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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辛箏

  “大君!”


  離辛箏最近的虞一把接住了倒下的辛箏, 看著口吐鮮血的辛箏,執政多年, 權傾朝野的虞破天荒的流露出了驚惶之色。然到底是一代權臣, 驚惶隻是一瞬,很快便冷靜下來為辛箏診脈。


  其餘辛人甲士也紛紛推開窮桑侯,將窮桑侯與窮桑國的人全部趕到一邊, 目光中充滿了警惕與懷疑。


  窮桑侯一眼便看出了辛人眼神中表達的意思。“不是我, 我沒有,一定是窮桑槲!”


  領頭的辛人將領嘴角撇了撇, 似譏似諷。


  死了的辛箏對窮桑槲而言不僅沒有好處, 還會讓他被辛國仇視, 他瘋了才會毒死辛箏。


  窮桑侯雖然也沒動機, 活著的辛箏對他的好處大於死了的辛箏, 但也保不齊他隻想搞死窮桑槲, 不在乎旁的東西,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目光短淺不計後果的蠢貨。


  同心樽與樽中之酒是雙方都要使用與飲用的東西,故而由雙方分開保持, 雖然外人也不是不可以投毒, 但最容易往裏動手腳的始終是夫妻雙方。


  要麽就是窮桑侯動的手腳, 要麽窮桑侯無能, 被人動了手腳而不知。


  “大君若是有事, 大辛絕不會放過窮桑國。”將領冷冷的瞪著窮桑國的人。


  另一邊, 脈相似乎很糟糕, 虞的眉頭緊鎖,看得甲士們揪心不已。


  “塚宰,大君如何了?”


  虞沒有回答, 而是從自己身上摸索出了一個藥瓶, 藥瓶上有一個葛藤標記,甲士們都識得,為了區別青婧煉製的藥物,醫藥部門給青婧的藥瓶都有這樣的標誌,意在提醒想吃的人,吃之前先問清楚藥效。


  青婧煉的藥好是好,但一不保證副作用,二不保證你一定能拿對藥。


  甲士們一時不知該慶幸還是擔心,慶幸,有青婧煉製的丹藥,死是一定死不了了,但鬼知道有沒有副作用啊。


  青婧的醫術足以保證藥到病除且無後患,但她沒醫德,煉藥不是為了治病,而是為了做實驗,因而藥到病除的同時,極可能有別的副作用。


  虞將藥瓶中的丹藥取出給昏迷的辛箏服下,再次給辛箏診脈。


  “大君暫時沒事了,但必須盡快尋禦醫。”


  虞說著將辛箏背在了背上,雖然多年案牘勞形,但有辛箏這麽個剝削人不償命的家夥,為了不猝死,也為了保持身材,她一直沒停下習武。


  也幸虧多年習武不綴,辛箏的身材偏瘦,但分量卻一點都不輕,換個普通人不一定背得動。


  聽到虞的話,辛人甲士們不約而同的鬆了半口氣,瞬間組成了戰爭時用於穿刺的鋒矢陣,形如鋒矢,三名甲士如矢尖,一人主攻,兩人掩護與輔助。


  前鋒與以防萬一的殿後部分,隻要有人倒下,後麵負責左右側翼的矢杆會馬上有人補上。


  背著辛箏的虞被護在了箭矢最安全的位置。


  看到辛人要離去,窮桑侯本能的想攔住,這些人要是走了,窮桑國便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最重要的是,若辛箏要死,讓她死在外頭比死在辛國的地盤更有利。


  死在辛國的地盤,辛箏還能指定繼承人,而死在外頭,沒有繼承人,辛國必定要亂很長一段時間。


  黨氏與辛氏公族有姻親,黨敏與辛箏是同父同母的姐妹,隻要利用的好,能獲得不少利益。


  然而,瞅瞅正在往上而來的窮桑侯的甲士,窮桑侯的腦子終究還是冷靜了下來,隻能不甘的看著辛人離去。


  正惱怒著,忽的發現周圍人看自己的眼神充滿了驚惶,窮桑侯隱約感覺到鼻子有點濕潤,喉頭有點癢,下意識抬手抹了抹鼻子,手上全是血。


  開口想說什麽,卻一口鮮血噴出。


  不是酒器有毒。


  是酒裏有毒。


  他也飲了酒。


  護送著辛箏離去的辛人隱約感覺到後麵的窮桑人出了什麽事。但窮桑侯隻是辛箏的夫婿,不是辛箏,更不是辛箏的孩子。


  夫婿死了,不過是再婚的問題,人盡可夫,沒得不知所謂。


  辛人沒一個回頭,鋒矢如風,自高台之上一路殺下。


  窮桑侯的人知道辛箏的身份,不會對辛人動手,而且比起辛箏,無疑是救自家大君更重要。


  窮桑槲需要的是活著的能為他生下孩子的辛箏,但一個奄奄一息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救回來的辛箏,他要是搶了,或是阻攔辛人帶她去尋醫者,回頭辛箏若沒救回來,辛人第一個要弄死的就是他。


  比起抓住辛箏,這個節骨眼上自然是殺死窮桑侯更重要,如此即便回頭辛國要找麻煩,有了國君的權力地位,應對起來也更易一些。


  雙方都沒有阻攔的心思,虞一行在與祭壇下的辛人軍隊匯合後很容易便衝出了行宮。


  虞背著辛侯出了行宮來到之前帶著辛箏過來的用紅綢裝飾成婚車的大輅,婚車很大,為了拉動它,用了八匹駿馬,每一匹都是精挑細選的龍驤馬,迅疾如風,跑得比尋常的馬快不止一籌。


  一名甲士將連接著車與馬的挽具拆掉,虞帶著辛箏上了其中跑得最快的龍驤馬。


  雖然載了兩個人,但龍驤馬有海中龍馬的血統,仍舊輕輕鬆鬆,訊疾如風。


  乘著龍驤馬不過片刻便與接應的軍隊匯合,讓一半的軍隊殿後,防止窮桑國來追,虞其餘的人馬一路如風般帶著辛箏回到營地。


  在營地門口一邊玩蹋鞠一邊等辛箏婚禮後來接自己去行宮的安瀾遠遠看到回來的辛人不由一呆,成婚、締盟、兵變,沒一個是簡單的,居然這麽快就塵埃落定了?

  直到看到虞抱著昏迷的辛箏從馬上下來,辛箏的嘴角還有血跡,安瀾這才反應過來出事了。


  營地的留守兵馬也都驚呆了。


  一陣兵荒馬亂後軍醫被尋了來為辛箏診治。


  軍醫主治拔牙接骨外傷截肢等傷勢,中毒雖然也涉獵,但軍醫涉獵毒是因為大軍在外後勤也不是隨時都能跟上,跟不上的時候就得自己想辦法。


  雖然災年的時候氓隸們經常食樹皮草根,但實際上,吃草也有風險,因為無法判斷有沒有毒。


  軍醫的一個任務便是為軍隊判斷野外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對毒自然也要有所了解。


  但軍醫了解的都是什麽野菜能吃,什麽野菜有毒必須經過怎樣的處理才能吃,什麽樣野菜有毒不管怎麽處理都不能食用。


  權力爭鬥中那些專業人士煉製的毒.……哪怕都是醫藥同行,本質上也與跨行無區別。


  軍中雖然也有禦醫,但那是窮桑國派來為辛箏診平安脈的,辛人無論如何也無法給予信任。最重要的是,辛侯成婚,做為窮桑國給辛侯的禦醫,那名醫者也去了行宮,兵荒馬亂的時候辛人隻顧著帶辛侯離開,並未理會那些窮桑人。


  窮桑的醫者被落下了,而辛的禦醫.……辛箏走的時候也沒帶禦醫出行,理由是出門在外會遇到的需要醫者的事,軍醫都能包圓。


  辛侯不帶禦醫的結果便是軍醫被迫趕鴨子上架。


  所幸,隨軍軍醫中有一名曾跟著青婧學過一段時間,因而不至於讓人思考要不要去窮桑國搶醫者。


  被趕鴨子上架的醫者為辛侯診脈許久,眉頭一直蹙著。


  在虞與將領們等得快不耐煩時軍醫終於開口了。“塚宰為大君服下了青婧子的解毒丹,解了大半的毒,大君性命已無恙。”


  虞皺眉。“為何至今未醒?”


  “我也不知那是什麽毒,隻能判斷其毒性甚為猛烈,解毒並非萬能,仍有殘毒,雖因解毒丹之故毒性大減,卻也令大君無法醒來。”


  虞抓重點。“如何令大君醒來?”


  軍醫明確表示自己學藝不精,這種活應該去找青婧,甭管什麽毒,隻要沒咽氣,青婧肯定能解決。


  青婧。


  青婧現在是葛天國的嗣君。


  葛天國與辛國並非一個國家。


  眾人不由得擰眉,若是從前的青婧,讓她救治辛侯完全是小事,但如今.……哪怕她與辛侯在冀東的不少問題上很有共同話題,也有不少話題,但還是那句話:辛與葛天不是一個國家。


  讓青婧來給辛侯救治,哪怕不考慮青婧那感人的醫德問題,隻立場都要擔心她會不會做點什麽。


  虞思索了片刻:“沒有別的人選了?”


  軍醫想了想,又列了兩個人選,一個是百家中醫家的一位大家,一位是巫彭殿的懸壺祭巫。


  不考慮青婧這個不在規格內的,當世醫道造詣最高的便是這兩位。


  不過,前者是一位苦行醫加遊醫,想找她要麽滿世界撒網,要麽去疫區碰運氣;後者很好找,幾十年都不出巫彭殿,怎麽請人出來也是個問題。


  虞思考須臾後同將領們商量了下,覺得三個方向都要抓。


  同葛天國可以談談冀東一些無主之地的歸屬權或是適當的通商條款。


  同醫家,算了,這個不用談,關鍵是怎麽找到人,可以讓足赤處理,辛侯這麽多年滿世界灑間,基本都是足赤在總領。


  同巫彭殿,這個很難談,雙方距離太遠了,遠得比遠交近攻中的遠還要遠,想談也沒有能談的。而且,辛箏對巫宗幹的事.……估計巫彭殿最多相對別的巫殿要順眼一些,因為巫彭殿的主要收益來自於醫藥而非土地出息,辛箏隻要不是想沒收巫彭殿坐落的巫彭山影響就不大,還及不上廢奴的損失。


  縱如此,為了辛箏能醒來,不能談也得談。


  因著這方麵涉及到了國家層麵,而如今的監國是驪嫘,虞便沒越俎代庖,而是寫了奏章遞去國都,讓驪嫘處理,自己則守著辛箏與邊境,避免窮桑國趁著這個機會打過來。


  一係列的安排,總算是將營地給穩住。


  邊境駐守虞並未幹涉具體事務,而是讓將領們提高警惕做好戰鬥準備,為防萬一還敲打了部分將領,辛箏是昏迷,不是死了,若玩忽職守或是背叛,待辛箏醒來,請自行想象後果。


  虞忙得腳不沾地,終於能喘口氣時被告知安瀾一直都守著辛箏,在那吧嗒吧嗒的抹眼淚。


  雖然沒有血緣,但辛箏這些年一直在很認真的照顧教導安瀾,很難說目前為止辛箏與安瀾的父母究竟哪個教她更多。或者說,誰和安瀾相處的時間長。


  虞想了想,問侍者。“王女可曾進過食?”


  “未曾,王女一直在哭,什麽都吃不下。”


  虞聞言道:“讓火頭營煮些粟米粥,小孩子脾胃弱,雖不知龍伯與人族的生理是否一致,但還是以防萬一,又長久不進食,不宜和我們吃一樣的。對了,分量多一些,免得她吃不飽。”


  龍伯的食量比人族更大,侍者也沒多想,徑自去尋火頭營了。


  軍中軍官與軍卒吃得都是一樣,每個月發的夥食費開銷公開透明,誰吃了什麽,一看便知。在軍隊紀律明確要求軍官與軍卒衣食用度一個規格時額外做粟米粥無疑是一種困擾,哪怕是辛箏自己都是跟著軍隊吃。


  想吃更好的,自己去外麵找食肆花錢加餐。


  但安瀾是一隻崽崽,軍卒中的女兵還好,除非提前退伍或調文職,再或者許多年都不休沐,將假期攢了起來,攢的足夠長,然後利用假期去生育,否則二十五歲之前不許生子,除非入伍前便已成婚,不然入伍後基本都是單到退伍。


  不過諸多因素之下,軍隊在征女兵時更青睞已生育的,孩子已經生了,不需要擔心女兵突然請長假去生育。


  至於孩子的撫養問題,孩子有母自然會有父,若父母是夫妻,讓父親照顧便是。鑒於辛國很多女人都是隻想要幼崽不想結婚,其背後的家族為了多幾個人口分更多的地,也往往支持家裏的女兒招贅或奔於桑林,很多幼崽是沒有父親的。那也還有家族可以照顧,再加上國家對軍屬的優待,也不用擔心幼崽有什麽問題。


  男兵則與女兵相反,哪怕入伍前未婚無子,入伍後也會被安排相親,哪怕不想結婚,也盡量生個孩子。


  簡言之,辛人的軍隊,軍卒主要分三大類:已婚有子,已婚無子,未婚有子。


  不管是有沒有幼崽的,人在軍中,一年能見一眼自家崽子都謝天謝地了,若非辛侯設立的郵驛廉價且優先的為軍卒送家書,搞不好軍卒與軍屬一方死了另一方都還不知。


  家書增加了聯係,也更增加了思念。


  思念卻不得見,對於軍中生活中唯一能見到的崽崽,每個人都不免移情。


  安瀾在軍中的生活用度可以說比辛箏還好,辛箏想吃標準飯食之外的食物還得自己想辦法,安瀾想吃什麽,有大把的軍卒趁著休沐時在外頭買了回來殷勤捧給她。


  聽說安瀾一天沒吃東西,火頭營很快便為安瀾準備了超大份的粟米粥。


  虞將粟米拎來時已經停了抹眼淚的安瀾看了眼,分量很足,夠兩個她吃撐了,煮得也很香,看著也很可口,就是沒胃口。


  安瀾道:“我沒胃口。”


  虞待侍者放下碗勺後便讓人都出去。


  “你吃吧。”安瀾看著虞略顯憔悴的臉色道。“我看你臉色不是很好。”


  “我已經吃過了。”虞安慰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何況你還是個幼崽,不吃飯會長不高的。”


  “我擔心先生,我怕她……”安瀾忍不住又抽噎了起來,縱使被辛箏帶著見過不少死人,這也是她第一次麵對親近之人的瀕危,尤其是這個人還是辛箏。


  希望辛箏去死的人說多如雲水之鯉是誇張,卻也不會相差得太遠,然辛箏不僅毫發無損,還將別人為她打造的讖語異兆放到陽光讓所有人瞧好戲。


  虞將勺子遞向安瀾,篤定的道:“相信我,大君不會有事的,倒是這粟粥現在不吃一會就不好了。”


  安瀾接過勺子對著粟米粥看了會,還是沒胃口。“我還是吃不下,先放著,等我餓了便吃了,我不挑食的,涼了我也吃,不會浪費的。”


  “釀了酒不薅次勒,泥不次酒各窩次。”


  一隻骨節修長的驀的奪走了肉乎乎的爪子裏的勺子,再一手抓走了乘著粟粥的陶罐,一手勺子一手陶罐,大快朵頤不亦樂乎。


  臉上還掛著眼淚的安瀾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爬起來的辛箏。


  辛箏一邊吃一邊看了眼安瀾,發現崽崽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頓時心疼道:“哎要,水欺負再再了,庫得著麽上心?”


  崽崽打著哭嗝憤怒的撲到辛箏身上衝著辛箏揮起肉乎乎的拳頭。“辛箏你個大混蛋!我要打死你!”


  辛箏一邊摟著崽崽一邊就著陶罐飲粟粥一邊哄道:“摩達摩達,洲撒了。”


  幼崽的拳頭沒什麽力氣,打在人身上跟撓癢癢似的,但龍伯崽崽的拳頭卻不是,然而比起身上的肉疼,辛箏更心疼不小心灑出去的粟粥,這可是食物。


  注意力更多的放在粟粥上的結果便是崽崽更生氣了,抱住陶罐就要搶。“這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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