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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三章 去者日以疏

  沒有爭論,沒有指責,隻有無盡的悲涼。支就塞二百吏卒,活下來八十一人。


  金甲、陳治、王密、李篤、毛欽、倉中黨人,盡數戰死沙場。


  還有那數百五原俠士,以及那義薄雲天的西涼豪俠,楊阿若。


  老王密匆匆下葬,支就塞中,含淚高歌,老王密那首《去者日以疏》。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親。


  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


  古墓犁為田,鬆柏摧為薪。


  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

  思還故裏閭,欲歸道無因。


  ……


  午時過後,吩咐人,南下滿夷穀、稒陽以南官道、馳道,以待呂布,講明支就塞處境。


  成廉高居鄣尉府帥位,開口對眾人說道:“臨車雖毀,木料還在,工匠還在……”


  成廉說得沒錯,木料還在,工匠還在。至多兩三日,起碼重裝兩架臨車。


  ……


  這一戰,拓拔匹孤身邊,還有一個看客。


  上黨豪強陳促。


  陳促從來不知道,真正的戰爭是如此慘烈。從來不知道,大漢氣節還在!


  他親眼見到,不止一個支就塞戍卒,帶著滿身傷痕,垂死突起,或抓、或咬,死之前,也要撕下敵人一片皮肉。


  曾幾何時,耿恭、陳湯、衛青、霍去病、李廣、李陵,這些草原上的傳說,漸漸隨風遠去。


  陳促以為,大漢邊關,再無氣節。這個北疆,遲早要破,為何不尋一靠山,為陳氏博得一個明朗的前程。


  投靠了檀石槐,投靠了鮮卑人。落寞遷徙上黨郡的陳氏,一夜之間又成了五原舉足輕重的大族。


  夜深了,陳促痛飲杯中酒,晃著昏昏沉沉的頭,躺在了鮮卑穹廬中。


  半夢半醒之間,眼前那是祖父陳龜剛毅的臉龐,足不著地,陳龜一聲怒吼:“大膽豎子,姿敵鮮卑,敗壞我陳氏門庭!”


  “君昏臣暗,邊軍糜爛。投鮮卑保我陳氏門庭興旺,我錯了嗎?”


  陳促在聲嘶力竭的呼喝中醒來,半臥在狼皮之上,這一戰,又浮現在眼前。


  今日,他見到了一個義薄雲天的西涼豪俠楊阿若、見到了驍將成廉。最讓他心中感慨的,那是老王密。


  他沒看到王密如何赴死,單是聽聞鮮卑人議論一花甲老將,縱死也要用手中闊斧,錘爛那臨車。


  雖為敵軍,鮮卑人口中皆是欽佩之意。


  還有那群黨人,陳治親自點驗他們的屍首。上至花甲,下至舞勺,各個手上都無操刀兵之老繭。

  你們都是文人啊!


  沒有一個戰士!

  大漢官家,將你們冤的還不夠慘嗎?五服之人,皆罷官禁錮。


  圍城三麵,為何不逃?

  黨錮之禍,曾經陳促以此說服自己,這個大漢已經爛到骨子裏了,投靠鮮卑人才是明智之舉。


  如今,這些個黨人,讓陳治知道,他錯了!

  悄悄離開拓跋匹孤軍中,陳促走滿夷穀,策馬入九原。


  來到了太守府。


  太守府四進的院落,他太熟悉了。不需有人通秉,不需在門外等候,跟隨侍衛走過遊廊、走過亭台樓榭,開到了王智書房。


  一麵看著書房中掛著的墨寶,一麵等候王智,不需多久,王智便至。


  簡單客套幾句,分賓主落坐,王智煮酒,為陳治斟滿。


  陳促欲言又止,最後把心一橫,開口對王智說道:“王使君,邊軍軍魂不死,陳促懇請出兵支就塞。”


  說著,陳促見王智麵色大驚,手舞足蹈的為他講起這支就塞一役。


  吏卒、黨人、豪俠、豪強家的門客、徒附、耕夫,一個個奮勇殺敵。邊軍不止軍魂扔在,還有那塞外飄揚的一曲《豪俠曲》。


  楊阿若能退不退,單人獨騎,策馬殺入鮮卑軍陣之中。


  茫茫無涯的鮮卑軍,不見楊阿若,隻聞鮮卑人的慘叫聲。


  “王使君,我大漢國威仍在。曹節之流,終糟惡報。你我二人重新站隊的時候到了,救支就塞,便是自救。”


  陳促頓了一下,見王智眉頭深索,似乎是在猶豫,急道:“支就塞遭逢大難,若是呂布回來了,你我二人定死無全屍。”


  “說完了?”


  王智玩味的看著陳促,當年的陳促,仰仗著檀石槐之威名,何等的威風。如今老淚縱橫,居然要救支就塞。


  呂布完全是拓拔匹孤掌中玩物,救支就塞與匹孤為敵,這陳促真是傻了。


  “王使君,難道你還執迷不悟?”


  陳促伸手點指王智,大吼一聲:“若支就塞破了,鮮卑人定不會如約退去,皆時揮師南下,你我都是大漢的罪人。”


  “大漢罪人?”


  王智捋了捋顎下美髯,對陳促說道:“何時你陳治也成了漢之忠良了?”


  “蒼啷啷!”


  刀出鞘。


  王智當場剮了陳治,蹲在他的身邊,低聲說道:“你早就是大漢的罪人了,而我是鮮卑功臣!”


  “客孫!”

  王智出門高呼一聲,叫來客孫,吩咐道:“臨車雖毀,木料仍在。尋工匠出塞,送到拓跋部,助其修繕臨車。”


  “是!”


  客孫得令,視線離開血泊中的陳治,轉身既走。


  “等等!”


  王智拉了客孫一下,對他說道:“工匠的事,差一得力之人去辦。你速調集郡兵,你我出兵稒陽。”


  “陛下北巡,恐不日便至。要他看看,某王智是如何據守稒陽,守我大漢國土的。”


  “好!”


  客孫退下。


  王智的眼神忽然陰狠起來。“呂布,縱你隨陛下來。鮮卑大兵壓境,我王智放棄支就塞,據守稒陽,也說得通。”


  ……


  這時,呂布正在上黨郡奔馳。


  一架馬車,變成了兩架馬車。


  虜了郝萌小妹效果明顯,皇帝劉宏終於有緊迫感了,一路上恐敗露了身份,不停的催促呂布快走。


  嬌滴滴的郝小妹,那是驚弓之鳥一般,終日蜷縮在那車中,隻有一日問了看起來正直的黃琬,我們要去哪?


  呂布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對是錯,皇帝劉宏麵前,完全亂了方寸。


  無論他多麽廢柴,多麽貪玩,他還是大漢的皇帝。


  弑君,時機尚不成熟。救支就塞,更沒有這皇帝劉宏不行。


  自自己離開支就塞,將有十日。這十日,不知成廉守得如何了。


  不知那西涼豪俠楊阿若,有沒有趕到支就塞。


  楊阿若武藝,若不拿方天戟,呂布也與他勝負難分。


  隻要支就塞上下一心,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但支就塞能夠上下一心嗎?匹孤會施離間之計嗎?


  呂布不知道,他隻知道盡快趕路。


  一路不入館驛、不入田莊,就住在郵驛之中。


  郵驛中的郵人,來去匆匆,生活最為乏味。連養狗的心思都沒有。


  皇帝劉宏,也隻能乖乖趕路。


  ……


  日暮之時,皇帝劉宏在馬車中快顛散架了,終於看到前麵有一郵驛。


  “奉先,快入郵驛。”


  有郝姑娘在隊伍中,君前臣名的規矩也顧不得了。皇帝劉宏要給這郝姑娘一個大大的驚喜。


  兩架安車駛來,趕車人劍眉鷹目,車上又有一人自稱公子宏。


  驗過過所,郵官安置好幾人,然後吩咐下人,一封書信送到了上黨陳氏田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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