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青婧
青婧悠然的坐在楊國國君的寶座之上, 瞅了瞅青銅的扶手,吐出了兩個字:“真窮。”
“不僅窮還弱。”正在刮大殿內值錢東西的士卒道。
國君的寶座終究是國君之位, 楊國也不一定滅國, 不管是誰都沒打算在這坐坐,也怕惹麻煩,國君之位隻有國君才能坐, 別的人坐都是以下犯上, 哪怕那是敵國的國君之位。
青婧卻坐得毫無負擔,也沒人敢管。
辛克帶來的人不敢管, 別的人馬倒是不乏想教育教育這個不知上下尊卑的東西, 但被青婧輕輕抬手打成了終生殘疾, 最後完全沒人管了。
青婧拿了案上的水果咬了一口。“楊國的人不弱, 是你們太不合理。”
楊國的人輸得……青婧覺得他們是輸得挺冤。
論精神麵貌和作戰能力以及對兵法不擇手段的運用, 莫說兗北, 便是整個九州都沒有哪支軍隊能與辛箏的這支軍隊比。
楊國做為高原上的遊牧國族,戰鬥力再差也比大部分農耕國族強,差的就是個裝備而已。
畢竟, 除了辛國這種另辟蹊蹺生生在草原上點出了農耕技能的奇葩, 草原上的遊牧國族都熱衷於劫掠, 不劫掠就得餓死。
當然, 辛原這邊好點。
辛國點出了農耕技能, 周圍的遊牧國族卻沒有, 不把對方一起拉進草原農耕圈裏就等著被一天兩頓的搶劫吧。
因而辛原所有國族都有種植甜象草, 雖然種子都是從辛國買的,但相對別的草原上的同類,還是溫馴些。
隻是, 辛原的地理環境注定弱者活不下來, 一代代下來,戰鬥力都不差。
辛國這五百人不缺裝備,為了盡量保存實力,辛克將每個人都武裝到了牙齒。
一路攻城拔寨,簡直勢如破竹,孟夏才過了一半就已經打進了楊國的都城——沿途不少貴族看敵人如此悍勇,舍不得損失自己的私兵紛紛保存實力,閉門不出也不阻止,安分又乖巧。
便是辛克自己都很懵,完全沒想到這支軍隊竟如此強大。
在國君的位置上坐了坐,滿足了自己很久以前的好奇心後青婧便起身離去了。
“坐得一點都不舒服。”青婧輕笑低語。“怎麽會有人完全不想想這個位置需要承擔的東西就急衝衝的鏟除尚無威脅的對手呢?”
走出宮室,看著因為戰爭和劫掠而一片混亂的台城,打進來的時候都沒遇到太多的反抗力量,盡管楊國的國君拚死反抗,最終血戰而亡,但他對國族的掌控力太弱了,真正願意為他戰死的人不多。畢竟,貴族隻要投降,仍舊是貴族。
青婧忽然想起了數年前的事,辛箏因為在台城遇到刺客,撿回一條命後第一件事就是將負責畢方台安全的畢方衛的重要統領及其全族抓起來綁在柴堆上,上到白發蒼蒼的老者,下到繈褓嬰孩,全部澆上烈酒當著所有人的麵活活燒死。
燒死了三百多人。
因著太過殘忍,以至於有一名大夫不惜死諫,當庭撞柱而亡。
畢方衛的成員可都是貴族出身,不是賤民,賤民你隨便殺著玩都沒問題,但貴族,一下就殺多個,還是論族的殺,殘暴不仁!
蒼天無眼,怎麽就讓先君生了這麽個暴虐無道的畜生?
換個人可能就妥協了,但辛箏……眼睜睜的看著那名大夫撞死,發表了一番腦漿血液四濺的文真美的言論,還讓一個擅長寫賦的人寫一篇賦描繪這美景,寫不出來就殺全家,寫完後那篇美賦被辛箏讓人抄錄一百份釘到了國都所有城門上。
不就是想名留青史嗎?
孤成全你的忠義之名。
一條人命能夠成就的名聲才多大?孤還會送你的全族一起去找你,以你全族的命成就你。
感慨完了肝腦塗地的美麗之後辛箏問眾人,可還有要四濺的,一顆腦子塗抹的場地太小了,若是更大些必定更美。
無人願成全一個稚童對美景的向往之心。
辛箏如願燒死了三百多人,因為柴堆燒完後還有焦屍留下,辛箏也沒讓人入土為安,全掛城牆上去了,再沒收了死去貴族氏族的所有封地,族人都被殺光了,吃絕戶的人都沒了,自然隻能充公。
處理完了失職者,辛箏又閉著眼睛從剩下的衛者中選了新的統領。如果再有下次,被綁到柴堆上燒死的就是這些統領及其全家,她不會問是誰做的,是如何做到的,隻要有人做到了,那就是統領們失職,失職就燒全家。
大抵是那火燒三百餘人的烈火太過壯觀,辛箏再也沒在畢方台遇到過刺客。
讓人很難不感慨求生欲麵前人的潛力果然是無窮的,須知辛箏和貴族們的關係相當之惡劣。那些小貴族也就罷了,威脅不了國君的權力,自然沒受到多少影響,但那些大貴族和中等貴族卻是恨不能將辛箏寢皮食肉,以至於辛箏在畢方台時喝口水都怕裏頭加了料。在畢方台的時候除了冬季,辛箏都是不喝水的,口渴了就食汁水多的鮮果,冬季的時候就抓點雪放嘴裏含著或是自己動手煮雪水。
辛箏自己有時都會感歎,如果自己哪天在畢方台暴斃了,自己一點都不會覺得驚訝。
許是畢方衛後來真的讓她的安全得到了保障使得她感到驚奇,辛箏便改變了對畢方衛的態度,對畢方衛極好。
國人暴/動時,畢方衛所有人都血戰至死,五百畢方衛無一幸存。
若非如此那場暴/亂也不會造成上萬氓庶與大量貴族的死傷——辛歸鄉後來敢大量清理貴族也是覺得那會兒貴族死的人太多了,自己可以大膽點,然後就步了侄女的後塵。反倒是辛鹿走穩健路線,和剩下的貴族以及辛箏留下來的勢力進行了一定的妥協,在最短時間裏穩定了局勢,沒讓看到機會想做點什麽的鄰國如願。
很多人事後都很驚訝,還以為所有人都跑了,畢竟,辛箏在位期間是真的讓所有人深刻認識暴君這個詞的含義。
青婧倒是知道為何。
畢方衛全部戰死,辛箏隻要不死,肯定會善待他們的家眷,保他們的家人一生平安與衣食無憂,若是有才能的話還能得到更多。而背叛,但凡辛箏還有一口氣,回頭等著他們的肯定是多達數千人的燒烤大會。即便辛箏死了,新的國君又怎麽敢用背叛了前任的畢方衛,哪怕這些畢方衛的背叛是符合自己利益的,卻也一定不會再用。
青婧沒做過國君,也不知道辛箏的所作所為算是成功還是失敗,從結果來看,應當是一個足夠失敗的國君,但——
青婧若有所思。“跟楊國這麽一比較,兕子你好像也沒那麽失敗了。”
楊國國君死的時候莫說五百人為其死戰,便是五十人都沒有。
不過話說回來,真遇到這種事,也沒幾個腦子正常的人會為國君赴死。
血統貴族,自幼接受高等教育,征服者哪怕是打下了江山,也還是要依靠當地貴族的,沒有舍生取義搏名的需求。
即便是統治帝國的王,也不敢篤定的說自己在那種時候能有辛箏的待遇。
至於巫女,望舒都疑似跑去跟奴隸軍混了,足以說明很多。
青婧以一種仿佛飯後消食卻又一點都不慢的步子往辛克所在營盤走去。
楊國的國都一片混亂。
王侯貴族靠什麽讓自己的軍隊願意豁出命為自己打仗而非臨戰逃跑?
答曰:破城後的劫掠。
雖然不會有命令,但城破後王侯貴族都會默許自己的軍隊在城中劫掠人口與財富,如果之前的戰況比較慘烈的話,還會屠城,以此發/泄仇恨。
甚至戰敗的人也會通過屠殺沿途遇到的村落來挽回士氣,不僅不罕見,還很尋常。
慘叫聲、哀嚎聲到處是。
仿佛神話中的天人般的青婧悠然漫步煉獄,回到了營盤。
軍中醫療資源有限,因而隻有貴族和精銳受傷後才會受到治療,尋常徙卒受傷了都是一邊放著,熬過去是命好,熬不過去是命不好。
辛箏對於人力資源極為愛惜,因而軍中的醫療資源永遠是按著所有人的需求來準備的。
隻是,藥物隻要舍得花錢就能買到足夠的,傷醫卻不是。
因著國君封地人口增加,辛箏還要求對所有孕婦和嬰孩都要定期體檢,對於醫者的需求極大,哪怕是辛克出征時也不過帶了五名醫者,其中一個還是青婧。
青婧跑出去溜達了,剩下四名醫者麵對數百名傷員,隻恨自己少長了兩條胳膊。
四名醫者並非全都是醫者,按著國君封地這兩年發展出來的分類,其中兩名是藥師,兩名是真正的醫者,前者擅長配藥,後者則是擅長治病救人。
一名藥師給輕傷員配藥讓輕傷員拿了藥自己回去處理傷口,兩名醫者與一名藥師則處理重傷員。
重傷員不多,也就二十幾名,但負責的醫者藥師隻三個。
青婧回來時傷醫營趟了一地的重傷員,其中還抓著自己被砍下來的胳膊腿。
青婧曾經將一個徙卒被砍下的胳膊縫了回去,因而這些兵卒在胳膊腿被砍後隻要有機會都會將自己或袍澤掉落的胳膊腿給撿回來。
這種縫合隻要最終傷口不發炎,以後仍舊四肢健全,最多就是縫回去的那條不會有以往那麽靈活,但也有很大的概率會傷口發炎,而傷口發炎.……青婧表示自己隻能製藥盡量防止傷口發炎,但真的發炎了,那就隻能看你命夠不夠硬了。
因而選擇縫合胳膊腿純粹是賭命,有的人會選擇賭一把,也有的人覺得官府以後會照顧自己,又不是殘疾了就活不下去,沒必要賭命。
青婧回來的時候要不要縫合胳膊腿,需要做選擇的兵卒都已做出了選擇。
青婧換了衣服,洗了手,再將全套工具用昂貴的烈酒清洗了一遍,這才開始工作。
一名醫者和一名藥師給青婧打下手,剩下一名醫者繼續處理短時間死不了的重傷員。
因著之前的忙碌,重傷員也沒剩多少了,有望趕上宵食,但沒多久便有新的傷患送了過來。
笙茫然且憤怒的看著新送來的傷患。“戰鬥不是已經結束了嗎?”怎麽還有?
戰爭是結束了,正常情況來說是不會再有新傷患產生了,但問題是有一些兵卒和盟軍打了起來,新傷患自然就出現了。
笙一邊給人處理傷勢一邊問:“怎會和盟軍打起來?”
他們和盟軍的關係不太好,倒不是因為過去有恩怨,而是他們的夥食太好,有肉有馬奶酒,人人如此,不免遭人眼紅,路上想搶他們的人很多,但都被打退了。後來辛克用一部分食物和別的貴族調解了下,這才將麻煩給鎮壓了下去,怎麽又打起來了?而且這回的規模一看就不一般。
象道:“軍規問題。”
辛箏定下的軍規裏,直接將擾民給定義成了死罪,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條將軍隊擾民定義為犯罪的明文法律。
理論上,這種剛出現的新事物,威信不會很高,執行力度也會很低,但她是辛箏定下的。
辛箏在位四年間殺了很多的貴族,但她殺掉的氓庶是貴族的十倍不止。
不論是貴族還是氓庶都恐懼她,莫說一條擾民等於死刑的軍規,便是她說黑是白,氓庶都會大聲說對。
軍中被逼著讀書識字,天天背軍規,違背者送傷醫營幫助研究,每個人都對軍規刻骨銘心,因而別的貴族都讓自己的人馬去燒殺劫掠了,辛克卻隻讓自己手下的人去搬台城的值錢物,至於原主人,城破的時候就被殺光了。
回來時看到別人殺人放火擄掠人口時不免感覺不得勁,不是沒人想加入這場盛宴,但很快就被按軍規處置了。
辛箏從來都不講究法不責眾,犯法的人越多,她殺得隻會更狠。
除非能將整卒的人給拉下水,不然隻要有一個不同流合汙,那九十九個人都得死。
有想加入的,自然也有反感的。
有個兵卒的反感在看到一名甲士在大街上強女幹後達到了頂點……象趕到的時候雙方已經打起來了,也沒問是怎麽回事,先幫自己的袍澤將對方給打趴下再問怎麽回事。
你喊人,我喊人,最終變成了大亂戰,象等人雖成功把人打趴下了,但也製造了不少的傷患。
辛克趕到後聽了怎麽回事,讓他們帶著傷患回來治傷,盟友那邊他去擺平。
畢竟象他們也沒違背軍規,軍規規定看到擾民不阻止,同罪。
隻是辛子大抵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多來源的軍隊合作攻伐某地,然後彼此規矩都不同的情況。
但那是規矩不全的問題,不能算是兵卒的問題,若不能保住這些兵卒,不免對軍規的威信造成影響。
雖然擺平可能要犧牲不少利益,但比起軍規的威信,還是劃算的。
笙聽完後道:“我覺得我以後得對你們好點,拿你們做實驗時不能太狠。”
象茫然的看著笙。
笙道:“楊國的軍隊太弱了,因而有了如今這一切,但你們很強,你們的強大能保障今日楊國發生的事不會發生在辛國。”
象笑道:“你若真感激我們,不如不拿我們做實驗。”
笙拒絕。“不做實驗,我們的進步會很慢。”
所以你們就是和人/體實驗卯上了?
象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