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水榭搏戲
翌日。
院落中莎莎的掃地聲,夾雜著竊竊私語。
莎莎聲越來越小,秋奴聲音很低,教院落裏兩個侍女,如何執帚、如何打水,可以不吵到主人。
呂布耳力好,隱隱約約聽到了秋奴話中的意思。
兩個小姑娘雖然在府中做事,說是婢女,其實都是軍屬,而且有一人父親是什長,有二等爵上造在身。
若不是來呂布在軍中威望,人家怎麽會讓女兒做這些雜事。
呂布的本意更多的也是想要她們陪陪苓兒。
畢竟將來是要嫁人的,學了奴婢的習性,恐怕到了夫家被人瞧不起。
著常服,理了理發髻。
呂布推開門:“秋奴姑娘,我這裏沒這麽多規矩。”
“那日後這院子裏的雜事,還是交給秋奴吧。”
秋奴一臉謙恭的微笑:“我八歲在劉鄣尉府上做婢女,算來也近十年了。”
“苓兒。”
呂布想了想,和秋奴道明原委,難免讓她自慚形穢。
畢竟秋奴在秋射上表現得有情有義,苓兒乖巧,秋奴還是交給苓兒吧,看她怎麽安排。
“啊?”
苓兒在西廂中,側耳傾聽窗外。心裏多少有些酸酸的,秋奴性子柔如水,分寸拿捏得當,真怕呂布對她動心。
“你幫我看看照看下秋奴。”
呂布嘴角上揚劃出一個不宜察覺的微笑,這苓兒語氣多少有些驚意,想來就是在偷聽。
“嗯!”
苓兒抿嘴一笑,真是多心了。這呂郎拿秋奴大概當個好友,居然怕他收做妾室。
誒,我怎麽叫他呂郎?
苓兒臉頰緋紅,直到聽呂布腳步聲走遠了,才敢出門來見秋奴。
出鄣尉府,呂布順溪岸邊前行,赴水榭。
此處距水榭,不過百餘步,呂布卻走了一日。
先有郵人行書來,呼河鄣尉修書呂布,大讚其秋射之威。
又有渠水候候官遣使,贈美玉結交呂布。
最後是石門鄣鄣尉,攜子拜會,阿諛奉承、溜須拍馬,整整一個下午。
最後見呂布實在沒有晡時宴請之意,才請辭離去。
……
時至黃昏,水榭處都是歸返的學子。
近來,楊彪每日都會在這個時間,與張儉來上兩局六博。
“子曰:君子不搏。棋藝雖強,然元節公旨不在勝而在局,乃搏中君子,學生佩服。”
楊彪首局便輸,但張儉下棋未有鋒芒畢露之感,反而閑庭若步,一切盡在掌握。
機關算盡,卻不失君子之風。
“文先折煞張某了。”
張儉一麵與楊彪一同重新擺棋子,一麵說道:“文先心近兩日棋風稍顯噪做,可是有事煩心?”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元節公,彪卻有不解,請先生解惑,卻又羞於啟齒。”
楊彪眉頭輕蹙,投煢,開始行子。
“但說無妨,看老朽能否解惑。”
張儉投煢,習慣性的捋了捋顎下白須,方才行子。
“某楊氏關中望族,某又是朝中侍中。不才,自覺飽讀詩書,為何這支就塞吏卒,為呂鄣尉馬首是瞻?”
楊彪困惑已久,不論出身、學識他都遙遙在呂布之上。上次一番拉攏,支就塞諸吏不與為謀也就算了,居然還對他戲耍一番。
“老朽倒要反問,關中諸大族,為何以你楊氏馬首是瞻?”
張儉捋著白須,持煢不擲,笑盈盈看這楊彪如何作答。
天下大儒。
道德楷模。
漢之忠良。
……
若是以往的楊彪,定會口若懸河,說這些話。
邊關呆了數日,數次被禁、數次反思,楊彪早就想明白了,其實關中豪強唯他楊氏馬首是瞻,為得便是兩個字:“權、利,二字。”
“孺子可教。”
張儉滿意的點了點頭,一邊擲煢,一邊問起楊彪:“那你可知支就塞吏卒為何為呂布馬首是瞻。”
楊彪沉默了,顯然不是權利,更不會是虛無的崇拜。
到底是什麽呢?
“生存?”
楊彪弱弱的說著,感覺又不是全部。
確實,這邊關哪怕是頭曼塞,軍糧都比較吃緊,能夠出獵的吏卒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都在餓肚子。
而支就塞吏卒,每隔三五日便會在城頭貊炙,羊皮又在給大家備上羊皮襖。
但這仿佛又不是全部,支就塞還有一些東西,楊彪覺得說不清道不明的。
“還有尊嚴。”
張儉有一子到了河邊,豎了起來,眼睛眯成月牙。這是一顆驍棋,可以入河捉魚了。
“尊嚴?”
楊彪喃喃自語,忽然恍然大悟:
“但這呂布,治軍鬆散,三五日便城頭貊炙,帶著二百吏卒還好,若帶兵數萬,豈不是混亂不堪?”
無論呂布多麽血腥、多麽殘忍,對於這一障戍卒,卻從不責罰。
“楊家子一葉障目,老朽先贏一道。”
張儉一語雙關,驍棋下水捉魚,便算贏了一道:“居高位者,難免俯視蒼生。奉先則不然,平日裏與吏卒見麵,雖然不苟言笑,眼神裏卻沒有一絲傲氣。”
“你楊氏雖見人熱絡,卻把累世公卿四個字寫在臉上。”
說罷,張儉又豎起一顆驍棋。
“啊!”
楊彪愣住了,回想自己來時:
皇命在身,六百石宮中近臣,領監軍。
關中四劍,四個不世出的高人在側。
按楊彪的想法,隻要自己亮明身份,支就塞吏卒自來結交。
結果沒想到,支就塞吏卒拿他宮中近臣當猴子一般戲耍。
關中四劍。
更是棒槌!
呂布來了,遠遠的向張儉點頭。
“奉先來了,你二人一文一武,是該暢談一番了。”
說罷,張儉起身一邊招手,一邊對呂布說道:“奉先,看看這盤殘棋,某去侯成處討酒。”
“元節公,吾與你同去。”
呂布不太愛理這個楊彪,事實上他是討厭士人那副天生居上位的嘴臉。
“老朽片刻便回,奉先若有事憂心事,楊家子可為你解惑。”
張儉說完,一笑,一臉褶。緩緩離去,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呂布與楊彪。
此二人都是不世出之才,若能通力合作,必能相得益彰。
“謝元節公指點。”
呂布與楊彪對坐,眼見棋盤上驍棋。
“捉魚!”
呂布“哈哈”一笑,才坐下就贏了一道,原來這元節公給我留下一勝局啊!
“該我擲煢的。”
楊彪眉頭緊鎖,將呂布驍棋立回河邊,看著呂布的眼神雖然有些惱怒,但卻是那種玩伴之間感覺。
全無往日,世家子看邊地武夫,那種骨子裏透出來的傲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