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亡命天涯 1
“小十。”徐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他心中好似有什麽難言之隱。“你還是不知道的為好。而且,你也不要去打聽這其中的一切。”
不聞不問,有時候會是最好的選擇。可王小十不是這樣的人,徐達也清楚這點。所以他這話說出口丁點底氣也沒有。
“到底怎麽了?”王小十道:“徐帥,這不像你呀!難道你怕什麽?”
人總是會變的。徐帥一代帥才,更少了幾分銳氣。“小十,你已經多年不在朝局,不該趟進這渾水。”
“我現在還有抽身的可能嗎?”
已經沒有這個可能了!王小十已經回來了,已經染指朝堂,就再也無法從容退身。更何況,當年之事王小十若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他就無法裝作聾子、瞎子。
望著王小十堅定的眼神,徐達也終於下定了決心。“好,我將一切都告訴你!”
一切說起來都很簡單,徐達口中也沒有什麽不必要的話語。“我從漠北俘獲了一個人,一個你我都認識的人。”
“是誰?”
“方孝孺!”徐達開口。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柔些,卻還是嚇到了王小十。
“你說是誰?”王小十懷疑自己聽錯了。可事實就是如此。徐達已經不需再多說些什麽,隻要將人帶過來便好。
俘虜被帶了進來,隻一個人,一個漠北的漢子。身上是厚厚的皮革衣服,盡管現在的溫度還很高,可他仍舊是這麽一副打扮。
王小十縱然不願意承認,可這人的確是方孝孺。
“方孝孺?”
“你認錯人了。”他扭著頭回避。可越是如此,也就越是說明了他的身份。
不管他身上如何的髒亂,王小十還是強橫的搬過了他的身子,抬起他的頭,捋順過他的頭發。“真的是你!”
方孝孺臉上都是皺紋,皺紋中是汙漬、是汗漬,是一切常人厭惡的東西。而他的臉上,也已經大異常人,是漠北的風霜所侵蝕出的蒼涼。
“為什麽?”
徐達也想知道為什麽。可他幾次詢問,方孝孺就是不肯開口。但徐達敏銳的察覺到,這背後所掩蓋著的將是足以震動人心的秘密。所以徐達一路上麵色沉重,不知道該如何上報這件事情。
方孝孺當年帶人前往漠北刺探軍情,卻一去不返。而今回來,他該當是英雄才對。可現在,他卻始終回避當年的一切。這都是為什麽?
或許,是有難言之隱不願與徐達言明。“我先出去,你們慢慢聊。”徐達很識趣的走了出去,並吩咐人不得靠近。堂堂的統軍大帥,堂堂的國公爺,竟甘心當起了一位看門人。
“說話!為什麽不說話?為什麽不看著我?”
方孝孺仍舊低著頭,甚至是將頭埋的更低了。
“方十五!”王小十又叫了他。就隻見方孝孺的身子顫了一顫。“常大哥死了!當年咱們三人在元兵和土匪的洗劫之下九死一生逃了出來,我們一路為此付出了這麽多,難道你忘記了嗎?如今這世上隻有你和我,難道你對我也不能說一句真話嗎?”
“小十哥!”方孝孺哭了,哭的很厲害。二人仿佛又回到了當年,方孝孺仍舊是方十五,那個個性軟弱的孩子,凡事都要依靠王小十。
“好了,小十哥會幫你的。”
“不,你幫不了我。誰也幫不了我!”雖然不知道方孝孺這些年經曆過了什麽,可看他這樣子,分明就是遭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別怕,明天我們就回金陵去了。”
“我不要回金陵去!”王小十若不安慰他還好,這一說起來,他便更是一副癲狂之態。
“你是不是怕什麽?當年的事是否與紀綱有關?”王小十問他。
“我不記得了。”他也不知是不記得了,還是不願意說。“小十哥,你帶我走吧。”
“走到哪去?”
“都行。隻要不回到金陵就好。”
“那你要告訴我,你究竟是怕見到誰?”
一個時辰的功夫,徐達就守在外麵。他心中雖然好奇,卻沒有去偷聽,隻這麽枯站在帳外。
終於,王小十出來了,身後就跟著方孝孺。
“小十”
“徐帥,我們要走了!”
“到哪去?你們明天隨我回京城。”
王小十道:“不行,我要把方孝孺帶走。”方孝孺的身上,涉及了太多的秘密,無論哪一方尋到他都會危險。
方孝孺曾經是錦衣衛的人,掌管著錦衣衛的消息渠道,知道太多的秘密。這其中有朱元璋的,也有朝中大員,更有方夜雨的。此刻王小十若不護著他,隻怕一到京城,方孝孺的命就沒了。
他之所以在漠北藏身多年,就是為了躲避這一切。不想,徐達一場北伐的大戰,卻是好巧不巧的將他給帶了回來。
“不行!”徐達道:“方孝孺當年無故失蹤,朝廷已將之設為懸案。我今日帶回了他,就要上報給陛下。”
王小十卻是不聽。“如何上報,那是徐帥你的事,但方孝孺我必須要帶他走。”王小十直眉瞪眼的便要王外闖。可這裏是軍營,是徐達的大營。
“來人!”
“徐帥,你我是朋友,希望你別讓我為難!”
“小十,是你讓我為難了!”徐達道:“方孝孺隻要跟我回去,將一切都說清楚,陛下自有聖裁。他是為刺探情報流落漠北,是朝廷的英雄,你怕什麽呢?”
“狗屁的英雄!”王小十背起了方孝孺,麵對這槍林便要向外闖。而這些兵丁未接到徐達的命令,是不肯放人的。但徐帥不下令,他們同樣不會動手。
可王小十今夜勢在必行。
雖然身後背著一個人,可王小十的身形動作卻絲毫不受影響。一個縱身,便已經越過了眾兵丁的頭頂。雙足踏著槍尖和人的頭頂,在營中飛馳。
若無方孝孺這個拖累,他自可來無影、去無蹤。可現在卻不行了,他不敢有絲毫的停歇。
徐達遲遲不曾下令,兵丁們也不敢亂動,隻看著他們離開。
“徐帥,今日多謝,容日後相報!”王小十離開,身子化作了夜色下的一枚黑點,卻隻有聲音緩緩飄進了徐達的耳中。
一路跑到了天明,王小十才將方孝孺放下。
此刻天剛剛拂曉,陽光逐漸變的刺眼,身上也越發的暖了,可方孝孺仍舊沒有脫去他這一身厚衣衫。或許這對他來說不是衣衫,更是一種掩護,能將自己更好的掩藏在皮革後。
方孝孺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才會有如此怪異的舉動。
“好了,我們已經出來了。”王小十的心頭越發沉重了幾分。“接下來,我們就要亡命天涯了!”
“小十哥,是我害了你!”
“別這麽說。出了金陵城,我也更自在。”朝堂非是王小十所居之處,那個王爺的身份也令他渾身不得自由,不得不卷入到一切世俗的紛爭之中。現在,他終於解脫了,他該謝謝方孝孺才對。
“你知道鄱陽湖嗎?”王小十問。“我們到鄱陽湖上去,去打漁,去耕種,避世而居。”
“小十哥”方孝孺又哭了,就如當初那般的愛哭。可他這哭卻並非是因為懦弱,而是因為情誼,兩人之間的兄弟情誼。
他們真的自由了!自旱路南下,方孝孺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少,直至如正常人一樣。他卸下了心底的防禦,自也退去了身上的偽裝,他又變回了一個人。
但一個人的記憶,是很難忘記的。夜半時分,方孝孺也經常被自己嚇醒,被夢中的一切而嚇醒。而每當這個時候,王小十都會照顧他,幫他驅走心底的陰霾。
世間最重的,便是情誼。為了當年的情誼,王小十可以放棄了大好的前程,榮華富貴,這情誼不可謂不重。而世間最輕的也是情誼,不當一斤、一兩。世人更多視情誼為浮土,將之踩在腳下。
說到底,世間萬事萬物的價值,隻在人心中。心中覺得值,便值。
王小十的心中覺得值。他已經失去了愛人,失去了一個生死與共的兄弟。而為了方孝孺,他舍棄多少都值得。
王小十豈非是這世上最傻的人嗎?他當然是。
而後的幾日,方孝孺的情緒始終都不穩定,好似想起了什麽難熬的經曆。王小十便在當地住下,找來大夫為其穩定心神。
這天,王小十去買了兩匹馬,準備啟程。他身上並無分文,卻並不代表他會挨餓。為了心中的情誼,他願意去做很多的事情。
當他牽著馬回到了住處,卻發現院門大開著,門前的腳印也並非是他所留下的,當知道“家裏”來了不速之客。
王小十衝破院門,進了屋,發現了一人。
方孝孺正龜縮在牆角,心中十分恐慌。而這人正背對房門,試圖在與方孝孺做溝通。
雖然方孝孺臉上的驚恐依舊,可見他無事,王小十懸著的心才算是放下。
“閣下是何人?”王小十問。至少,這人並沒有對方孝孺作什麽,所以王小十對他還算是客氣,沒有將他給扔出去。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