧。
俞團團看了看那扇敞開的大門,略猶豫了一下,便拾階而上。
站在門側接待處的,仍是上次那位名叫小芹的年輕女孩,依舊是一身竹青色中式衣著,看起來既溫雅又幹淨利落,她抬眸看見走進的俞團團,立刻便認出了她來,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過。
“小姐,”她連忙迎了上來,十分禮貌地詢問,“你是來看病嗎?”
俞團團搖頭,也禮貌一笑:“不是,我是來找初先生的,他在嗎?”
“在的,”小芹立刻答道,伸手往樓上一引,“初先生在樓上書房,我帶你上去吧。”
俞團團跟著小芹走上三樓,停在那間書房門外,小芹輕輕敲了敲緊閉的房門,稍頃,裏麵淡淡應聲。
“進來。”極淡極遠的聲音,仿佛遠山含水間,一縷縹緲的槳音。
小芹立刻推開房門,禮貌地一伸手,請俞團團進入。
門一開,書香與藥香混合的獨特香氣便漫掩而來,俞團團好奇地向書房內看去,不出意料的,處處皆是淡淡古意,貼牆而置的紫竹書架上,全是各種各樣的醫書,甚至有不少還是泛黃的古籍。
而紫竹書架旁,仿佛一抹淡白月光靜靜灑落,一身白衣的秀頎男子長身玉立,正在書架前翻看一本醫書古籍,微垂的眉眼間凝神專注,側顏輪廓極為秀逸清致,他周身似氤氳著朦朧月暈,極美,卻淡遠,微涼。
似有所覺,男子密長的睫羽微微一閃,眸光晶瑩流轉,看清書房門口的女孩時,淡煙秀眉頓時微微一蹙。
“怎麽隨便就帶人進我的書房?”語聲薄淡,不悅的眸光寒涼地瞥向小芹。
小芹一怔,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以往先生的幾位朋友都是不用通報便能隨意進入他的書房,身邊這位小姐,很明顯是跟那幾位先生都關係密切的人,她以為也可以得到特別接待,卻沒想到竟惹得一貫隨和淡然的先生動了怒。
小芹心中一緊,頓時惶惑起來,僵在門口,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對不起,初先生,我……我不知道……”
“是我讓她帶我上來的。”俞團團忽然說道,她看出了初墨玦對自己忽然到訪的不歡迎,心裏有些尷尬難堪,卻不願連累小芹,於是想要為她開脫。
“不關她的事,請你不要責怪她。”她努力直視著那清遠男子疏離不悅的眸光,不想因此而怯懦退縮。
初墨玦清冷的眸光似天邊寒月,涼冰冰地對撞上女孩不退縮的目光,稍頃,微微一縮,轉向她身旁忐忑不安的小芹。
“你下去吧,下不為例。”
小芹連忙道歉著,轉身慌張離去,獨剩下俞團團一人站在書房門口,有些局促,進退兩難。
初墨玦卻不再看她,垂眸看向手中醫書,修長潔淨的手指緩緩合上書頁,再輕輕放回書架上,看起來極為愛惜。
“找我有什麽事?”他看著書架上的書籍,淡淡問道。
俞團團明白自己不受歡迎後,對自己的來意頓覺有些難以啟齒,抿了抿小嘴,決定先問問母親的事。
“那個……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我媽媽的事,她……”
“植物人,我知道。”初墨玦截斷了她的話,似乎並不想詳談。
俞團團愣了一下:“那……那你……”
“烈沒跟你說過?”他微一側頭,眸光終於一轉,朝她看來,“他早就讓我去看過你母親。”
俞團團微微一怔,其實她猜到風雲烈可能請初墨玦去看過她的媽媽,此時聽他親口說來,不過是印證了她的猜想而已,隻是……
垂在身側的小手漸漸蜷緊,心裏那點微弱的希望被薄涼的風一卷,熄滅了。
“腦部損傷不是我所擅長,很抱歉,無能為力。”
俞團團抬眸,看向那淡遠如月的男子,他話語很客氣,但態度卻很冷漠,讓她一時不知該再說些什麽,原本亮晶晶的瞳眸隨著睫羽一落,漸漸暗淡下來。
初墨玦淡涼的眸光從那張失望的小臉上一掠而過,重新落回書架上,晶瑩潔淨的指尖在一本本書目上輕輕拂過,溫柔而愛惜。
“還有什麽事嗎?”他問,指尖溫柔輕撫愛惜之物,可對那女孩,卻不假辭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