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金陵風雨 1
“這還都是胡惟庸的傑作啊!”朱元璋為王小十解釋。“當初重鑄城牆,為防磚石質量不佳,便想出了這個主意,在磚石上寫明何處所產,工匠是何人,又是何人負責督造,來以此杜絕以次充好。”
王小十隻能說:“這倒也算是個好辦法。”
朱元璋道:“說起來便讓人有氣。我大明第一次科考,修建的貢院便是粗製濫造,險些釀成了禍事。”
“皇兄真是不容易!”
“罷了!這些事雖然煩心,但朕都能處理。幸得你那幾個侄子很讓朕省心,沒鬧出什麽亂子來。”
“這都是大嫂教的好。”王小十道:“現在,該叫皇後娘娘了!”
“叫什麽都好。等下隨朕回宮,去見見你嫂子。”
王小十心中令有急事。“皇兄,關於小羽她……”
“這個不急。等到時候我一一說給你聽!”這話卻又被朱元璋所攔住。
當晚,王小十便夜宿在皇宮中。文武大臣,功臣勳貴,能得此殊榮的,除王小十外便隻有徐達一人了!
兩人同榻而臥,抵足而眠。趁著尚無睡意之際,王小十又問起了白天的話,問起了小羽他們母子的近況。“皇兄,您是否該與我說一說小羽的近況了?”
“小羽很好!”朱元璋卻是說了這麽一句。
“小羽她……可我怎麽聽說……”
朱元璋道:“聽說什麽?聽說小羽死了?還是小羽失蹤了?”
王小十不語。民間謠傳,往往不可盡信,卻也不得不聽上幾分。
朱元璋又道:“當年朕攻破江州,滅了陳友諒部,又遠征隆平府,生擒張士誠。徐達北伐功成之後,朕便榮登大寶。”
這些王小十都知道。他隻聽朱元璋一個人說,而很少搭話。
“而後,大明初立,一眾將帥各有封賞,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憂愁。為平衡淮西籍與浙江籍將領之間的矛盾,朕也不得不違心行事,在封賞時稍作了些偏頗。”
這也是朱元璋作為皇帝的一種無奈。史上,明初六公之中卻是連湯和都沒有,隻是到了洪武十一年時才另行封賞,冊封信國公。
大明初立,一切力求穩定。為了百姓和社稷,朱元璋也不得不做些許違心之舉。
“誰知道,朕雖耗盡心力,卻也難令朝堂平靜。”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又怎能平靜呢?朝堂,同樣是江湖,一處小江湖,不同的是,這個小江湖中的人,能夠決定天下大多數人的命運,自也存在了天下間最複雜的矛盾。
而如何做好一個皇帝,便是要調解好這樣、那樣的矛盾。實在無從調節,便要將這矛盾永遠的壓下。朱元璋便是做的後者。
與王小十聊天,朱元璋講述自己近些年的經力,不帶任何感情,就好似在訴說一件旁人的故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故事。他的話中,也並無一句為自己訴苦,可王小十卻切實從這故事中感受到了朱元璋的苦楚。
朱元璋很孤獨,馬皇後又畢竟是婦道人家,所以他有很多話隻能憋在心底。現在王小十回來了。
王小十雖然是朝廷的王爺,卻未攝入朝政,也無派係之爭,所以朱元璋可以與他說些心裏話。
說著說著,從當年說到了當下,接著又說道了未來!
朱元璋道:“標兒很不錯,除了性子弱一些,其他方麵足可稱的上是合格的帝王。他也是朕為大明百姓而培養出的帝王,後世之君。”
“皇兄的眼光自然錯不了。”
“還有朕的另外幾個兒子,成年的也都頗為長進,將來為大明守土戍邊,造福百姓。”
王小十不知該如何搭話了。
朱元璋仍舊道:“小十,你覺得朕如此安排可有什麽不妥?”
“沒有什麽不妥。”後世的靖難之變王小十心知肚明,但他卻不能說。難道他要告訴朱元璋,你的兒子將來會造反嗎?他不能說,隻能裝作不知道。
幸而,王小十裝的很好,任憑朱元璋盯著他的眼睛,也看不出他眼中真正的想法。
朱元璋的目光看似渾濁,可心底卻是清明的。“你不用擔心。今夜你我說的話,無關朝政,有什麽話你自可大膽的說。”
王小十道:“皇兄,我隻說一條。那就是不要令宦官當政!”或許,這就是王小十對這大明江山所作出最大的改變。
“你說的是內臣不得幹預朝政?”朱元璋記下了。“好,朕記下了。”
…………
金陵城,秦淮河畔,歌聲仍舊惹人迷醉。遊船畫舫,仍舊是青年男女相會最佳的場所。
俊男美女,構成了秦淮河上最為靚麗的一道風景。
就在其中一艘畫舫上,聚集的都是中年男人,也多有大腹便便之態。褪去了官衣,他們也不過如尋常的百姓一樣,如那些留戀於秦淮夜色的酒客一樣。
大明初立時,朱元璋身為皇帝,極盡節儉之能事。所謂上行下效,朝中盛行節儉之風。
再加上大明官吏的俸祿微薄,所以官員行事也如百姓一樣。
可說起來,官有官路,即便朱元璋極力整肅官場,卻也殺不盡人心的**。
能夠聚集在這畫舫上的,心中都有著強烈的**。這**包含了權勢、包含了財富,包含了世間的一切。而且這**也在不斷的擴大,終有一天,甚至會將整座金陵城盡數吞下。
這豈非很可怕?
但好似誰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該吃飯的仍舊吃飯,該喝酒的仍舊喝酒。喝到興起,他們便要找幾個姑娘陪座。
“幾位大人,相爺吩咐過,今夜再次與眾位大人相會,不準有無關人等在場!”
沒人敢說什麽。自古以來,便是皇帝坐朝,宰相當政。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相爺什麽時候能到?”
這男子道:“相爺處理過公事,想必就要到了。”
相爺來了。是胡相爺!這氣派,就連當初的中書省左丞相,韓國公李善長也不及。這英姿,就是比起當年的中書省右丞相,魏國公徐達也不遑多讓。這就是胡相爺,朝中的第二人。
“見過胡相爺!”
胡惟庸道:“今日不穿官服,大家就都不要行禮了。都坐吧!”
在場的多是武將,也沒有太多的禮數。“不知胡相爺今日招兄弟們來,為的是什麽?”
“為了一個人!”
為了一個人?“是誰有這麽大的麵子,能驚動胡相爺,又能勞動我們這幫兄弟?”
胡惟庸道:“這個人,可非比尋常。他一回來,便牽動了陛下的心。今夜,他便夜宿在皇宮中,與陛下同榻而臥,抵足而眠。此人,可算得非比尋常?”
“誰?除了徐帥,朝中還有這樣的人嗎?”
“此人多年不在朝中,可若是提起來,各位必然記得他的名號。”
“胡相爺,您就別和眾家弟兄賣關子了!”
胡惟庸微笑著。“義國公,三奇王。當年的王小十,王將軍!”
“王將軍?”
“眾位多是軍中出身,又都是當年淮西弟兄,想必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吧。”
“王小十,他不是死了嗎?”
胡惟庸道:“可他就是又活了過來。而且不早不晚,就在此時活了過來。”
“胡相的意思是……”
“眾位可還記得劉伯溫?”胡惟庸道:“當年劉伯溫執掌督察員,在坐的各位兄弟可是沒少吃這老家夥的苦頭吧。”
“您的意思是說,這王小十會像劉伯溫一樣,抓著咱們的小辮子不放?”
另有人道:“不會!這王小十也是淮西人,也是咱軍中出身。”
胡惟庸道:“軍中出身,可他卻素來與軍中將領多有不睦。而且,此人當年便與劉伯溫相熟。就連劉伯溫,都是王小十引薦到金陵城的。”
“這麽說,這個王小十會與那些浙東官員走的更近?”
也有人懂了胡惟庸的意思。“當初劉伯溫那老雜毛抓著咱們的小辮子不放,多虧胡相爺除去了這老家夥,可不能讓他喘過氣來!”
這就是胡惟庸要表達的話。但他卻不親自去說,而是借旁人之口表達出來。
“我們弟兄,跟隨陛下出生入死,跟隨徐帥北伐,更是九死一生才回到了金陵,如何他王小十二十年不見,一回來便受到陛下如此禮遇?”
“陛下這是在意當年之情。”
“胡相爺,您說話吧。要弟兄們怎麽做?要不要……”
“哎!你們都誤會我的意思了。”胡惟庸道:“王將軍回來,乃是喜事。相信不日之後,陛下就會委任王將軍以官職。隻不過,王將軍久未回朝,對朝廷之事多有不知。而軍中,隻怕也多有不適之處,本堂在此不過是想囑咐各位,要好生伺候王將軍!”
“我等懂了!”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還有什麽不懂的。胡惟庸打的好主意!即便你王小十回來了,即便你在朝中、軍中任職,可隻要我胡相爺不發話,你仍舊是個空架子,就連一個馬夫都讓你調派不動!
王小十雖然在陛下心底占著分量,卻反而容易對付。倒是那劉伯溫,卻千萬不能讓其緩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