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愛而不得
風臨山莊的大門,已倏忽間近在眼前,俞團團心裏微微一慌,連忙又轉過頭看他。
“風雲烈……”
“放心,照片的事我會處理。”風雲烈忽然說道,清冷的嗓音卻失了那琳琅玉質的優美音色,多了一縷岩石般冷硬的暗沉。
俞團團心中說不出的滋味,為自己給他帶來的無數麻煩而不安、愧疚、惶惑……種種滋味交纏,讓她心亂如麻,語不成句。
“我,其實我……”
“進去吧,”他一腳刹車踩下,車子已停在了主宅門前,“不要再到處亂跑。”
淡淡的囑咐,似乎不帶任何情緒,俞團團轉頭看向他,欲言又止,卻在對上他緩緩轉過來的眸光時,再次失語。
那幽深眼眸中,平靜深邃得看不到底,深得讓她心慌,她努力想要看清,想要琢磨透,可是那年長她十歲的成熟內斂與淡定沉穩,哪裏是十八歲的小姑娘能看得透的?
車門忽然被人打開了,祁伯溫和慈藹的聲音在車門邊響起。
“少夫人,你回來了。”
俞團團下意識地想要下車,卻忽然意識到風雲烈並不準備與她一起,她又是一陣心慌,連忙轉頭看向他,可他卻已扭過頭去看向車前方,沒有看到女孩極度不安的模樣。
“去吧。”他淡淡說道。
看著那冷如冰雕一般的完美側顏,滿懷心慌忐忑的女孩,忽然小嘴一癟,莫名地就紅了眼眶,莫名地就滿腔委屈,扭頭轉身下車,頭也不回地走上台階,走進主宅,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那輛立刻踩下油門開走的車子。
……
雲澈將車停在樓下,下了車便往公寓裏走去,走進樓梯間,筆直有力的大長腿從來不耐這些低矮的階梯,總是三階四階地往上跨,卻在跨上二樓的最後幾級梯階時,忽然停了下來。
他俯身,在梯階上拾起那個十分醒目的小東西,垂眸看去,掌心裏一團鴨黃色的毛球,連著一根金色的掛繩。
星眸微微一閃,他當然記得這東西是誰的,前兩天那女孩可憐兮兮地在他沙發裏睡著,他拿起她的手機時,就曾嫌棄過這岔眼又礙事的手機掛墜。
她剛剛來過這裏。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莫名地伴隨著一絲微微的遺憾,他垂眸看向那打掃得幹幹淨淨的水磨石台階,看不出她坐過的痕跡,卻能想象出那嬌小的身影蜷著腿坐在這冰冷的樓梯上,茫然等待他時的小模樣,一如掌中這顆小毛球,軟軟萌萌的一小團。
線條優美的唇線微微抿起,他跨上最後一級階梯,將那小毛球愛惜地握在了掌心裏。
剛走到門前,還未開門,手機便在褲袋裏響了起來,他連忙摸出來一看,星眸一明一滅。
電話那頭,是風雲烈清冷的聲音:“怎麽樣?”
“正在查。”
……
夜深,整個楓林山都沉入涼涼的秋睡中,那些滿山如火如霞般的紅楓,都因這夜幽幽的月色,而洇染上一層薄薄的沁藍。
風臨山莊也披著月色的薄紗,悠然沉臥在楓林深處,寧靜幽謐中,唯有一窗燈火未眠。
書房裏。
仍是一角矮榻,素樸茶席。
雲澈抬眸看向對麵默默斟茶的男子,他永遠沉靜如千年冰山,萬事不驚,底定在心。
沉默了一會兒,雲澈才輕聲說道:“發帖的電腦在城南一家舊網吧裏,但那裏的監控攝像頭都曾在發帖的那段時間裏被幹擾過,無法查到是誰在那裏用過那台電腦,不過……”
雲澈接過對麵遞來的茶杯,看了眼盞中淺碧的茶湯,繼續說道:“我懷疑那人根本沒去過那家網吧,他應該是通過監控觀察,遠程操控了那台電腦進行發帖,換句話說……”他抬眸看向對麵一直垂眸不語的風雲烈,“這個人,是個電腦高手。”
“高得過你?”風雲烈終於開口,卻仍未抬眸,如玉般的手指,捏著細膩通透的薄胎骨瓷茶盞,湊近瑰色薄唇邊,無聲輕啜。
雲澈微愣了一下,線條美好的唇線忽然一揚,為這十分難得的打趣而無聲淺笑。
“就算高不過我,也不差了。”他回道,也低頭啜飲杯中茶湯,清雅茶香嫋嫋而來,在鼻端與唇齒間回旋出甘美的韻味。
兩兄弟都喜愛喝茶,而雲澈獨愛綠茶,所以每次隻要有他在,風雲烈必然會為他專門泡上一壺綠茶,今天的平水珠茶,味甘軟而永,越啜飲越宜人,如同某些無聲的情誼,經久深濃。
看著麵前茶盞又被風雲烈斟了七分滿,雲澈微抿了抿唇:“這人十分謹慎,所有可能暴露的線索都被處理掉了,”他輕蹙了蹙眉,“我有種感覺,他似乎很了解我的追溯查探手法,所以每一步都了斷在前。”
風雲烈抬眸:“你也沒辦法了?”
雲澈看了他一眼,忽然一笑,如水映星華一般清澈又明朗:“怎麽可能難倒我?不過是多需要點兒時間罷了。”
風雲烈垂眸,將煮開的水注入透薄玉潤的骨瓷茶壺中,碧綠茶珠在水中浮沉跳躍,賞心悅目至極,如玉素手輕按壺蓋,淺碧茶湯自透潤的壺嘴處傾瀉而出,注入圓潤典雅的公道杯裏。
雲澈接過那隻再次斟滿茶水的茶盞,一飲而盡,放下茶杯說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他說著便站起身來,風雲烈垂眸把玩著手中茶盞,問了一句:“不住家裏?”
“……不了,”雲澈有些微微不自在地轉過眼眸,“我回學校去繼續查一下,這事很可能就是校內之人幹的。”
他說著,轉身就走,剛走到書房門口,身後忽然又傳來風雲烈清冷淡靜的語聲,似骨瓷杯輕輕相擊的聲音,優美而又微微薄涼。
“你是不是……還有事沒告訴我?”
雲澈一怔,頓住腳步,緩緩轉過身去,對上風雲烈幽邃而透徹的眸光……
過了夜裏十二點,酒吧裏不允許再高音量擾民,於是表演類節目收場,取而代之的是舒緩而又輕柔的音樂,在繁豔的燈紅酒綠間溫柔流淌,交混出屬於這個時段的獨特味道,嫵媚靡麗。
酒吧裏僻靜的一角,被新組成的“暗戀者聯盟”占據,三人各據一方,推杯換盞,各訴衷腸。
今天也不知是怎麽了,大家似乎都有些苦悶難言,到了收工時間,水柔和顧雪瑩卻一時都不想離開,而水清也幹脆脫了那身服務生製服,暫時罷工一會兒,拖著兩個姐妹喝點兒睡前酒,美其名曰,養顏助眠。
“話說,團團以後真不來跳舞了?”顧雪瑩飲下一口澀澀的酒液,神色間已略有薄醉。
水柔捧著杯子點頭:“嗯,肯定不能來跳舞了,不過這樣也好,本來就不該把她拉下水的……”
“好什麽好?!”水清立刻嚷了起來,“她不來,龍先生也就不來了,我當這個服務生還有什麽意思?哎喲……怎麽又敲我頭?”
“團團快被你害死了,你卻隻想著自己這點兒破事,”水柔怒目以對,“我真想敲開你這腦袋看看,有沒有良心?”
水清愣了一下,忽然嘿嘿笑了起來:“小柔,你喝醉了,我的良心在胸膛裏,不在腦袋裏……哎!”
水清也已薄醉,沒能及時避開水柔襲胸而來的“九陰白骨爪”,趕緊抖了抖,抖開妹妹的爪子:“別亂摸,哥這裏是留給心上人的。”
噗——
一旁的顧雪瑩噴出一口酒來,笑得差點嗆住:“你的心上人……不會就是龍禦吧?那你完了,人家是直男,你永遠沒戲。”
水清悻悻然:“你說好好一個美人,為什麽偏偏喜歡女人,我一顆春心都碎了一地,卻沒人憐惜。”
水柔翻了老大一個白眼:“你是節操碎了一地,趕緊撿回來還來得及,別奢望那些有的沒的,該幹嘛幹嘛去!”
水清一時語結,猛灌了一大口酒,忽然粗著脖子低吼道:“我得不到,遠遠看著還不行嗎?你們特麽地就沒暗戀過,就沒想過跟喜歡的人靠得近一點,再近一點,哪怕永遠都得不到,也要努力地博得他的關注,努力地珍惜每一次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你們特麽地沒這麽想過,老子跟你姓!”
被指著鼻子的水柔,默默飲了一口酒:“……你本來就跟我姓。”
水清:“……”
顧雪瑩忽然一個酒嗝,嗆得俏麗眉眼間,多了一抹水潤薄紅:“是啊,所以說暗戀很偉大呢,人家根本就不在意你,可你卻將一顆心全係在他身上,想方設法討好他,想方設法引起他的注意,就算明知他愛的是別人,還是忍不住關心他,心疼他,生怕他也會像自己這樣愛了不該愛的人,最終愛而不得……”
水柔怔怔聽著,握著酒杯的手指慢慢攏緊,一滴透明的液體滴落在琥珀色的酒液裏,漾開一圈圈苦味的漣漪。
“愛了不該愛的人,真的會最終愛而不得嗎?”她怔怔地問,迷蒙的雙眼裏仿佛晃蕩著那道星光般璀璨的身影。
“嗯嗯嗯……”顧雪瑩點頭如搗蒜,“姐的親身經驗教訓,傳授給你們,千萬不要深陷其中,趕緊抽身而退還來得及,否則這一輩子……這一輩子……”
“這一輩子怎麽了?”水清又猛灌了一大口酒,憤憤然說道,“難道還真能暗戀一輩子,我還就不信了,老子說什麽也要得手一次!”
顧雪瑩忽然一聲輕笑,帶著苦澀而又自嘲的餘味:“得手一次又怎樣?你隻會更加痛苦不能自拔,隻會陷得更深,一輩子都無望……”
水柔剛飲下一口酒,一聽這話,忍不住渾身一個冷顫,剛咽下去的酒往上一翻,嗆得她劇烈咳嗽,嗆得紅了眼眶。
水清連忙輕拍著她的背:“你喝這麽急幹什麽,你又沒暗戀誰,跟著瞎湊什麽熱鬧。”
水柔一把打開他的手:“要你管!”
水清愣了一下,忽然瞪大了眼睛,湊過去:“你也暗戀了?……誰?是誰?告訴哥,哥去揍死他!”
水柔一把掀開她哥,心情忽然就煩躁起來,粗著聲音叫囂:“誰要你管了,你這德行還能揍誰?要揍的話,也該是我去揍,我要揍死龍禦那丫的!”
“嗯?!你們在說誰呢?”酒吧經理忽然神出鬼沒地現身,一臉惡相,像看著三個死人,“一點點酒灌下去就不知死活了是不是?再敢胡言亂語,都別想活著走出這個酒吧,還不該幹嘛幹嘛去,簡直活得不耐煩了,以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暗戀者聯盟”頓時偃旗息鼓……
一夜輾轉難眠,即使抱著大熊也無法再像以往一般安然入睡,俞團團頂著兩個黑眼圈站在盥洗台前,看著鏡中神情懨懨的女孩,滿腹的委屈難言。
整整一夜,風雲烈都沒進過這間臥室,晚飯時也沒看到他,說不定他根本就沒回來過。
俞團團癟了癟小嘴,她知道,他這次是真的生氣了,而且是很生氣很生氣,所以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直接玩失蹤,根本就不想聽她的任何解釋,可是他就沒想過嗎,也許她是有苦衷的,也許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原本滿心的愧疚忐忑,此時已全部化為滿腹的委屈,卻無處可訴,小姑娘很不開心,下樓去時看到果不出她所料,早飯是由陶叔準備的,心裏更是難過極了,喉頭像是哽堵著一大團酸澀的東西,再豐富美味的早餐也勾不起她一點食欲。
草草吃過早飯,俞團團便讓呂大有送她去了學校,走進校門時,她卻遲疑地停下了腳步。
畢竟是才十八歲的小姑娘,畢竟是從小衣食無憂順風順水長大的女孩,即使人生遭逢了巨變,也沒有那麽堅強的心誌和抗壓能力,去麵對四麵八方撲來的髒水,去應對那些敵意的、鄙視的、汙蔑的目光。
她忽然轉過身,走出了校門,不想去麵對,不想被萬夫所指,不想被那些無情的風刀霜劍給紮得像個刺蝟,她不是鐵做的,她也怕受傷,她也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