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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一章 哀樂、挽歌

  滿夷穀中,明月高懸。抬頭一線天,皓月正當中。


  美景不逢良辰,自是落寞無人賞。


  穀中將士們紛紛與逝者告別,來去絡繹不絕。


  有戍卒從軍前,以簫給喪事。簫不離身,一曲哀樂在山穀中回響。


  不一會,有戍卒高歌一曲《蒿裏》挽歌:

  蒿裏誰家地?

  聚斂魂魄無賢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少踟躕!

  ……


  一曲《蒿裏》,歌盡了生死無奈:

  蒿裏是誰家的地方?無論賢明或者愚鈍,魂魄都聚斂在這裏。鬼伯催促得是多麽的急啊,容不得人一絲的猶疑!


  《蒿裏》曲畢,又有哀樂《薤(xiè)露》高歌:

  薤上露,

  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複落,

  人死一去何時歸?


  ……


  薤是一種草,細長中空,花紫色。


  高歌一曲唱得是:薤上零落的露水,是何等容易幹枯。露水幹枯了明天還會再落下,人的生命一旦逝去,又何時才能歸來?


  高歌之人,聲如洪鍾。一曲《薤露》,三、七言交替,錯落有致,變化多姿,感情纏綿舒緩,傷悲之情,令人歎息不已。


  “《蒿裏》送士大夫、庶人,《薤露》送王公貴人。兄台這曲《薤露》,空有僭越之嫌啊!”


  有人出言提醒,這一曲高歌《薤露》之人。


  “為國捐軀的將士,貴不可言。一曲《薤露》正相宜。”


  呂布在二人身邊,開口說道。區區一首挽歌,竟也要分貴、賤,沒有這些戍卒在邊關出生入死。他王公貴人,如何活得安穩。


  “呂鄣尉說的是!”


  那人複而高歌一曲《薤露》,吏卒亦是隨聲高歌,這高歌聲回蕩在山穀間,直衝上九霄。


  曲畢,人人皆有腫著雙眼,望京觀默默吊唁。


  吏卒們身無旁物,多有雕辟邪人麵隨身不離。不知道誰先在京觀之前插了一個辟邪人麵,後而效仿者雲雲。


  大軍離開滿夷穀,京觀之下,密密麻麻立滿了辟邪人麵。提支就塞所有吏卒,守護著逝去的戰友。


  督瓚,被栽在了這裏。無手無腳,一動都不能動,背部瘙癢也隻能忍著。


  睜開眼,就能看到這血淋淋的京觀。


  抬起頭,督瓚見到了郎伯當和陳促。此二人登陰山而上。


  督瓚知道,私鹽事敗,他們一定北上宿虜塞。


  今天,自石門鄣出的糧車,一路走過邊關鄣塞、烽遂、諸園,撥發軍糧。最後剩下的半數軍糧,會由宿虜塞北入鮮卑。


  私鹽出塞事敗,郎伯當一定會力保軍糧順利交到鮮卑人手中。


  可惜我督瓚,被永遠留在了這裏。


  遙想二十三歲,及冠三年,以良家子入邊軍。督瓚也是一腔報國熱血男兒。


  以武勇,為屯長、曲侯、為千人、為鄣尉。一路穩紮穩打,後多有殺敵建功,終不能再次升遷。


  督瓚恨啊!


  恨那舉居位之人,都乃酒囊飯袋之徒。便是出身好了些,終日對他吆五喝六。


  直到她出現了,那個白夫人。許給他比兩千石高官,督瓚如何拒絕。


  如今回想,真羨慕那呂布,快意恩仇。


  蒼天啊!

  我為何還不死?


  ……


  歸途上,戍卒們看著呂布的背影,又肅穆了幾分。身後載著私鹽的牛車,“轟隆隆……”“轟隆隆……”似在為呂布奏響凱歌。

  隻是這凱歌,悲壯了些。


  劉侃與呂布策馬並行,回憶這夜晚種種,忽而想到,呂布又怎會築京觀,示威?

  他現在的對手,想都知道,必是貴不可言之人。他所能依仗的,隻有軍中這點威名而已。


  “京觀非君所築?”


  劉侃問起呂布,聲音很低,怕別人聽去了旁生枝節。


  “築京觀者,要毀我呂布邊關之名。時方雖為急中生智,但一言、一行、每一滴淚,皆出自肺腑。”


  呂布胸懷坦蕩,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對劉侃說道:“私鹽之後還有軍糧,某便不與你同歸頭曼城了,私鹽你且代我收於倉中。”


  “軍糧也要出塞?”


  劉侃眉頭緊鎖,糧不比鹽,消耗巨大。若是出塞販於鮮卑,可不是區區十車。百車、千車,皆有可能。


  押送這麽龐大的軍糧出塞,隨行兵卒恐數千人。邊軍之中,這麽大動靜,居然從未有所耳聞。


  “放心,你劉氏江山,布已抗在肩頭。”


  呂布這話,半有挖苦之意。六百石的一鄣之尉,居然以漢室宗親為榮,總是覺得好笑:“邊軍糜爛,此一役某必將他連根拔起。”


  “奉先可需相幫?”


  劉侃眉頭緊鎖,呂布說得輕巧,他知道有多難。


  “靜待時機吧”


  呂布說完,與劉侃告辭,策馬狂奔支就塞。


  “鄣尉!”


  頭曼城假司馬就在二人之側安靜的聽著,望著呂布的背影對劉侃說道:“不如我帥本部人馬,助呂鄣尉一臂之力。”


  “靜待時機吧!現在還不是時候。”


  ……


  支就塞,鄣尉府。


  楊彪、毛欽還在對弈六博。呂布一行一日,不知結果如何,二人也隻能在此等待。


  六博不能停,位置不敢動。


  生怕何時那林闊悄悄進來,發現呂布不在。牽一發動全身,一點紕漏,都會讓呂布秋射歸來後的布局,付諸流水。


  “鄣尉回來了!”


  唐琳心細,遙見呂布策馬歸來,立即通知楊彪、毛欽。


  “可算回來了。”


  楊彪站起身來,搖晃著僵硬的手臂:“天明將至了吧。”


  “我看差不多了!”


  毛欽也是搖晃著僵硬的四肢:“今後再也不行這博戲了。”


  “子曰:君子不博。孔夫子誠不欺我。”


  動動身體,傳來“啪啪”的響聲,楊彪與毛欽,相視而笑。


  ……


  城門處,呂布近了。


  自東向西歸來,身後地平線上,是一抹魚肚白。


  城頭上,苓兒等了一夜。見呂布黑裘不見,中衣外套甲胄,立即吩咐身旁秋奴,去為呂布取來衣物。


  呂布看著城頭上的苓兒,仿佛是夢回前世。這一幕,無數次出現。城頭之上,苓兒徹夜不眠,等他凱旋。


  太陽的最後一縷光輝,透了出來,映在苓兒的臉上。那水一般的眸子裏,似有千言萬語奔湧而出。


  最後,化為喃喃一語:“呂郎,苓兒就知,哪怕是單人獨騎,你也會凱旋而歸。”


  下步道題苓兒快步迎向呂布。呂布下馬,向苓兒走去。張開雙臂,用力的將苓兒擁入懷中。


  身後是。


  剛剛探出頭來,那金黃的驕陽。


  呂布放開苓兒,她今日沒有梳雙丫髻,而是挽了發髻。頭上倒是缺了一支,鑲碧玳瑁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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