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一章 夜會夏家翁
與魏權聊了一些縣內事,特意叮囑,武陵邑中,有個小保兒,定要照看好了。
呂布和苓兒返回客舍,果不其然,審黃羊之事告畢,客舍之內冷清了不少。店家滿腹的牢騷,說現在隻有呂布這兩間房,再就是另一側三間房,住著夫婦、兄妹三人。
“會好的,將來整個五原,都是商賈雲集之地。”
呂布安慰著店家,返回房中。回房倚在榻上,讀了一會《鹽鐵論》。呂布從魏權那裏討來的,治理一方民生,多少要了解一些經濟方麵的東西。
《鹽鐵論》西漢的桓寬根據著名的“鹽鐵會議”記錄整理撰寫的重要史書,書中記述了當時對漢武帝時期的政治、經濟、軍事、外交、文化的一場大辯論。
一場國家壟斷經濟與自由經濟的大辯論。辯論雙方,是各州郡太守推舉的賢良、文學,和桑弘羊為首主張鹽鐵專賣的豪商。
在這裏,呂布理解了兩個詞,均輸和平準。
均輸和平準是利用行政手段幹預市場和調劑物價的兩種措施,其實在《管子》之中,也有類似的說法。
均輸就是在各地設置均輸官,負責征收、買賣和運輸貨物,地方應交納的貢物,折合成錢交給均輸官,均輸官再在各地之間賤買貴賣,調節物價,同時也為國家增加了收入。
平準則是官府負責京師和大城市的平抑物價工作,賤時國家收買,貴時國家拋售,抑製奸商的囤貨行為,穩定物價。
呂布之所以不了解這兩個詞,是東漢這時已經很少有人提及了。雖說大司農下,仍設平準令,職權變成了掌知物價,不再直接從事商業經營。
呂布不知道,前年(175)年,平準令改中準令,轉內屬。
至於均輸官,西漢末年罷黜之後,便不再有了。
看到這裏,呂布深深覺得,這均輸、平準,甚好。尤其是平準法,確實可以達到抑製商賈囤貨居奇、哄抬物價。
隻是這均輸、平準,為何遭到賢良文學全力反對呢?
呂布翻翻鹽鐵論鹽鐵、酒專賣,賢良文學認為這是國家與民爭利,這個很好理解。但平準、均輸確實令人不解。
想了一會,呂布揉揉頭,忽然發現苓兒不在。依她的性子,應該來了,隱約間聞聽隔壁有小女孩嬉笑的聲音。
細細聽來,應該是苓兒和另一端住得小女,在一起聊天。呂布聽店家說,那邊住得也是書香門第,有人陪陪苓兒挺好。
出門與苓兒打過招呼,呂布來到酒舍這裏,問店家:“附近可有博學之士?”
“倒是有一夏家翁,早年入太學,師從郭有道。”
呂布知道,店家口中的郭有道,乃是郭泰、郭林宗。早年郭泰被舉為有道,故世稱郭有道。
此人一早是太學生領袖,被太學生標榜為八顧之首。顧謂之以德行引導他人,這郭泰之名望可見一斑。
黨錮之禍,郭泰是為數不多的未被禁錮的黨人之一。據說郭泰逼禍返鄉,教化鄉民,收得弟子千餘人。
“此處晚間,可安全否?”
呂布想去夜會夏家翁,不耽誤明日啟程。不過這客舍四周略為空曠,走上二十幾步,才有人家。
“自從魏縣令來了之後,我成宜縣不說是夜不閉戶,宵小之人,也不敢再來了。不過此時天色已晚,眼看就要宵禁了……”
店家怕呂布出去之後,回不來。
店家這麽說,呂布就放心了大半。再看店家指的方向,夏家翁住得不遠,距離客舍不足百步。若有人夜襲客舍,呂布定能聽到。
想著,呂布和苓兒打過招呼,按著店家指的方向,去尋那夏家翁。這時間天色完全黑了,呂布扣門,開門的漢子一臉疑惑的看著呂布這陌生人。
“某一行路人,雲中張楊是也,明日將要啟程。聞聽夏家翁師從郭有道,博學多識,遂夜來拜會,還望閣下見諒。”
呂布拱手施禮,謙恭得像個遊學的學子。
“這……”
開門人猶豫了一下,為難的說道:“家父近年體弱,不足一個時辰便要睡去。公子這麽一說,可為難在下了。”
“敢問這位兄長高名?”
呂布再次拱手。
“夏竦,字子喬。”
漢子拱手回禮,猶豫了一下,見呂布甚為謙卑,一跺腳,對呂布說道:“我去通秉父親。”
這是一個三進的院子,漢子一來一回,有些時辰。
歸來之時,漢子對呂布說道:“請!”
“謝兄長,敢問入內如何稱呼,夏家翁似乎不甚恭謹。”
呂布隨夏竦入內,借由院內燈光,這才打量這夏竦。年逾不惑,容貌甚偉、美須髯,一眼看去,就不是尋常人家子弟。
“公子有心了,家父字自治。早年有人稱家父子治公,公子可如此稱呼。”
夏竦笑笑:“說起來,十餘年沒人這麽叫了。”
“子治公!”
呂布一驚,站定了問道:“可是黨魁夏馥?”
呂布這一問,是明知故問。大漢讀書人,能稱公者有幾人?
夏馥可不是什麽郭泰的學生,而是與郭泰並稱八顧之人。好像是陳留人,出身豪強世家。黨錮之前,夏馥身在太學,褒貶時事未宦官所忌憚,黨錮起,夏馥逃亡,便不知所蹤。
沒想到啊,這夏馥隱姓埋名,夏家翁,自稱郭泰弟子,在變成小縣自居。若不是黨人大赦,恐怕這夏馥,至今無人知。
張儉是一個,這夏馥亦是一個。夏馥名聲,不如張儉高,那是張儉抄家宦官侯覽。撇去這一層,二人可算得齊名。
“家父在內,請!”
呂布推開門,好一個割須埋名,容貌毀瘁的夏家翁。呂布見一代名士,蒼老垂暮,心中泛起一絲憂傷。
這就是大漢士人,被黨錮迫害得不成樣子。這夏馥白須不長,恐怕是黨錮逃亡之時,割須而來。
滄桑的一張臉,呂布看得出,那是逃入身上生活數年,留下烙印。黨錮之禍,將一個朝堂上的鬥士,折磨成了垂暮老朽。
還好,他的眼睛,異常深邃。黨錮也許可以奪走他的名字、容貌、健康,但奪不走他那滿腹學識。
……
小兔走了,就是那個和苓兒聊得來的女孩子。比苓兒年長一歲,乳名小兔。剛剛得知,小兔一家躲避仇家追殺,一路由常山郡,行至五原。
苓兒看著窗外,等著呂布。閣樓的二樓,是個上開的窗戶,因屋內有火爐,這時節並未封窗。
窗前有一屏風,繞過屏風,便能看到一輪明月。東萊家中,也有這麽一個閣樓,外麵有一個挑簷,苓兒記得兒時可以順著窗子爬出去,踩著挑簷一路爬到屋頂。
看了會月光,苓兒悄悄將房間整理好,去到呂布的房間裏。
站在屏風後,重新仰望月光。苓兒心中似乎有一隻小鹿在亂撞,不知呂郎回來了,看到屏風上映出的倩影,作何感想。
苓兒在月光下,擺了一個婀娜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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