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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修

  青婧凝視著眼前的少女, 人口的銳減必然帶來的知識的失傳與斷層,為了避免知識失傳, 天都覆滅時每個天人族臨終時趁著精神還沒消散在天都留下了自己的精神印記, 印記中有自己這一生的記憶,通過記憶可以學習他們生前的知識。


  代價是本來還可以以精神的形式(俗稱幽靈)存在一段時間,這麽一搞, 馬上就涼透了。


  精神世界的天都是以所有天族人的精神力構建的, 栩栩如生的細節來自於每個天人族的大腦提供的計算力,提供計算力的腦子越多, 天都擁有的計算力也就越多, 天都也就越逼真, 最鼎盛的時候每一片樹葉的葉脈紋都不一樣。


  隨著天人族的覆滅, 精神世界的天都本也該崩塌的, 但無數的精神印記硬是支撐起了這座城邑, 延長了它的壽命。


  但凡人的精神印記能夠提供的精神能量終究有限,不可能支撐三十萬年,更不可能現在還沒消磨幹淨。


  唯一的解釋便是天都得到了別的能量補充, 不再消耗精神印記殘留的能量, 甚至為精神印記補充了能量, 這才能讓這些早已死去三十萬載的亡魂殘響留存至今。


  青婧在人群中找了起來, 很快找到了少女記憶裏研究曆史的一個天人族, 伸手讀取記憶。


  天人族的曆史裏也沒有天人族神奇的生命形態的解釋。


  這群人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畫風和別的族群那麽與眾不同, 哪怕是無相也沒這麽清奇。


  天人族最早是散落在祖陸各地的, 青婧驚訝的發現三十萬年前這顆星球上沒有十洲,隻有一塊超級大陸,遼闊得跨越了南北極。


  大地並非靜止的, 它也在活動, 隻是大地的時間觀念和凡人不一樣,它打個盹都是幾萬年,因而在朝生暮死的凡人看來大地是靜止的。


  陸地分裂聚合,雖然驚人,但青婧能理解,可短短三十萬年就從這樣的超級大陸分裂成十洲,這效率是不是太驚人了?


  十洲每一洲都巨大無比,十洲的過去——祖陸自然更大。


  天人很少,分布於全大陸,最開始大部分天人都沒意識到字還有同類,祖陸太大了,原始文明時期哪怕是長生種也沒法滿世界蹦躂,尤其是祖陸上的動植物明顯比如今更凶殘,大如山嶽的可怕怪獸滿地跑。


  出遠門不是風險高,是絕對的想不開。


  混居在普通人中的早期天人如青婧年幼時一般痛苦。


  人與人之間所有的虛偽在天人的讀心麵前一敗塗地,但人與人之間不披上虛偽的皮根本沒法好好相處,早期天人被所有人當成怪物排斥厭惡,甚至打殺。


  青婧有留意到並非所有天人的後代都是天人,也並非所有天人都是天人生的,早期的天人很多都是普通人生的。


  這算什麽?

  變異?


  但這概率會不會高了點?

  青婧思忖。


  這種情況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開始有天人受不了原生地,雖然外麵的世界很危險,但對於天人而言,相對要小一些。


  天人能聽到心聲不僅僅針對智慧生物,非智慧生物也在其中,不需要打得過怪獸,隻要能及時發現並且腿長跑得快就足夠了。


  流離中驚喜的發現自己並非孤單一人,自己有同類。


  一些天人產生了修建一座屬於自己的城的想法,行動即行動。


  一座城邑必須要有足夠的人,於是早期天人聚集了起來,修建了早期的天都。


  天都內部實行族內婚,幾代之後遺傳便穩定了下來,所有後代都是天人。


  有了穩定的生活天人們開始發掘自己的精神天賦,最早的時候是為了開會方便而創造了精神世界的議事廳。


  天都沒有貴族,所有人平等,有什麽事所有成年族人一起投票決定,但隨著人口的增長,現實中投票太費時費事了,而且也沒人能保證自己的聲音被所有人聽到,於是有了精神世界的議事廳,將投票放到了精神世界。


  要發言,行,將自己的演說詞化成精神波動全方位發射一通,保證每個人都能接收到。


  隨著連入精神世界的天人越來越多,天人們的腦子提供了更多的計算力,超出了議事廳的需求,為了不浪費,天人們開始雕琢共同的精神世界,


  最終有了這座輝煌無比的巨城,第二座天都,一草一木都和現實無二,後來更是開始雕琢星球,造出了一顆位於精神世界中的星球。


  不過隨著天都覆滅,提供計算力的人腦都涼了,計算力不足,星球也崩塌得隻剩下了最核心的天都。


  青婧向城中最高也是最重要的建築物觀星台走去,不出所料看到了修。


  觀星台是天人族的聖地,然而修卻似乎將此地當成了野餐地點,地上擺著一堆杯盤碗碟,上麵的食物,青婧瞅了瞅沒認識出來都什麽。


  肉食不認識是什麽動物的,蔬菜和主食更看出來是什麽作物,更別提製成了液體的飲品。


  見青婧來了,修問:“嚐嚐?我現在也隻能在天都嚐到這些食物了。”


  青婧坐了下來,隨手取了一杯冒著熱氣的飲品飲了一口,舌尖被熱飲燙痛的滋味,味蕾被觸動的感覺,如同現實,但想想之前記憶裏看到的一大堆嬰孩堆成球滾來滾去的場麵,算了吧,現實裏可發生不了這種事。真發生了,那個被啪的壓成肉餅的崽崽也不能轉眼恢複正常。“人腦不都涼了嗎?怎麽還如此真實?”


  “神話生物的精神力很強大,抵得上天都全盛時一半的計算力。”頓了頓,修補充道。“進入天都的人隻要是活的,在登錄後它的腦子都會自動為天都提供計算力,你一個抵了另一半的計算力。”


  青婧哦了聲。


  修頗為無語的問:“你對你自己都做了什麽?”


  神子的精神力比正常人要強大,但也沒強到這份上。


  “那就太多了,說不清。”青婧隨手甩給修一大堆精神波動。


  接收了青婧的精神波動一一查閱,修嘴角頓時抽了抽。“你若非神子,早就將自己給整死了。”


  比起普通人,神子的生命力無疑更強悍,也更皮實耐/操。


  青婧問:“神子是什麽?”


  修奇道:“你不是讀了曆史學者的記憶嗎?”


  “我在他的記憶裏看到了神子。”青婧道。“但沒人知道神子是怎麽來的。”


  她很確定天人族見過的神子和人族的巫子指代的是同一種存在,但人族不明白巫子的誕生機製,天人族同樣也不明白,那個時代也沒人明白。


  “為什麽會有神子這種隨機出現的特殊存在,完全沒有規律可尋,神子什麽種族的出身都有,甚至彼此之間完全沒有血緣,然而神子的力量在有另一個神子時會自動跑到另一個神子身上,隻有在沒有別的神子時才會尋找與神子血緣最近的人寄宿。”青婧道。“神子的所謂神力又是什麽?我感覺你知道答案。”


  “很久以前有一個叫陵光的神話生物,祂很強大,但抵不過神祇,被神祇給活撕了。”修回答。“不過這位神話生物的能力可能有點特別,被活撕了愣是沒死,碎片進入了輪回,每一片碎片都投胎成了一個新生命,輪回投胎絕對隨機,因而碎片投胎成什麽物種都可能。”


  “那些投胎的碎片就是神子。”青婧一臉無語。“別的我不知道,但我、我師妹、我師尊三個性格差異巨大,你跟我說我們三個的靈魂是同一個人……”


  未免太扯淡了。


  “這個你別問我,祂在比天人更久遠的時代裏便死了,誰知道祂是什麽情況。”修道。“神話生物的能力各有不同,說不定祂就是這麽與眾不同。”


  想了想,修補充道:“關於陵光,我有一個猜測,不保證準確性。”


  “什麽?”


  “陵光的靈魂可能和所有生靈都不同,我說的所有,包括神話生物。”


  “為何?你發現過什麽”


  “我遇到過一個神子,別的神子都是母體生出來的,區別在於母體物種和繁衍方式有差異,但她不是。”修一邊思考一邊道。“她是自己用空氣中的元素自己造了個殼子,然後鑽了進去,鑽進去後那個殼子就活了過來,變成了真正的生靈。”


  青婧:“.……未免太不講理了。”


  修讚同。“是啊,太不講理了,別人死了就是真死了,哪怕弄個殼子披著,殼子也終究隻是殼子,祂倒好,隻是一部分碎片都能自己造個殼子變成真正的生靈,要不是殼子是她自己造的,簡直是借屍還魂起死回生,而且還不用全部的靈魂,隻是一部分碎片。不過說來也怪,她鑽進殼子變成生靈後便忘了一切,若非商羊恰好目睹了她是怎麽造殼子的,說不定就以為她是真正的新生兒了。”


  夾起一片肉片品嚐的青婧聽到聞言不由一怔,陷入沉思。


  “怎麽了?”


  “或許都是借屍還魂。”青婧道。“隻是借的方式不太一樣。”


  “怎麽說?”


  “人族的繁衍方式是男女結合,男女各出一點東西結合在一起變成最早期的生命,若陵光的碎片比較厲害的能夠自己用空氣中的元素造殼子,那麽,沒法用空氣中的元素造殼子的會不會從生靈身上獲取材料來為自己打造一個殼子?”青婧道。


  比起直接用空氣裏的元素來造殼子,無疑從男人和女人身上取點材料再改造更容易。


  修愣了下。“你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想起什麽?”


  “有個神子,他的母親年輕時受過傷,失去了生育能力,但後來她卻奇跡的生育了一個幼崽,便是神子,神子也是她唯一的子嗣。”修道。


  青婧問:“這種例子多嗎?”


  修無語。“我認識的是神子,不是神子父母,誰會關心神子的父母能不能生這種問題?”


  “若是真的,太不講理了。”青婧道。“都死成那樣了還有如此神通,說是神話生物還不如說是神靈。”


  “你口中不講理的生物是你自己。”


  “我是葛天青婧。”青婧不以為然。“哪怕我的靈魂源自於它,也隻是它的一片碎片,和它是兩個存在。”


  修聞言心中有些微的感慨,這些碎片也不是完全沒有共同點,至少在對自我認知方麵非常一致,陵光是陵光,自己是自己,知道自己是怎麽來的並不會讓他們懷疑自己,甚至隻會讓他們對自我認知更加堅定。


  陵光。


  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著實令人好奇。


  不過在見到青婧以後他的這份好奇便開始被理智壓製。


  好奇心抵不過實打實的族人。


  “既然你這麽想,那記住一件事。”修叮囑道。“不要去殺別的神子,在別的神子死亡時要離得遠遠的。”


  “為何?”青婧不解。


  “避免你不再是你。”修回答。


  “旁人的死亡從來都不會影響到我。”


  “那不是旁人,那是另一個你,此事你聽我的。”修道。


  “總得有個理由吧?”


  “我說了,你會不再是你。”


  “那種意義上的?”


  “靈魂意義上的。”


  青婧思考了一瞬。“因為陵光?”


  所有神子都是陵光的碎片。


  殘缺的渴望圓滿,雖然她的自我認知很堅定,但也不排除自己的靈魂會想恢複完整。


  修點頭。


  青婧道:“我聽你的。”


  看修的反應,估計不聽話的後果會很嚴重。


  聊完了靈魂,青婧示意了下自己手裏的飲品。“這是什麽?味道很奇怪,但喝多了後又覺得滋味很不錯。”


  “核羹。”修回答。“是用幾種果實的果核肉加上一些藥草製成的補腦之物。”


  青婧驚訝道:“什麽?”


  “補腦良方。”修回答。


  青婧瞅了瞅手裏的飲品,又瞅瞅修。“我記得,這好像是日常飲用的吧?”


  雖然讀取了兩個天人族的記憶,但隻是浮光掠影,大部分都沒細看,現在回憶一下,記憶裏的天人們似乎每天都會喝這個。


  “是啊。”修點頭。“所有人每天都要提供天都計算力之餘還要耗費大量的腦子學習或搞研究,容易用腦過度,自然要多補補。”


  邏輯上沒毛病。


  但正常人也不會將補腦的東西當成日常食物。


  但話又說回來,人族講究以形補形,補腦吃的自然是別的動物的腦花,她小時候井雉看她那麽喜歡閱讀,每天學得東西那麽多,怕她用腦過度,給她補過一段時間的腦。


  豚腦花狗腦花雞腦花羊腦花鹿腦花.……各種腦花輪著來,滋味甚為酸爽,以至於青婧最終不得不表示再喂腦花就死給井雉看才解脫。


  對於所謂的補腦青婧是嗤之以鼻的,所謂用腦過度的本質要麽是太累了,要麽就是年紀大了,機能下降,前者好好休息就好,蒙頭睡一覺都比吃腦花有用,後者就不是病,沒得治。


  隻是,青婧重新翻了翻讀取的記憶,天人族的核羹好像真的有點用,倒不是說這玩意能讓大腦更加聰明。


  大概是因為過於依賴腦子的緣故,天人對於腦子的研究很深入。


  大腦發育完全後補什麽都沒有,因而天人族的做法是從人還是胚胎的時候就投喂可以刺激大腦更好的食物,發育完全後雖然補什麽都沒用了,但太累的時候也有可以讓腦子更好的恢複的飲食。


  核羹便是其中之一。


  再看別的食物,因為重新梳理了記憶,總算不再是誰都不認識了,而認出了是什麽便發現大部分都能跟補腦沾邊。


  效果估計也是有的。


  後期時天人族的精神跟千錘百煉似的,不論怎麽造作自己的腦子,都不需要擔心猝死。


  青婧琢磨著回了現實裏要將這些方子給試試,她現在用腦也挺厲害的。


  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進食時就沒有休息的時間,不是在處理政務就是在研究實驗,上次睡覺還是大半年前。


  似是看出了青婧在想什麽,修道:“現實裏沒法做出這些東西了。”


  “為何?”


  “三十萬載,滄海桑田,很多生物都沒能延續到如今。”修感慨道。“我現在也隻能在這裏嚐到舊時的滋味了。”


  青婧沒有修對天都的執念,非常幹脆的道:“滅絕了的材料可以找相近的替代。”


  “但滋味不是那個滋味了。”


  “人要往前看,這些東西最重要的價值,不是滋味本身,味道是附帶的。”青婧理直氣壯道。“我就不信天都時會因為一樣補腦的食物太難吃就不喂幼崽吃了。”


  味道太難吃,但效果又好,最多大人自己不會吃,幼崽卻是一定要吃的。


  修想想自己曾經被抓著投喂的難吃食物,無言以對。


  瞧著青婧,修心中愈發的滄桑,這是一個天人,但她和所有的天人都不一樣。“你是對的,人要往前看,這座城以後就交給你了。”


  青婧問:“你呢?”


  修道:“我?我已經活了三十萬載了,這是很長很長的時間了。”


  “雖然想像不了,但很難忍受嗎?”青婧疑惑的問。


  全知妖的理想必定不是短短三十萬載就能達成的,她覺得給她三百萬載的時光她都不會嫌長。


  修道:“對你而言大概不會很難忍受,但對我而言,很難忍受。”


  “因為我活著的意義是全知妖,而你活著的意義是活著。”青婧想起了辛箏在沒事做的時候腦子裏會思考的東西,萬事萬物都毫無意義,但沒有意義的活著對於智慧生物是非常痛苦的,若連吃飯都得不到保障也就罷了,為了不餓死,人沒有閑工夫去思考活著這件事,但對於能夠吃飽的人而言,活著的每一日都是痛苦。為了活得不那麽痛苦,智慧生物必須給予生活意義。


  生存本身沒有意義,但智慧生物需要意義來支撐自己活下去,於是萬事萬物有了意義。


  一個人活到滿腦子都是這種想法離死也不遠了,但辛箏就不,她的求生欲是青婧見過的所有生命裏最頑強的。


  辛箏沒法控製自己不去思考虛無思想,但她可以讓自己忙到沒功夫去思考這種問題。


  修想了想,沒法反對,從天都覆滅那一日起,他活著的意義便隻剩下活著了。


  “我很累。”修說。“我愛尋,我想要全心全意的去愛祂,給祂最好的愛,但我不能,因為活著是最重要的,因為她不會因為愛我而舍棄她的族群,我想報仇,也不能,因為我太弱小了,報仇的話我會死,我必須活著,我死了的話,天都就真的亡了。”


  青婧沉默了,修的眼神與神情透著稀薄的希望,許是這希望太刺人,也許是天人跳過語言直奔精神的傳遞表達方式,她莫名的感覺心裏很不舒服。


  修抬手摸了摸青婧的腦袋。“好好活下去,天長地久的活下去。”頓了頓,修又補了句。“若有一日實在是太累,或是覺得活著沒什麽意思了,便將這座城交給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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