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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辛箏

  政客心髒。


  安瀾對此隱約有些意識, 但心髒究竟能髒到什麽程度就不清楚了,如今有個大概的認知了。


  辛箏明明能自己脫身的, 卻偏要做柔弱狀等人來救。


  窮桑侯派人來接她去窮桑國成婚的船隊在雲夢澤的東部水域遭了水賊。


  哪怕對兗州無知如安瀾, 用膝蓋想也知道那不是什麽正經水賊,正經水賊才不會招惹大貴族的船隊。


  安瀾也曾疑惑的問過辛箏為何如此篤定一定會有人來破壞。


  辛箏心情不錯的回答:“我很誘人。”


  “人族的國君那麽多,你不是最好的。”


  “我的確不是最好的, 但前任窮桑侯太坑子孫了。”辛箏道。“雖然官方說法我和窮桑國的不平等婚約是我自願的, 但王侯貴族們又不是瞎子,他們會怕窮桑國利用婚事吞並自己的國家、封地財產。畢竟窮桑國已經破壞過一次規則了, 誰敢保證窮桑國不會再破壞第二次?這種情況下, 莫說更好的和門當戶對的, 便是比窮桑國低一個等級的貴族都不願意與窮桑氏聯姻, 窮桑氏最近這些年聯姻的少君們全都是被滅了國, 不得不嫁的, 但亡國的少君們不夠分,也沒多少利益,因而都是往低了再低的找結婚對象, 他們不可能再找到比我更好的選擇了。”


  政客不僅要心髒, 還要目光長遠。


  在亂起來時安瀾意識到這點。


  窮桑國貪圖辛國, 破壞了人族的婚姻規則, 的確可能賺翻, 但眼前暴利的背後是長久利益的缺失。


  窮桑氏真的不知道辛箏的心思嗎?還是, 知道了也隻能往裏跳。


  在婚姻市場中信譽破產, 窮桑侯除非願意娶一個低門小戶的女子,否則他隻能綁死在辛箏這株歪脖子樹上。


  結親船隊與水賊戰得熱鬧時辛箏拉著安瀾乘著小舟優哉遊哉的在護衛的保護下脫離了戰場。


  安瀾趴在船頭掬了一捧水,低頭想喝一口卻被辛箏給攔住了。


  “生水裏有寄生蟲的, 到時候肚子裏長蟲, 蟲子啃食你的腸子內髒。”辛箏微笑的看著安瀾悚然的將水都潑掉,遞過去一隻乳酒酒囊。“渴了就飲這個。”


  “我不渴,就是有點好奇,雲夢澤是與大澤並列的大澤,好奇它是不是和大澤一樣的。”安瀾道。


  “肯定不一樣。”辛箏回答。


  “你見過大澤?”


  “沒見過,但有人去過,我聽她提過,大澤是鹹水湖泊,雲夢澤卻是淡水,想也知道兩者的生態不會一樣。”辛箏回答。


  “那哪個更好呢?”


  “各有千秋。”辛箏望著水麵上成群的水鳥與更遠的草甸上飲水的獸群,以及獸群身後枝繁葉茂一眼望去盡是黑暗的森林。“鹹水湖泊可以煉鹽,但淡水湖泊也有它的優點,水可以燒開後直接喝,也可以直接灌溉土地。生物都需要攝入鹽分,也都需要進食。”


  安瀾哦了聲,道:“荒原上的湖泊大多是鹹水,為了灌溉,對每一分淡水都要精打細算。”


  辛箏心說那也就是你們對資源的開發利用率夠高,不然還真不需要對每一分淡水精打細算。“但你們也很有優勢不是嗎?鹹水多,煉鹽方便,北方是北溟,西邊是海岸線漫長的不釋海,我聽說西荒每年都要從龍伯購買很多鹽,還有不釋海的海岸線很長,優良港口應該也不少吧?”


  安瀾點頭。“不釋海海邊有很多可以修建港口的地方,但沒有出產,港口再多也無用。”


  不釋海的海岸線相當驚人,原因無它,半島和島嶼多到龍伯自己都要眼暈,如劍齒虎的牙齒般突出眾多半島將不釋海海岸生生切割成了鋸齒狀。


  然而,優良港口的繁華得建立在豐富的物產往來上,荒原最出名的便是貧瘠。


  辛箏瞧著安瀾,眼神有一瞬的審視,有點不確定自己的教育是否太好了,小家夥在跟自己抬杠還是真的單純的在隨口感慨。“那是你們太笨。”


  安瀾回以疑惑的眼神。


  離上岸還有不少時間,閑著也是閑著,辛箏幹脆給安瀾上起了課。“傻瓜,荒原是沒有豐富的物產,但人族有,羽族有,還有我前些日子告訴你的,元洲西邊,穿過西溟有別的陸地和文明,他們也有豐富的物產。”


  安瀾思考了一會兒。“你是說和西邊的西洲文明通商,但這條航線沒必要一定要走不釋海呀。還有羽族,都是陸路的。”


  辛箏將安瀾摟進懷裏捏了捏小肥肉,手感甚佳。“往來西洲文明和羽族不一定要環繞元洲走大半圈的路線,還有一條路線的。羽族和人族之間亦是,不一定要經過青海。”


  安瀾不解。“還有什麽路線?”


  辛箏從安瀾懷裏掏出一張元洲大陸的輿圖,輿圖上的內容很粗糙,除了大的山川河流便隻有一些比較大的城邑,位置還不一定對,精度相當低。


  辛箏將輿圖鋪開,看向元洲的西北,因著棲息在元洲北端的緣故,龍伯輿圖中的元洲北部山川地勢比人族輿圖上要細致不少。


  穿過元洲大陸的極北冰原便是浩渺無邊的北溟,但北溟與南邊的海洋並不直接接壤,或者說,在元洲諸族的認知裏,北溟和南方的海域是不共通的。


  原因無它,元洲大陸的最北端到了冰原就到頭了,但最西端和最東端不是,約莫在冰原南部,荒原北部的緯度帶,元洲的陸地分別有很窄的一截向西和向東延伸,延伸了很遠。


  向西延伸到哪去了不得而知,但向東是奔生洲去了,窄窄的陸橋將生洲和元洲給連接了起來。


  仿佛冠帶的陸橋隔開了北溟與南邊的海域,使得北溟與南方海域無法直接通航。


  辛箏食指按在金烏城的位置,緩緩移至輞川海,出了輞川海後北上不釋海,穿過陸橋進入北溟,再環繞元洲北方,穿過北溟,再次穿過陸橋,進入了元洲東北的孟章海,穿過孟章海後進入青海,而青海的北部海岸線正是沃州。


  “有什麽想法?”辛箏問。


  安瀾道:“陸橋擋著沒法通航的。”


  船不長腿,沒法翻過元洲東西兩端的陸橋。


  辛箏覺得安瀾的見識有待增長。


  自然條件不允許人就不幹了,那智慧生物發展文明幹什麽?吃飽了撐的?

  白帝當年搞的漓水水利都比鑿通東西兩端的陸橋要浩大。


  “這是你現在的想法。”辛箏道。


  安瀾問:“那以後呢?”


  辛箏想了想,道:“我以後要修一條運河將漓水和雲水連起來,我要修很多直道,將帝國每一座城邑都給連起來,我要修河堤,將雲水和漓水給禁錮起來,讓它們不能再隨心所欲的改道,我還要修海堤,從青州一路修到豫州,西荒沿海也要修,讓所有的沿海平原灘塗變成沃野良田。”


  安瀾下意識回憶了下元洲的麵積。


  人族帝國並沒有將整個元洲都納入版圖中,現有的版圖就已經管不過來了,若整個元洲都納入版圖中,得不償失。


  國家與王朝的統治不是版圖越大越好,你還得管得過來,若是打下來了卻無法控製,那打下來也沒意義。


  龍伯王朝時說是統一了元洲,但並沒有實際控製所有土地。


  羽族王朝時好點,因為鳥人長了翅膀能飛,而一個王朝對地方的實際控製力與交通速度有很大的聯係,因而第三王朝時最鼎盛時實際控製了元洲三分之一的土地。


  到了如今的第四王朝就有點詭異了。


  說人族實際控製了元洲大半的土地,沒毛病,但說第四王朝控製了元洲大半的土地,問題很大。


  青帝是一位非常有創意的天才帝王。


  分封製削弱古氏族與神權加強王權時也讓人族的實際控製地盤大大增加,隻要是人族打下來的土地,人族最終都控製住了。但,人王對地方的控製力相當薄弱,人王若是個厲害的,比如白帝那種砍諸侯的頭顱給切瓜玩似的,那王對帝國的控製力還是不錯的,但白帝那類人王注定是少數,大部分的人王連王畿之地都做不到完全的控製。


  甚至因為人王的私心問題,帝國王畿的土地是一直都在縮水。


  青帝將分封製度化同時也劃分出了王畿可不是為了讓後來者可著勁的從王畿裏挑選肥美的土地分封給子孫,而是讓後來者利用王畿製度吞並方國。


  青帝時代,現實條件不支持青帝直接控製太大的土地,所以分封天下,但時代是會發展的,當各個地方的聯係加強,帝都可以將手伸到方國時,諸侯們也可以退場了。


  實際上青帝自己就是這麽幹的,年輕時大封功臣貴族,然後瘋狂修路,等修路修得她能夠碰到周遭的方國時,王畿周圍一溜的諸侯全被她殺了,土地並入王畿。


  奈何計劃豐滿,現實骨感,青帝雖然很努力的活得久一些,但還是不夠長,她死後的數千年裏,諸侯們前赴後繼,將王畿給蠶食得慘不忍睹。


  辛箏想要幹的每一項工程都需要跨越很遼闊的疆域,人族的人王們實際控製的疆域記錄就沒一個達到過那種程度。


  安瀾對人族的曆史雖不如辛箏了解,卻也能聽出辛箏的計劃有多不現實。


  “可你隻是諸侯啊。”安瀾道。“不說別的,就說漓水和雲水兩大流域都不在你的控製中,你要如何在別人的地盤大興土木?雖然曆史上有個白帝做到了在別人的地盤大興土木,但那樣的例子也隻有她一個。”


  “我現在是諸侯不代表我以後也是諸侯。”辛箏道。“信不信,三十年後,人族再無諸侯。”


  “你要廢分封?”安瀾問。


  “嗯。”辛箏點頭。“人王是整個人族的最高統治者,卻沒有權力調動帝國大部分的資源,太可笑了。”


  “就算能,你要做的事需要動用多少人?”安瀾問。


  哪怕她沒修過水利和道路建設,她也知道這兩類工程最耗人命。


  “不下千萬。”辛箏回答。“你是不是想說人族騰不出那麽多青壯勞力?”


  安瀾點頭。


  辛箏道:“我也知道,一個脫產勞力至少要十個氓庶供養,而這還隻是最基本的,帝國現在所有人口加一塊都不能滿足我的需求,所以我得鼓勵生育,人多才能禁得起消耗。”


  “就算那樣也還是不會夠的吧。”


  “嗯,不過我也沒打算一口氣修完,我的計劃是在我有生之年修完。”辛箏道。“我會努力保養自己,活得長長久久的,可以慢慢修。”


  安瀾仍舊覺得哪裏怪怪的。


  “人族養生養得好,能活多少年?”


  “根據現有的記錄,大概兩百多年。”


  安瀾哦了聲,終於明白哪裏怪異了。“你準備在兩百年內修完那麽多工程?”


  辛箏反問:“不可以嗎?”


  安瀾:“.……可以。”


  祝第四王朝不會被你玩死,不對,安瀾後知後覺一件事,如果辛箏成了第四王朝的王,並且將第四王朝給玩崩了的話,對龍伯是利大於弊的,她應該祝辛箏早日玩崩第四王朝才對。


  舟楫在夷彭於雲夢澤一座湖心渚上修建的聚落泊岸,這是辛箏第二次踏上這裏,上一次是在十一年前,她倒黴的在被國人驅逐後又撞上了盜趾軍,好不容易脫身後有來這裏看過,那時這裏才剛剛起步,像樣的屋舍都沒幾座,如今卻已屋舍鱗次櫛比,錯落有致,非常的整齊,以及幹淨。


  安瀾跟著辛箏走了一段距離後沒有在街道上看到任何屎尿和垃圾。


  辛箏解釋道:“街上有公廁和專門的垃圾筐,肚子急可以去公廁,垃圾扔垃圾筐裏。”


  公廁分布密度不高,但垃圾筐分布密度很高,最近就有一個,辛箏指了指。


  安瀾望了過去,是一個小亭子,亭子下麵有兩個竹製的大筐,筐的旁邊立著個牌子,一個牌子上畫著瓜果皮和食物,還有一個畫的是紙、木器等零零碎碎的東西。


  “那個牌子是什麽?”


  “垃圾分類,吃的一個筐,不是吃的放一個筐。”辛箏回答。“每天早晚會有專門的人來帶走筐,換個幹淨的新筐。”


  安瀾問:“為什麽這麽做?”


  “幹淨的生活環境不容易滋生疫病。”辛箏解釋道。“每回都要死很多人,看了就肉疼。”


  安瀾哦了聲,有點理解了,在龍伯對城邑的衛生也有要求,雖然沒有這裏這麽高,卻也禁止人畜在街道上大小便,不過她隻是遵守,並不懂為什麽,現在知道為什麽了。“氓庶會聽嗎?”


  來人族也有不少時間了,她可以說是深刻體會到了人族的氓庶與龍伯氓庶差距有多大,前者是弱智,後者是天才。


  至少,人族的氓庶基本聽不懂政令,也不關心。


  辛箏隨口道:“街道上扔垃圾,罰勞役兩個月,大小便,砍一隻手。”


  安瀾愣住。“砍一隻手?”


  “嗯。”辛箏點頭。


  “會不會太重了?”


  “不重沒人聽。”


  安瀾沉默了須臾,道:“可這樣,別人不是真的懂了為什麽要這麽做,而是迫於暴力不得不這樣做。”


  辛箏思考了一會,問安瀾:“你覺得國家是什麽?”


  安瀾不解辛箏為何有此一問,但還是回答:“國家是一個族群建立的一起創造更好生活的存在。”


  “你這個回答不能說錯,但也不能說對。”


  “那先生的答案是什麽?”


  “國家是最大的暴力組織,和街上拉幫結派的混混們近似。”辛箏回答。“不過它是最大的幫派,所以它是合法的,別的組織是非法。但核心本質是一樣的,暴力。”


  安瀾:“.……還是不一樣的,混混們隻會敲詐勒索。”


  “那些事國家也幹,不過幹得更漂亮而已。”辛箏道。“你難道以為氓庶是自願上戰場當肉/盾,自願交出生產的大部分糧食,自己餓肚子的?”


  安瀾搖頭,她當然不會那麽認為。“可國家會庇護弱者。”


  辛箏道。“不管是什麽事物,不論是好的還是不好的,隻要來到這世上都會渴望變得更大更強。混混幫派也不例外,而任何勢力想做大做強,就必須給成員帶來利益,讓加入的人能夠過上更好的生活。弱者再弱,隻要加入了,組織就得保障其利益。秩序也因此而生,純粹的叢林法則不能保證弱者的利益,而你不能保證別人的利益,別人憑什麽跟著你幹?所以,混混們會庇護弱者,國家也會,隻是前者的組織太小,所庇護的弱者非常的少,還都是歪瓜裂棗,而國家做為最大的暴力組織,它的成員囊括了每一個人,弱者群體更龐大也更複雜。”


  安瀾無言,這和她這麽多年學的完全不是一個體係,但她又詭異的覺得,辛箏這套更有道理。


  辛箏摟著安瀾的小肩膀道:“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


  “什麽?”安瀾不解。


  “暴力隻能讓人遵從,並不能讓人理解。”辛箏道。“迫於暴力的遵從隻是一時的,而讓別人理解這麽做的好處,看到好處,別人便會自發的遵循。”


  “那你還?”


  “因為我沒有讓他們理解的口才。”辛箏歎道。“我可以將稚童扔進官序裏接受教育,如此他們長大了自然就明白為什麽。但成年人是要幹活養家的,讓他們去官序學習,不事生產,學會道理之前就先餓死了。我沒辦法讓他們接受教育,又沒有說服他們的口才,便隻剩下了暴力這一選擇。”


  一邊抓緊時間給安瀾上課,辛箏一邊將渚聚給轉了一圈,又趁著夷彭不在突擊檢查了所有的賬務公文確定夷彭每年給自己的工作報告和實際情況差多少。


  突擊檢查完了辛箏優哉遊哉的換了遠行的大船去下一站——桓城。


  桓焰的水賊已然發展為雲水中上遊最大的水賊船幫。


  便如辛箏教安瀾的,不管是什麽暴力團夥,越大,秩序就越嚴格,哪怕是水賊,做到桓焰這種境界,船幫的規則和秩序和一個真正的國家差的就是一個名義。


  這也讓辛箏不得不親自跑一趟桓城。


  不同於嚴重依賴陸地上輸血的夷彭列島與橫城,桓焰在前歲幹翻了雲水諸國的水師和豢養的水賊後對辛箏的依賴便與日俱減。


  隻要桓焰想,隨時都可以獨立。


  理論上如此,實際上肯定沒那麽容易。畢竟辛箏不是聖人,除了辛國,她投入錢糧心血最多的便是水賊船幫,在船幫中也留了後手。


  可桓焰若真的造反,哪怕最終能夠解決,辛箏也得花大量的精力收拾爛攤子,這是她所不願的。


  她不是青婧,做為一個普通人,精力有限,不想將大量精力消耗在沒必要的事上。


  可她做為船幫真正的主人卻從未露過麵,哪怕有使者代為往來終究比不上本人,更比不上每次帶領船幫出征取得勝利的桓焰。


  天長日久,哪怕桓焰不想造反,船幫最終也會成為她的私兵。


  坐在前往桓城的船上,安瀾問辛箏:“雲水最大的船幫是你的人,這麽重要的事告訴我真的沒問題嗎?”


  辛箏反問:“你的護衛們都被我打發從雲水上遊逆流去辛國,如今你身邊隻有一個從人,你要如何利用這些情報傷害我?傷害我又對你有什麽利益?再教你一課,君王從不做沒有好處的事,也不做弊大於利的事。”


  安瀾無言以對,須臾,問:“那你打算怎麽解決桓城水賊的問題?你隻是去看看,不可能真的統領水賊。”


  辛箏問:“你知道正規軍和水賊的區別在哪裏嗎?”


  安瀾想也不想的回答:“紀律。”


  “答錯了,罰你半個月不能吃糖。”


  罰我不能吃糖,那糖誰吃?

  安瀾嘴唇翕動,最終還是問的人話。“那正確答案是什麽?”


  “是俸祿。”辛箏回答。“正規軍哪怕是雜役也有俸祿,旱澇保收,殘疾了有國庫掏錢,每個月發補貼,再找一份殘疾人也能擔任的工作,雖然薪酬可能不會太高,但加上補貼足以保障生活,陣亡了,國庫掏錢撫恤家眷,將其年幼的孩子撫養成年,並保障其所有後代能夠接受教育。水賊的回報得看收獲,有收獲的話,上麵吃肉,下麵喝湯。”


  安瀾道:“隻有你的軍隊會旱澇保收的給每個人發俸祿還保障這麽多東西吧?”


  不論是龍伯還是她這幾年見到的人族軍隊都不會給所有人發俸祿,至於教育,龍伯的義務教育是強製性的,不管是否軍屬都得讀五十年的書。


  辛箏道。“目前隻有我一個,但以後肯定不會隻我一個。混混選擇加入幫派時,看得可不是哪邊的首領血統高貴,而是看哪邊給的待遇更好。除非諸侯們看我格外順眼,願意拱手江山,否則肯定得跟我學。”


  安瀾問:“那學你,能贏你嗎?”


  “學我者生,類我者死。”辛箏道。“就我對諸侯們的了解,他們最多類我,而不會學我。”


  “學和類有什麽區別嗎?”


  “學是學我的神,類是模仿我的形。”辛箏道。


  安瀾哦了聲,又問:“你為什麽會想到這些?正常的王侯,沒有這麽幹的。”


  辛箏道:“大概因為我思考了秩序的目的是什麽吧?”


  安瀾疑惑。


  辛箏解釋道:“大部分,或者說,這個世道的主流觀念裏,秩序是為了區分尊卑等級,爬到高處是為了享受上位者生殺予奪的樂趣,雖然這是人往上爬的動力,但若將此視為秩序的目的就不妥了。反正我覺得,秩序是為了給人安全感。誰的統治能給更多的人更多的安全感,那麽誰就是天下的王。”


  “那你如何證明你是對的?”


  “這場天下逐鹿,隻要我贏了,那我就是對的。”辛箏回答。


  ***

  辛箏的計劃是在桓城停留半個月,和桓城水賊高中低的將領們混個臉熟,奈何,計劃總趕不上變化。


  時隔十餘年,辛國又發生了國人暴/動。


  辛鹿病得快死了,臨終前想為侄子鋪路,想法很好,但親子和繼妻不幹,哦,還有他那個據說瘋了的前妻也不幹。


  毫無懸念,辛鹿的前妻加現任妻子還有現任生的孩子三個聯手與侄子帶著各自的兵馬和支持他們的勢力在國都打了起來,混亂中,侄子被辛鹿前妻多年前安排在他身邊的刺客給刺殺了。


  一方支持的人死了,自然也打不下去了。


  辛鹿本來就病得厲害,被這麽一刺激,差點當場就去了。


  至此,也該塵埃落定了,辛駟死了,隻剩下親生子了,自然由親生子來繼承權力和財富。


  但,氓庶們不啊。


  辛箏的直屬封地裏,氓庶過著美滋滋的日子,氓庶們誰不羨慕?

  奴隸們看著同類在廢奴的國君直屬封地裏過著人的日子誰不羨慕?


  至此也隻是羨慕,再羨慕別人的好日子也得有命去享,氓隸逃跑被抓住會死得很慘。而辛國這些年因為貿易的關係,奴隸的日子沒變化,但庶人的日子卻是好了不少,日子沒到破罐子破摔的程度,人的忍耐性也會很高。


  若沒有意外,日子大概就這麽湊合下去了。但辛鹿會老會死,平衡終究會打破。


  辛鹿的家庭大戰打得痛快了,但氓庶們卻飽受亂兵的騷擾,苦不堪言。


  看看別人過的日子,看看直屬於國君的那支軍隊紀律嚴明,不拿氓庶一針一線的作風。


  想想自己過的日子,想想自己被洗劫的財產,被強女幹甚至被殺死的兒女。


  心態不炸的都是聖人,很遺憾,辛國的國人們不是聖人。


  心態,炸了。


  中層和底層的氓庶打著還政國君的旗號發起了暴/動,一波帶走了辛鹿的前後兩任妻子與即將成為新任代君的親生子。


  辛箏才到桓城,屁股還沒坐熱便收到了虞的書信,讓她趕緊回去收拾爛攤子。


  知道辛箏十二年前是怎麽流亡蒲阪的安瀾問:“這就是你們人族說的天道好輪回嗎?”


  辛箏嗤道。“天道沒那麽閑會無聊到凡人討一千個人就有一千種定義的所謂公道,是氓庶蠢得一如既往,十二年前能被人利用,十二年前同樣也能,想想我十二年前是敗給了他們,真是……”


  真是什麽辛箏沒說,隻是吐出了一聲複雜的歎息。


  安瀾想了想,問:“他們怎樣才不算蠢?”


  辛箏聞言不由對安瀾刮目相看,這話題問得可真有水準。“若是我,我會要求國君減稅減徭役,或是不減徭役也可以,但徭役必須管飯,每天至少吃一頓肉。答應我就幫國君奪回權力,不答應我就去找代君和想當代君的人,貨比三家,總有一家願意。”


  安瀾:“.……不怕答應了又反悔嗎?冀州有個國君就是這麽幹的。”


  辛箏反問:“那位國君現在還活著嗎?”


  安瀾想了想。“好像,全家都已經死了.……我明白了。但是,你剛才說的要求,你不是已經給了你封地裏的氓庶嗎?”


  本來就是已經落實的政策,隻要辛箏奪回權力就會推行至全國,委實沒必要再談條件。


  辛箏道:“那就談點別的,總有還沒給的。”


  “那不是得寸進尺嗎?”


  “人啊,不知足才能活得更好,所謂知足長樂安貧樂道不過是精神酒精,麻痹人心,讓人自己放棄追求自己該得的利益、真正的人,永遠不會知足,永遠追求過得更好。”辛箏振振有詞道。“貪婪使人進步,謙虛使人退步。”


  安瀾:“.……”


  頓了頓,辛箏又補了一句。“我說的是理智的貪婪,胃容量不支持還要硬吃那就不是貪婪,而是無腦,比如坑了自己子孫的前任窮桑侯,比如貪心不足蛇吞象的現任窮桑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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