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六章 鬼穀縱橫:揣
王智當年待客的偏廳,非是一句富麗堂皇可以形容。
古玩玉器、字畫墨寶。什麽叫瑪瑙、哪個叫翡翠、剔透的琉璃、無暇的美玉,應有盡有。
就連案前一盞燈,那也是精美的銅燈,上麵還有寶石的點綴。白透透微微泛青的琉璃為燈罩,稍有冷色,昏黃的燈光透過,越發的亮白。
嚴瑜與薛蘭正襟危坐,留給紇骨的卻是一張胡凳。
紇骨入內,二人立即起身拱手。
“紇骨大人,在下郡丞薛蘭,子子蘭。這位仁兄乃是東萊嚴子玉。”
薛蘭起身,為紇骨介紹嚴瑜。
“紇骨何德何能,勞二位先生夜請。”
伸手不打笑臉人,紇骨身邊有不少親近漢臣,自然懂得漢家禮節。如今寄人籬下,自不能一出言就撕破臉。
紇骨不畏死,但他心裏還有小小的期待。也許這兩個漢人,隻會將他擒住,不會殺他,這種可能性其實很大。
分賓主落座,紇骨眼見薛蘭摒棄左右。隻有三人在內,紇骨心中活絡了,心中盤算著自己能不能赤手空拳,殺此二人,然後全身而退。
嚴子玉紇骨不知,但這薛子蘭略有耳聞。呂布的左右手,據說早年為八俊之一,大漢名士多如牛毛,能被標榜為“俊”卻隻有八人。
今日一見,果然氣度不凡,容貌甚偉。
“誒!“
嚴瑜一擺手:“紇骨大人夜出九原,難道不是想與我二人相見嗎?若是青天白日出城,我二人豈敢阻攔?”
“你漢人,盡是言不由衷。”
紇骨撇撇嘴:“我不出城,你焉何能找到我?”
“我又為何找你呢?”
嚴瑜兩手一攤,嘴角上揚:“吾一閑散讀書人,郡丞治理民生。紇骨大人又不是帶兵來犯,我二人焉何尋你?”
這麽一說,紇骨真不知道怎麽接了,撇撇嘴,不理嚴瑜。
嚴瑜笑笑:“說句不中聽的,其實能否擒紇骨大人,乃至紇骨大人生死,對我嚴瑜來講,對我五原來講,不過爾爾。
哪怕那鮮卑王檀石槐來了,單人獨騎,又能如何?我九原縣,乃郡治所在,又不是軍事要塞,紇骨大人盡可一觀。”
“若檀石槐大人來,恐怕你早就三軍待命,拚命去抓。殺檀石槐大人,你漢人邊關,起碼安定十年。”
紇骨坐不住了,淩厲的眼神盯著嚴瑜。這讀書人究竟要幹嘛?
薛蘭也是懵了,這鬼穀縱橫之法,講求每句話都要有其目,所謂捭闔、反應、內楗、抵戲、飛箝、忤合、揣、摩、權、謀、決。這是《鬼穀子》前十一篇,每一篇都是最為實際的遊說技巧。
嚴瑜一臉輕蔑,毫不畏懼紇骨的眼神:“檀石槐寇邊可有十年?某不在五原,不曾知曉。恐怕十年不止吧?先帝在位之時,就曾封他鮮卑王……”
“你漢人怕了!”
紇骨打斷了嚴瑜的話。
“怕嗎?檀石槐寇邊十餘載,未占得一城一地。怕他作甚,說實話,我們還真怕他死了,來個真正有本事的鮮卑王。”
嚴瑜頓了一下,不屑的眼神望向紇骨:“說句不恭敬的話,你紇骨大人,亦是如何。”
紇骨一聽,再不理嚴瑜,整個人陷入沉思之中。檀石槐那是鮮卑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君主。
南掠沿邊各郡,北抗丁零,東擊夫餘,西進烏孫,雄踞匈奴的故土,東西達一萬四千餘裏,南北達七千餘裏。
如此赫赫威名,說起來十幾年了。這十幾年,未入漢地一步。
果然,紇骨聽進去了。嚴瑜臉上不免一絲壓抑的得意,這話說與宇文莫那,宇文莫那未必能聽進去。
而拓跋部人,掐掐是最重視漢臣的部落。隻有拓跋部人,最能夠了解大漢之強。與丁零、夫餘、烏孫,完全不同。
“南掠沿邊各郡,北抗丁零,東擊夫餘,西進烏孫,雄踞匈奴的故土,東西達一萬四千餘裏,南北達七千餘裏。你可知,這東西一萬四千裏,南北七千裏,地廣人稀,多荒漠、多風沙、莫說我大漢,便是西域諸國,也是看不上的!”
嚴瑜一句話,直擊紇骨內心。
薛蘭眼見紇骨眼神泛起一絲落寞,也許是想起了塞外的風沙,想起了剛剛度過那個嚴冬。
這時,薛蘭終於明白了,嚴瑜用得是“揣”。
《鬼穀子》揣篇有言:揣情者,必以其甚喜之時,往而極其欲也;其有欲也,不能隱其情。必以其甚懼之時,往而極其惡也;其有惡者,不能隱其情。
也就是說:所謂揣情,就是必須在對方最高興的時候,去加大他們的**,他們既然有**,廉潔無法按捺住實情;又必須在對方最恐懼的時候,去加重他們的恐懼,他們既然有害怕一心理,就不能隱瞞住實情。
無論紇骨如何視死如歸,如今在敵處受擒,心中多少會有恐懼。如今嚴瑜將這恐懼放大,恐怕是要發問了。
嚴瑜沒有發問,而是繼續加深紇骨的恐懼,讓他懷疑心中所篤定的,這一番遊說就算成了一半。
“我二人是書生,不是將領。不會殺人,如若紇骨大人想要出塞,我可派人送你一路通過關卡,返回塞外。”
嚴瑜一臉的誠摯,卻直擊紇骨的心靈。西部鮮卑一部大人,居然如此不被放在眼裏。
“那將是你這一生,犯下的最大的錯誤。”
紇骨亂了方寸,臉上凶相畢現:“遲早有一天,也許就在近日,我會打入九原城,將我今日受到的屈辱,盡數奉還。”
“屈辱?”
嚴瑜連忙拱手:“時方出言,若有開罪,望請見諒。我一言一字,皆發自肺腑,也想與紇骨大人坦誠相待。若是紇骨大人,因我不殺、不擒,感覺受到了屈辱,那隻能說明你……”
嚴瑜又頓住了,眼睛紇骨目不轉睛看著他,似乎在等待他接下來的話:“你打心底裏,認為在我漢人麵前,是卑微的!”
“你……”
紇骨憤怒的瞪著嚴瑜,隨即四下去尋。看這屋內,有沒有趁手的兵刃。這嚴瑜欺人太甚,今日就弄個魚死網破,我紇骨也不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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