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青婧
序學一天至少十節課, 每節課的課時加課間休息時間是半個時辰,其中課間休息時間極短, 也就夠來回跑, 想聽故事是別想了,因而稚童們都是挑的中午長達一個時辰的午休時間來聽故事的。
一個時辰的午休原是用來給稚童們補覺的,按著序學的作息, 這群小可憐平旦末就得趕到課堂。而序學裏不準帶仆人, 生活全得自理,也就說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是別想了, 至少得提前兩刻時間穿衣洗漱以及用朝食(如果早到這份上還能稱之為朝食的話)。
不能說這個起床時間殘忍, 這年頭人族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尤其是氓庶, 幹活幹到日夕, 第二天雞鳴時就得起床繼續下地幹活。
一天十二個時辰, 子夜、雞鳴、平旦、旭日、食時、隅中、日中、日昳、晡時、日入、日夕、人定。
雞鳴可比平旦靠前一個位置。
問題在於學習和下地幹活是兩回事,後者哪怕精神疲憊也不影響身體繼續幹活,而前者很影響, 這才給了一個時辰的午睡時間——專門挑的白晝時人最想睡覺精神最不好的時間段, 但不想睡的話序學也不強求。反正精神不好學得不好, 最後被考核刷下來卷鋪蓋回家的不是序學。
不管以前是用來睡覺還是用來玩的, 這些稚童在昭明到來之後都將午睡時間改成了聽昭明講學。
講學很精彩, 午休時間也很長, 奈何再長也是有結束的時候。
午休該結束, 離下午第一節課開始還有一柱香左右的時間時序學的銅鐸會響,一聽到銅鐸聲,稚童們隻得萬般不舍的起身往序學跑, 遲到了會被罰繞序學跑十圈的。以前人少的時候還好, 如今因著允許立軍功得爵者的子孫入學,不僅新建了幾家序學,每家的規模還都特別大,至少能容納兩千人,一圈跑下來都夠要人命了何況十圈。
再喜歡再舍不得也隻能離開,不舍的與昭明約定下學的時候一定還要來,糧票給的是一天的錢,不能爽約的。
昭明非常認真且誠懇的與每個不舍的小孩保證下學時自己一定在才讓稚童們露出笑顏去上課。
“我沒想到你竟會將我的進化論加入你的學說裏。”在稚童們都走得差不多後青婧忽的道,語氣甚為感慨。
她的進化論知道的人不多,其中大部分人都是當她腦子壞掉了胡思亂想,唯一一個讚同的大抵是望舒。
雖然明麵上用智慧生物的種類與差異將進化論懟得體無完膚,但青婧聽得到望舒心裏的想法。
望舒是認可進化論的,並且她覺得智慧生物曾經發生過特別的事情,於是導致了如今的情況:進化論能解釋所有生靈,唯獨解釋不了異獸與智慧生物。
甚至,望舒潛意識裏有一種猜想:大荒豐富多彩的智慧物種並非土著。
昭明倒沒覺得她腦子壞掉了,但並不認可進化論。
昭明回道:“有用我便信。”
青婧笑。“哪怕你真的證明了所有智慧物種有著同一個祖先,你也無法改變元洲諸族親密交流的熱情。”
種族之戰從有史以來打到如今,最初時可能真的是因為非我族類,但到了如今,物種差異隻是最微不足道的因素,最重要的因素還是資源問題。
世界就這麽大,資源就這麽多,你多占一份我便少占一份。
昭明歎道:“我知道,但能夠消弭一點是一點。”
“愚蠢。”青婧評價。
兩個種族如果發生戰爭,不管什麽都能成為理由,如果和平,隻有兩種可能:還沒做好開戰的準備,亦或是有更強大的敵人。
昭明說:“師妹你能聆聽人心,但你並未真正理解人心。”
青婧問:“你這是在罵我沒有人心?”
你難道有人心這玩意?
昭明無言的反問。
青婧不置可否。
昭明問:“你今日是特地來尋我的?”
青婧頜首。“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盡管說,隻要不違背道德。”昭明下意識聲明。
青婧不會找他做能力範圍之外的事,但能力範圍之內也不代表就無礙,青婧沒道德的,若是讓他去大街上隨便抓幾個實驗材料怎麽辦?
青婧無語道:“不是害人,隻是想讓你去延續一個將死之人的壽命,能延續多久便是多久。”
昭明疑惑。“這種事你自己不就能解決?我的醫術大半還是你教的,並未青出於藍。”
師兄妹三人,每個人的擅長方向都不一樣,望舒擅長機關與算學,尤其是後者,因著認為數算是這世間最完美的眼睛,眼見可能為虛,耳聞可能為幻,唯獨數算永遠不會騙人,望舒生生將自己的心算能力給鍛煉到了近乎非人的層次。
昭明最擅長的是曆史與哲學思考,以及各種技術,但與望舒、青婧不同,後兩者的技術多為自己創造,而他會的技術都是從書裏與遊曆中自各地收集的,是對技術的用而非創造。
治病救人什麽的,這是青婧最擅長的——奈何此人最愛幹的是與之相反的事。
雖如此,但隻要青婧願意救人,這世上很少有她救不回來的人。
青婧道:“因為一些原因,我不太方便自己出麵。至於你的醫術,你先試試,若是不行,我為你準備了這一匣丹藥,夠吃不少時間,你再聯係我,告訴我具體什麽症狀。”
“你對人做了什麽?”昭明覺得這一點最好先問清楚,不然回頭自己因為青婧被牽連那就悲劇了,青婧的仇家都不是什麽小過節。
青婧默了須臾。“不會牽連你。”
昭明一臉警惕。
青婧的神情開始向冰冷轉化。“你若不聽話,後果.……可需要我幫你重溫?”
昭明識相的收起了警惕的神情,判斷應該真的不會牽連自己。
青婧雖然喪心病狂了些,但隻要自己不想不開,她還不至於想弄死她師尊唯一的子嗣。
若是望舒,那可能還要擔心那家夥想著在自己掉了腦袋後按個新的,但青婧沒那本事,自然不會對自己胡來。
“我能問一下為什麽嗎?”昭明好奇的問。“我很難想像你會主動救誰,我是說,不抱著做實驗的心態……那個人莫不是你的實驗材料?”
“不是,你見到了便會明白。”青婧將藥匣遞給昭明。“我建議你明天走。最好在半年內見到人。”
“人在哪?”
“冀州,長葛。”
昭明有一瞬的窒息。“你可知從辛原到長葛有多遠?我可沒有鯤鵬為坐騎。”
半年內趕到,便意味著剩下的半個秋季與一整個冬季,甚至半個春季自己都要跋涉在路上。
九州南北與東西的地形很有特色。
北方多崇山峻嶺,特別的大氣,山特別的高大,平原特別的廣闊,而南方多山多水。
西方多山多到連綿起伏,東方多平原大澤多水。
冀州位於九州西北,冀州北邊是元洲最大的山脈斷雲雪山山係,東邊是璧山餘脈,南邊是招搖山與橫斷山脈,西邊是天山山脈,看這一長串的山係便可知,冀州在理論上該是什麽地形了。
實際上山倒沒多到無法忍受的程度,崇山峻嶺孕育了無數的水係,九州的長河大多發源於斷雲雪山,其中九州西部的長河便有好幾條,這些長河的上遊都流經了冀州,於崇山峻嶺間衝刷出了無數肥沃平原,其中漓水在冀州的諸多支流更是滋潤了冀州糧倉——廣袤的冀南大平原。
隻一個問題,冀州的平原是很多,但除了冀南大平原,別的平原卻被群山給切割得七零八落的。
走,那肯定能走。
怎麽說這裏也是帝國最早的疆土,修建的道路也是最多的,若非如此,冀州也無法孕育出諸多國力雄厚的大國以及一州頂兩州的人口,靠的就是比別的州早了幾千年的開發。
問題是長葛是葛天國的國都,而葛天國是冀州諸多大國中的一株奇葩。
別的大國都是占據著大片的肥沃平原,而葛天國,國中至少七成國土是群山起伏的風貌,本來比例更高的,但現任葛天侯在位後一直積極擴張,滅了二十一國,其中一大半是平原國族,這才將山地比例給降了下去。
這種地緣當個偏安的鄉下小國綽綽有餘,葛天侯夫妻倆卻愣是將此國給變成了冀州的一流大國,並國二十一,服國四十,倆都是牛人。
隻是,這倆再牛也無法改變葛天國的糟心地形。
半年的期限搞不好其中一半時間都得花在葛天國。
青婧回以白眼:“葛國這一代的君侯與君夫人都很注重道路的修建,這麽多年過去,葛天國與你不知多少年前聽說過的模樣早已不同。”
昭明詫異。“你去過葛天國?”
記憶裏青婧被逐出玉宮後拜訪的每個國家都沒有不倒黴的,輕則禍起蕭牆,重則烽煙四起,國族動蕩,真正意義上的走哪禍害到哪。
不算盜趾過境,沒聽說葛天國這些年有什麽大事。
哪怕是葛天侯夫妻倆也因為早年吞並的國族太多,最近的十年一直都在消化,甚少動刀兵。
青婧嗯了聲。“快三十年前的事了。”
昭明頓時了然。
禍害也不是一日煉成的,三十年前青婧還沒如今的功力,無怪乎葛天國不在受害者名單上。
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沒問自己的醫治對像哪位的昭明忽問:“那你要我去救的人是?”
“井雉。”青婧回道。
昭明不明白青婧能與井雉有什麽瓜葛,但也沒多問,因為青婧一看便是不想多說的眼神。
“我會盡快出發,但明天就出發是不可能的,半年就到也不太可能,不準往我身上下蠱,我會盡力。”頓了頓,昭明問。“井雉應該不會正好隻剩下半年的命了吧?”
“你便是趕不到,她也能再支撐一年有餘。”青婧隨口回道。
呃,那是有點急。
昭明道:“我爭取半年趕到,但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何不自己去,以你的身體素質,一定會比我快。”
青婧道:“我是會比你快,但我是想延續她的生命而非提前終結她的生命。”
昭明:“.……聽不懂。”
青婧歎道。“她見到我會想殺了我,可我不想死,必會先下手為強弄死她。”
昭明懵了。“我以為她於你而言很重要。”
如果不重要,何至於會願意主動救人?
青婧點頭。“她是很重要,但我愛自己甚於愛她。”
到底多年同門,昭明瞬懂。
見不到,井雉自然鞭長莫及妨礙不到青婧的安全,倆人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而見了麵……必須死一個。
可這更離奇。
“我記得師妹你素來論心論跡。”昭明委婉道。
看一個人要如何看?
聰明人答曰:說什麽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做了什麽。
即論跡不論心,畢竟,論心,這世上就沒有完人,太強人所難了。
遺憾的是,這世上總有奇葩與整個世界逆行,如青婧。
這家夥不僅論跡還論心,非知行合一者她都看不上眼,或者說,不把人當人看。
望舒曾因此事與青婧爆發過一番論心論跡的激烈爭辯,被辨得體無完膚。
青婧的邏輯用一句話可以概括:論跡不論心不是因為人無完人,而是人無法知道另一個人的心裏在想什麽,自然隻能論跡。
望舒最終隻能無奈的表示:能聽到別人心裏想什麽,不是你隨機抓人當實驗材料的理由。
這世間有幾人心裏沒點黑暗?
你在和人說話時隨時翻臉也就罷了,當著你的麵想不好的東西,莫說翻臉,被揍一頓都活該,隻要你不怕自己的名聲慘不忍睹就行。可因為別人的心靈有黑暗就抓人當實驗材料,按這標準,這世間有幾人不是實驗材料?
青婧的三觀多凶殘就不細述了,隻說結論。
井雉想殺青婧,這便足以讓青婧弄死她了。
在井雉將死時延續她的生命,這嚴重違背了青婧建立在論跡論心基礎之上的三觀。
青婧聞言素來清澈純淨的眸子露出了複雜之色。“說來話長。”
昭明忙道:“我不缺時間。”
青婧繼續道:“你到了長葛自然就明白了。”
昭明無言,隨手打開匣子,裏頭竟還有一層玉匣。“先說好,我的醫術比不上你,你給的丹藥必須足夠好,不然給王侯貴族看病,治不好會死人的。”
死的是誰,自然不僅僅是王侯貴族,還有無能的庸醫。
醫鬧之傷人讓不少名醫對給王侯貴族看病都有些抗拒,尤其是給國君這類人看病,後台夠硬還好,後台若不夠硬,一旦發現病入膏肓沒得救了往往招呼都不打一聲拔腿就跑,生怕跑慢了被醫鬧弄成殉葬的人牲。
昭明這些年四處流浪,沒少靠醫術吃飯,醫鬧自然也.……體會過,不是一般的糟心。
再打開玉匣,玉匣中有九個格子,每個格子裏全是丹藥。
這丹藥的藥香……昭明呆住。“續命丹,唔,味道好像不一樣。”
青婧回道:“同一種藥吃多了會產生墮藥性,我將續命丹多番改良,每隔一段時間換一種吃,可以避免墮藥性。”
昭明很好奇,青婧的改良是最近的事還是多年積累,若是後者,隻能說明師妹不僅才華橫溢還無聊出境界了,青婧如今的體質,續命丹當飯吃都不會有什麽續命的用;若是前者,井雉都想殺你了,你還這麽絞盡腦汁的延續她的命,你真是師妹?還是十年不見,師妹你腦子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