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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喬

  扶風峽上有要塞, 最早是哪一位人王建的得去翻半天史料才能知道。


  扶風要塞的使用期很長,哪怕是黃帝時代將帝國的控製版圖推到了青水流域也沒疏忽了這座要塞, 黃帝臨終前加固扶風峽要塞並與在兗州修建的一係列要塞共同組成了對羽族第一王朝的警戒線, 闕地也在其中。


  曆史證明黃帝這麽做很有先見之明,不然他死後人族長達數百年的超級大混戰足夠羽族第一王朝平推混亂的帝國了。


  白帝滅了羽族第一王朝,兗州盡入人族之手後這一係列要塞才因為失去了用處而沒落。


  扶風峽要塞是屬於荒廢了一段時間又重新修葺啟用的要塞。


  一半是因為貴族需要收稅, 不設關卡, 商隊才不會停下來乖乖交稅,另一半則是互相提防。


  扶風峽這種搖錢樹一半的地方, 北邊的國家想得到, 南邊的國家也想得到, 扶風峽也因此多次易手。


  最近一任主人是浮國, 不過在盜趾攻破浮國都城後, 那位因為出身公族近支而被封在扶風峽的貴族一收到消息便將要塞獻給了南邊的敵國, 讓敵國來抵擋盜趾。


  這招……還挺好使。


  盜趾打了一旬都沒能打過去。


  鵠上次打了一回,最後是被抬回來的,其它衝上去打的人也沒完好的, 氣得盜趾自己都想衝上去打了, 但被按住了。


  盜趾是如今奴隸軍的主心骨, 若是有個三長兩短, 所有人都得完。


  鵠忍不住對喬感歎如果常儀沒走就好了。


  常儀……那就是個人形殺器。


  在攻打蒲阪的時候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蒲阪有著不少第三境強者, 結果……也不知常儀用的何種術法, 那些強者被她一波解決了,死得相當慘。


  身上生出了紅色的蓮花,血肉萎縮, 最終隻餘白骨, 白骨之上遍生紅蓮。


  不少蒲阪守軍生生給嚇瘋了。


  這種威力驚人的大招,副作用也相當驚人,之後的小一年裏常儀都是一副仿佛隨時都能咽氣的模樣,也再也沒跟人動過手。


  如果常儀還在,扶風要塞真不是一合之敵。


  因著醫術不錯而兼著醫者的喬聞言道:“這也是沒辦法,她那樣的人,也不是會因為別人的意誌而更改自己意誌的人。”


  會因為別人的意誌強大而放棄自己意誌的充其量就是個從者,但看常儀搞事的本事以及一路上活埋貴族無數眼都不帶眨的就知道她的意誌有多固執了。


  鵠一時無言,常儀……的確不是會低頭的人,沒有分歧或是一點小分歧的時候還好,一旦出現大分歧,誰低頭常儀都不可能低頭。


  隻是,能理解常儀的意誌堅定,鵠也還是不能理解常儀的決定。“明明她那麽恨貴族.……”


  都能把人全族給活埋了,盜趾對王侯貴族都沒這麽恨。


  喬揉了揉額角,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或許因為我們不是她們,未曾切身的體驗過她們經曆過的一切,所以無法理解。”


  鵠不解:“她們?還有誰呀?”


  “我的母親。”喬回道。


  “你不是什麽都想不起來,連名字都還是常儀告訴你的嗎?想起來了?”


  喬道:“模糊的想起了一些關於阿母的記憶。”


  記憶裏,一個很美麗也很溫柔的人將很小很小的孩童抱在懷裏說話,他記得那個懷抱的感覺,帶著淡淡的藥香,香香軟軟的,很溫暖,也很安心。


  就是,那個人說的話一點都不適合給孩子聽。


  關於吃人的,確切說是女人吃了自己父母的事。


  家中有三個孩子,嚴格來說也不是三個,人族講究個多子多福,不管有錢沒錢,都要大生特生,貴族的話,女性貴族將自己的身體放在第一位,都是一旦有了繼承人就不會再生,但窮人嘛,不拘男女,越窮越生,越生越窮,惡性循環,更惡性的是生得再多也養不活。


  不僅僅是因為幼童的夭折率高,更多的還是家庭收入問題。


  人族的繁衍能力是所有種族中最強大的,這是犧牲壽命換來的,但即便壽命短暫,從呱呱墜地到成年也得十來年,一年生一個.……除非是貴族,否則還真沒哪個氓庶沒完沒了生的同時還能養得起,哪怕養大後會是勞動力,在長大之前也是投入大於收益的。


  哪怕孩童不夭折,氓庶最終也會賣掉大部分的子嗣補貼家用。


  女人的家庭便是如此,生了很多,多到生的人都記不清了,大部分都被賣掉補貼家用了,最後沒被賣的隻有三個,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是因為底層生存更多的是靠純體力,兒子的用處比女兒大,留下的兩個兒子是所有兒子裏身體最好也最有可能養活的。


  女人是那個被留下來的女兒,因為生得特別好看,美麗得一點都不像牧人的女兒,更像是王侯的孩子,但她就是個牧人的女兒,對於氓庶而言,家裏的孩子生得特別美麗意味著滅門的災害,但如果處置得當也會是機會。


  貴族蓄奴,不拘男女,生得越美價格就越高。


  父母決定將孩子再養大點,養大點再賣能賣更多的錢。


  喬對女人的模樣有些記憶模糊,但始終覺得很熟悉很親切,聽到女人說自己好看的時候心裏想得也是,你的確很好看,整個赫胥城數十萬人口不拘男女,沒有人比你更美。


  女人的父母還是很有眼光的,就是腦子不太好,或者說見識太少,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生物叫做天生虎狼。


  當七年自然災害開始,饑荒蔓延西荒大地時,遍地餓殍,女人的父母在家中所有的食物吃光後吃掉了最小的孩子,但沒撐太久,最大的孩子想跑,沒跑掉,也被抓回來吃掉了。


  第二的孩子.……如今正抱著自己的孩子講故事呢。


  喬對女人的聲音印像甚為深刻,不是因為很好聽,雖然的確很好聽,而是……女人的聲音是平靜淡然的,但母子連心,他能感覺到女人平靜淡然之下她自己都未必察覺的悲切心情,帶著點茫然的麻木的悲切,因為不知道究竟為什麽人生下來會如此,又是什麽造就了那一切。


  醒來的時候喬覺得,如果將母親換到常儀的位置上,必定會做出同樣的反應。


  沒有什麽依據,就是下意識的直覺。


  喬慢條斯理的將自己想起的東西簡單說了點,鵠沉默了。


  有些事,不是當事人,的確無法懂。就好比他們這些屠殺王侯貴族的奴隸,哪個在世人看來不是反了天?不可理喻的瘋子?

  盜趾在猛攻了一旬終於放緩了步調,一口氣攻了十天,奴隸軍再怎麽身經百戰也有些吃不消了。


  盜趾開始圍而不攻。


  扶風要塞曆史上的每次陷落都不是要塞的問題,而是後勤問題。


  要塞裏有三千守軍,而要塞又占據高低易守難攻,這也意味著糧草運上去也很麻煩,比吃飯是最合適的取勝之道。


  為了抵擋盜趾,要塞裏如今至少五千兵力,吃得更多,而扶風要塞後麵瀾州東北並無可以稱之為糧倉的膏腴之地。


  對此,奴隸軍的高層都覺得不妥,一路打過來,他們劫掠了大量的糧草,雖然未來大半年都不缺吃的了,倒是不怕比吃飯。但防風侯一直在北邊鎮壓叛亂,解決流民叛亂後若還有餘力,多半會來追他們。


  依常儀所言,不論是奴隸還是流民,於帝國的王侯貴族看來,都不過是疥癬之疾,真正要命的大患是西荒的太昊琰。


  人族自建立以來隻有一王,太昊琰打破了這一規則,若不能將太昊琰給剁成肉醬,帝國的凝聚力算是完了。


  為了與太昊琰的戰爭,帝國從當年放太昊琰歸國,太昊琰自立為王的那一日起便開始準備了,到了如今這一步,戰車已經無法停止或是轉向。


  哪怕流民與奴隸的確很麻煩,但隻要不妨礙帝國西征,那麽帝國就會把疥癬之疾先放著,會先專注東邊的羽族,解決沃州那邊的隱患,然後才能放開手腳與太昊琰展開一場決定人族未來的決戰。


  流民與奴隸,待解決了太昊琰,不用將大部分精力放在西邊,不過是隨手摁死的事。


  前提的是兩者的存在還沒妨礙到帝國已經進行了幾十年的戰略。


  因著雲水是與羽族戰爭的重要後勤動脈,兗州的穩定很重要,奴隸軍不能留在兗州,甚至不能停留太久,不然會讓蒲阪專注東邊羽族的時候放不開手腳,而有顧忌那就先解決後患。


  雖然不想承認自己是疥癬之疾,但奴隸軍還是很有求生欲的。


  隻有活著才能在未來重新打回蒲阪。


  隻是,縱然覺得不妥,也沒別的法子了。


  眾高層或低落或煩悶,沒一個心情好的。


  許是怕士氣太低落,盜趾又道:“這隻是一時之計,我沒打算真跟他們耗死在這。”


  若是旁人如此說眾將定會以為是為了穩定士氣,但盜趾……整個奴隸軍都知道他與常儀倆說話都是一口唾沫一口釘,可信。


  盜趾繼續道:“這幾日好好休息,多搬些糧食,讓大家都好好吃幾頓,吃飽。”


  雖然不缺糧,但一直都在打仗,哪怕有糧食也是隨便對付著,吃好吃飽真沒那個閑工夫。


  眾將聞言便覺得盜趾怕是打算休息幾日,然後繼續跟要塞死磕,紛紛應諾。


  死磕不怕,反正都是奴隸出身,誰不是賤命一條,能拉幾個貴族,怎麽都不虧,尤其是死之前還吃得飽飽的。他們過去做奴隸時,哪怕是奴隸角鬥士,除了最厲害的那一茬,剩下九成九的奴隸角鬥士無一不是難得飽食,甚至不曾飽食過。


  會議商量完了,盜趾又將喬給喊了過來,有事給喬做。


  當年實在是攻不下蒲阪,再加上蒲阪的援軍也快到了,決定戰略轉移去瀾州,盜趾並非一拍腦袋隨隨便便就做的決定,而是很認真的……被常儀給說服的。


  他本來傾向於沿著漓水南下在瀾州西部占一片地的,因為近,但被常儀給勸阻了。


  漓水下遊有瀾州牧有扶風侯,尤其是後者,雖然休養生息有一段時間,但那並不代表就提不動刀了,她手裏的軍隊可都是真正的百戰精銳,貴族.……也比王畿的貴族更聽話,不聽話的都讓人工篩掉了。


  哪怕不考慮這些生猛的地頭蛇,也得考慮一下漓水的糧草對蒲阪未來十年戰略的重要。


  一旦盜趾往漓水下遊的膏腴之地跑,大概率王會禦駕親征強拖著所有貴族追擊,順便趁著這個機會再幹掉一波分封貴族好收回更多的土地。


  瀾州東部多山多水,又不是膏腴之地,再加上窮山惡水的緣故,不論是帝都還是諸侯對地方的控製力都挺差的,容易安家落戶。


  最重要的還是常儀畫了很多的要塞和城邑結構甚至地形圖等情報,大多是這條路上會經過的地方。


  盜趾從那時起就懷疑起了常儀的身份。


  這些圖不論哪個都是帝國機密中的機密,你究竟是怎麽得到的?

  間者不可能收獲如此多的機密,常儀也沒那能耐,盜趾能想到的解釋隻有一個:這些機密對常儀本身就是不保密的,因而常儀可能有意無意的看過,而常儀的記憶力……哪怕隻是無意掃了一眼,再過一百年也能默出來。


  其中便有關於扶風要塞的。


  帝國修建這座要塞時並未想到未來人族會將羽族逼到一隅。


  那時節,帝國尚未完全擺脫百年血殤的陰影,因而習慣性未言勝先言敗,把以防萬一的準備給做得特別足。


  帝國修建要塞的同時也修了一條隱秘的小道,如果要塞落入羽族手裏,帝國將憑借秘道奪回要塞。


  盜趾耗費多日將秘道給找了出來,但因著時間太久,地質變化,這條本來就很難走的秘道就……更難走了,反正普通人去走純粹是自殺。


  路找到了,為難的是負責執行任務的隊伍有點難挑,最終隻勉強挑出了一百個精銳中的精銳,其中是喬。


  喬天生神力與無畏無懼卻又膽大心細,一點都不魯莽的性子正適合執行此次任務。


  喬對軍令非常服從,但……“常儀怎會知道扶風要塞有這樣一條秘道?”


  這樣的地方,又是那麽久遠的機密,要塞幾百年來的曆任主人怕是都沒一個知道。


  盜趾表示常儀以前可能是帝國的高層。


  喬無法想像常儀若是帝國高層,得發生了什麽才能投入奴隸軍的反抗事業,並且如此毫無心理負擔的出賣帝國機密。


  盜趾並沒有讓喬當天就去完成任務,而是先給了他三天把秘道摸熟,畢竟秘道非常對得起秘道這名字。


  三分之一是山道,三分之一是溶洞,再三分之一是人工挖掘的甬道。


  第一部分還好,此路不通翻山便是,第二個.……有部分已經被水給淹了,距離還不短,因而不僅要水性好,肺活量也不能差了,第三段反而是變化最小的,可能從修好後就沒人再來,因而確定一下裏頭的空氣有沒有問題就行。


  喬花了三天的將地形給摸熟了,還踩了踩要塞的點,終於在第四天趁著夜色的遮掩開始行動。


  這年頭除了中高級的貴族與住在水邊的漁民,很少有人是沒有夜盲症的。


  喬想起的記憶裏,幼年時沒少吃魚,許是如此,他不僅沒有夜盲症,夜裏更如同白晝一般清楚。


  為了不引起敵人的注意,喬並未打火把,而是用繩子將整個隊伍給串著,讓後麵的人牽著繩子跟著自己走,到出口時才割斷繩子。


  扶風要塞除了主體還有多座附屬哨站,一同組成了強大的雄關。


  一百人並非三路,八十人去解決地理位置最高視野最好的幾個哨站的兵卒,占據製高點的同時也避免敵人太早發現自己等人,喬則帶著人去製造混亂,控製絞盤。


  要塞的門是金屬熔鑄的,開啟都是靠的絞盤,控製了絞盤等於控製了門,但對絞盤的保護並不嚴密,絞盤就在城裏呢,想控製絞盤必須先打進城。


  喬很輕鬆的帶人控製了絞盤,但開門的動靜不小,哪怕休息了數日的奴隸軍在約定的時間一到就開始攻城吸引了守軍的注意力,城門開啟的時候守軍也不眼瞎,很快便有將領帶著人來處理喬。


  喬帶來的人馬立馬去擋了,喬咬牙獨自推動著至少萬斤巨力才能推動的絞盤,將城門徹底打開,這才固定住絞盤,想了想,又撿起了原本負責駐守的守軍的兵器卡進絞盤裏,將絞盤給卡得確定整個拆了否則再也動不了後喬才持劍加入戰鬥突圍。


  敵人也沒想到喬對工匠技術如此了解,能夠精準的破壞絞盤,因而瘋了一般進攻,箭矢、兵刃幾乎占據了每一寸空間。


  待得突圍,喬發現身邊隻剩下兩個人了,不管是哪個身上都插著一堆箭矢,便是他自己身上插著至少二十支箭矢,卻隻是勾著衣服,並未深入血肉。


  常儀贈給了他一件冰蠶絲做的全身軟甲,箭矢再利也射不穿。


  隻是,喬抬手看著自己的手腕,之前混戰的時候這裏被紮了下,也留下了痕跡,但沒有流血,翻開的皮肉雖然很像正常的血肉,卻帶著異樣的質感。


  喬狐疑的用刀將血肉繼續割開,還是沒有血,反倒看到了金屬的骨骼以及木革之物。


  身旁的兩個人被嚇得不輕,其中一人更是下意識脫口怪物。


  “這我設計的偃人圖,不是真的人,是用金屬、木革等物製成的,也也可以稱之為人偶,但不能自己動起來,我在嚐試能不能通過什麽方式將偃人和我連接起來讓我能夠隔空它們,不過這麽多年一直都沒成功。”


  腦海中浮現關於常儀的一些記憶片段,喬咧嘴無聲的笑了,你沒成功將偃人和你自己連接起來,但你製造出了能自己思考的偃人。


  身旁的另一人最先恢複冷靜,不管喬是什麽,都相處這麽多年了,喬是什麽性情還不知道嗎?哪怕是怪物也是好怪物,而現在.……奴隸軍已經進了城,城中正在巷戰,一片混亂,他們還是先想想怎麽和大家匯合保命吧。


  “喬,不管怎麽回事,我們先匯合,有什麽事回頭再說。”


  喬望了望周圍湧來的敵軍,終是冷靜了下來,哪怕突然發現不是人,他也不想被人給拆個支離破碎,誰知道被拆了後是否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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