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青婧
青婧在農田裏侍弄牧草時聽到了一把清朗的, 熟悉的聲音。
“你竟然還活著?”
“我沒死真是讓師弟你失望了。”青婧不假思索的回道,說完才起身望去, 不遠處的田埂上立著一位生得修長挺拔的大胡子男子, 胡子蓄得太誇張了,很難看清臉。“你的臉怎麽回事?”
男性會長胡子是很正常的事,但以昭明的年紀, 這胡子茂盛得不正常, 你是少年不是青年甚至中年。
昭明聞言伸手將臉上的胡子撕了下來,胡子之下赫然是一張稚氣未脫的少年臉龐, 俊美無儔, 可以預見, 日後褪去青澀完全長開會是何等的驚人之美。
青婧沉默須臾, 道:“你人前時還是將胡子貼上的好。”
昭明不解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什麽問題嗎?”雖然多年流浪, 但並未有什麽破相。
青婧道:“你生得一點都不像師尊。”
昭明道:“我知道, 你又不是第一回說了。”
“我那時沒見過他。”青婧道。
昭明瞬懂,將大胡子重新貼到臉上,好奇的湊到青婧身邊問:“說起來你怎麽會在辛國?而且還在……”昭明瞅了瞅地裏的牧草以及糞肥, 很難想像青婧會幹這個。
“培育牧草。”青婧說。
昭明忙不迭點頭。“我聽人說辛子手下有一個令牧草產量倍增的能人, 且這個能人被稱為青婧子時便想到了師妹, 望舒以前說過, 師妹的才華很適合搞農牧研究, 隻是, 你雖有造福世人的本事, 卻.……認識你這麽多年,我從未見你幹過一件人事。”
說到最後昭明的語氣幾乎是歎息般。
如果每個人的童年都有一個噩夢,昭明的噩夢主角毫無疑問是青婧。
最初時隻是因為青婧的特殊天賦, 沒人喜歡自己腦子裏想的所有東西都是透明的, 毫無隱私可言,沒人能對青婧喜歡得起來,厭惡、恐懼與害怕才是常態。
誰心裏還沒點見不得人的念頭?
人之所以為人便在於人充滿了缺點,但人與野獸最大的區別也在於人能控製自己,心有惡念,隻要最後克製住了自己,那就問心無愧。
昭明對青婧的厭惡,經過母親的教導後消去了,恐懼卻不曾,無關天賦能力,委實是青婧此人,心性已然扭曲。
昭明能理解青婧的心性,有那般糟心的經曆,青婧隻是心性扭曲,很是不易了,但理解並不能消除恐懼。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但再可憐也無法改變其可恨的事實。
昭明甚為好奇的問:“那位大能竟讓你改了心性?”
人才啊,他母親辛苦近二十年,不僅沒能改變青婧,反而被青婧給氣到吐血,如今卻……奇跡啊。
青婧回道:“辛子救我的條件是我令辛國的牧草增產兩倍。”
昭明這才想起前些年轟轟烈烈的剿滅災難君王運動,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認為青婧已死。“她可知你是災難君王?”
青婧理所當然道:“若不知道她救我作甚?”
辛箏雖然也行善,但行善的前提是不損害自身利益或帶來麻煩。
昭明一時語噎。“辛子,是個奇人。”不過能讓青婧消停下來不再搞人體/實驗,不管是怎麽做到的,都是一件好事,他實在是對當年見到的男人懷孕實驗心有餘悸。
“你研究牧草也好。”思及曾經的噩夢,昭明無意識的道。“總好過研究如何讓人像麥子一樣從植物的身上長出來。”
當年研究讓男人懷孕產子不是以男人小產告終便是以一屍兩命告終,青婧很有韌性的換了個方向:讓人族的嬰孩像植物的果實一般結出來。
青婧聞言笑容幹淨純粹的回道:“那個啊,我已經有一些頭緒了,我相信,隻要給我足夠的時間,我一定能讓人族的嬰孩像植物的果實一般結出來。”
昭明:“.……我能問一下,你為何對改變人族的繁/殖方式如此執著?”
先是研究怎麽讓男人懷孕,現在是研究怎麽讓人族的嬰孩像植物果實一般結出來。
恕他想象力底下,委實想像不能人族像植物一般孕育後代是什麽情景。
“這個呀,曾經是好奇,為何人族的後代是從女人的肚子裏生出來,不能從男人的肚子裏生出來。”青婧道。“你是知道我的,我既然想到了,且好奇,自然要研究一番。”
昭明無言。
青婧的好奇心……一個據說三四歲時能因為好奇人的腦子是什麽模樣而將活人的腦殼打開觀察結構的人,雖然那個受害者是一個奴隸,在法律與道德上不算人,但再不被當做人,也終究是人形生物,能因為好奇而打開奴隸的腦殼,這樣的人為了好奇心幹出什麽事都不足為奇。
許是曾經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被青婧各種喪心病狂的實驗給嚇多了,昭明的抵抗力也鍛煉出來了,不過須臾便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曾經是好奇,這意思是,如今不是了?”
難得。
三十多年來隻見青婧為了好奇而幹出各種瘋狂之舉,但非好奇……這家夥的好奇心就沒消停的時候。
他永遠都記得。
望舒提出了一個理論:世間萬事萬物皆由微塵構成,皆有其運動規律,如果有一個智者能知道某一刻所有自然運動的力量與所有自然構成的物件的位置,假如他也能夠對這些信息進行分析,那宇宙裏最大的物體到最小的微塵的運動都會包含在一條簡單的運算公式中。那麽,對於智者而言,浩瀚宇宙在祂眼中都是透明的,未來亦將過去般一覽無餘。
這是個很不可思異也很荒謬的理論,哪怕是神之眸也做不到這般全知。
然而,青婧相信那是可以做到的,而她要成為那個智者。
很遠大的理想。
沒錯,是理想,不是夢想,至少青婧是如此認為的。旁的人,哪怕是提出了全知妖理論的望舒在聽了青婧的理想都忍不住表示佩服,當然,很快就被懟回去了。
青婧的理想很荒謬,望舒自己也不遑多讓,後者想飛上星空,飛上星辰,看看星辰之上有什麽,是人死後的歸宿,亦或是.……有別的智慧生物。——大荒是顆球,這顆星球上有智慧生命,理論上,別的星辰上也是可能存在生命的。
收徒收了這麽倆奇葩,哪怕那是親母,昭明也很好奇老娘的心情。
巫女是帝國的權力掌控者,是帝國的至高統治者之一,她需要的繼承人是高超的政治家,不是奇葩。
言歸正傳,雖然理想很荒謬,但也足以看出青婧的好奇心旺盛到了何等境界。
好奇心旺盛不是罪,但好奇心的同時還擁有與之媲美的行動力,那就是禍害了。
青婧看了眼昭明,對於昭明腦子裏蹦躂的各路思緒並未提出什麽意見,這小子腦補能力與想象力一向強大,習慣就好。“如今嘛,兕子一番話點醒了我,我終於找到如何進化為全知妖的方向了。”
昭明忍不住懷疑起傳說中的辛子是否正常人,這麽多年他隻見過一個人能與青婧談得來:想飛到星星上的望舒。
“什麽方向?”
“我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我需要很多人,或者說,我需要文明的幫助,而文明的發展需要人,很多很多的人。”青婧痛心疾首道。“人族的女子要孕育後代,一胎便是十月,而調理身體也需要時間,加起來至少兩年時光。若是底層的女子,更是自第一次來葵水起便一直在懷孕生子,懷了生,生了又懷,大量的時間與人力資源被浪費在這種事上,委實暴殄天物,浪費是萬惡之源。”
昭明目瞪口呆的看著痛心疾首的青婧。
雖然青婧天生高情商天生恬靜無害的皮相,但一同生活了近二十年,他對青婧還是很了解的。
這家夥認真的!
辛子箏究竟怎麽“點醒”這家夥的?
半晌,昭明一臉懵的道:“那、那、祝、祝你早日如願。”
怎麽有種自己在詛咒人族的感覺?
許是見到故人,青婧的心情不錯,話也多了起來。“我想過了,若人族能像植物結實一般繁育後代,便可像麥穗一般一胎十數嬰孩,多省事?還有,人族的壽命太短了,我琢磨著到時候還得嚐試一下能否在胚胎時期進行一些改造,增長壽命,這樣就能有更多的時間為我的理想添磚加瓦。”
昭明越聽越覺得不靠譜,怎麽聽都不可能實現,放心了,隨口道:“你若有那本事,何不自己創造一個新的種族?人族還不一定聽你的話呢,自己創造一個全新的種族從頭開始培養,不是更好?”
昭明說完便發現青婧竟露出了認真思考的神色。
“你在想什麽?”
“你的提議聽起來很靠譜,我在想我以後若要創造一個新的種族,應該創造成什麽模樣。”
昭明莫名的想抬手抽自己一耳刮。
哪怕這荒謬的想法注定失敗,但以青婧的韌性,天知道這過程中會有多少倒黴蛋淪為材料,自己這不是造孽嗎?
昭明不太自在的換了個話題。“你說你想借文明之力,那麽你是要回去與望舒爭嗎?”
雖然當年青婧被驅逐是望舒的設計,但望舒的陰謀水平……不是昭明說,也就是青婧沒興趣,不然望舒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雖然望舒坑青婧的所有罪名樁樁件件都是真實的,但權力之神奇,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黑的也能改成白的,白的也能改成黑的。
青婧道:“不一定。”
她要借文明之力,但不是什麽文明都能讓她看上眼的,至少如今的元洲,沒有任何一個種族的文明能讓她看上。
昭明聞言鬆了口氣,七年前玉宮的動蕩他是略有耳聞的,那個有著荒謬理想卻因為血海深仇而放棄的美麗少女大概率已慘遭不幸,這時候青婧要是跑回去,巫女之位完全沒難度。
青婧忽道:“望舒還活著,我們這樣的人,很難死透的。”
對自己的身體進行改造的不止她一個,望舒也有,隻是見了同門師姐胡亂改造弄得失控,身體停止發育,永遠都是一副十三四豆蔻少女的模樣,踩著同門的失敗經驗,望舒對自身的改造便甚為克製。
獲得了巫女傳承後,青婧相信望舒一定不會放過這麽好用和神奇的力量,肯定會研究與用於改造。
昭明聞言默然了。
青婧挑眉。“你並不失落她活著。”
昭明道:“她已經很不幸了,而且不論是她還是你,都是我看著長大的。”
混蛋如青婧,他都不曾期盼過她去死,自然也很難狠心盼望舒去死。
青婧摸著下頜道。“可她毒殺了你的生母呀。”
“我的生母難道不是你的師尊?”昭明道。“沒見師妹你對她有什麽恨意。”
青婧道。“還記得師尊曾經問我們,若情人與親人跳水自盡先救哪個嗎?”
昭明想了想,回道:“記得,你說,尊重他人是做人最基本的美德,不論是情人還是親人想自盡,你都會尊重他們,成全他們,隨他們去……”死。
他明白了。
青婧說:“我尊重師尊。”
昭明語噎。
青婧看著昭明的眼睛問:“你呢?”
昭明沒有回答,心裏卻一直在回蕩著母親的聲音。
不要恨她,這是我欠她的。
青婧哦了聲,吐出兩個字:“愚蠢。”
不過是遭人蒙騙下了錯誤的命令罷了,有什麽好愧疚的,哪怕是良心不安也委實沒必要拿命去償。雖然估計也有想用一條命換望舒平息仇恨火焰的想法,看望舒這些年的活埋功績就知道,沒用!
昭明辯解道:“每個人的觀念都不一樣,你不能拿你的觀念去套阿母的。”
阿母是人,而你不過是披了層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