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七·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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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帝支撐不住了,他精神原本就越來越差,睡得多醒的時候少,也是因為身體越來越不好,因此他才越發的開始懷念起從前來。
要是明皇後還在就好了,他最近時常這樣想,明皇後家世好,又懂事賢惠識大體,跟他是從患難時期一路扶持過來的。
雖然當時因為明家勢大,他曾經短暫的疑心過她,可是現在所有的事都查清了,他知道明皇後是冤枉的,明家也是冤枉的,心裏就隱隱的除了愧疚之外,生出一點可惜來。
大約是因為人死了,無法再做錯事,便會顯得格外的麵目可親起來。隆慶帝後來再想起明皇後,心裏對她的猜忌怨恨一點也無,隻剩下懷念和追緬。
從前的大皇子多好啊,被教導得溫和知禮又懂事,若是大皇子還在的話,哪裏還需要操心這些將來的事,又哪裏需要這樣心驚膽戰於沒有可以繼承他的皇位的人。
隻可惜,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
他看著麵前的蔣子寧,有一瞬間有些恍惚,而後才歎息了一聲:“你也跟著朕這樣久了,朕從前覺得你是個可托付的人,可到現在看來,朕卻忘了,人也是會變的。”
這一聲歎息,蔣子寧就知道自己完了,他眼睛幹澀得已經流不出眼淚來,捂著臉跪在地上,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
隆慶帝淡淡的再瞥了他一眼,輕聲道:“君臣一場,你也算得上盡心盡力服侍了朕一場.……”
他皺眉道:“你收拾東西,回老家去罷。”
這是讓他致仕的意思了。
這已經是念了舊情,所以沒有下令殺他,蔣子寧心裏清楚,他頹然跌坐在地上,久久回不過神來。
直到出了禦書房的門,他才看著同樣也被隆慶帝遣了出來的沈琛,半響扯了扯嘴角:“真是後生可畏,也怪不得你這樣受臨江王的喜愛,你原本也值得。”
這樣的心機手段,放在哪裏都是要被人重用的,臨江王得了這麽一個便宜兒子,可真是賺了。
他看著沈琛,噙著一抹不懷好意的冷笑:“隻是,你這樣拚命,將來也不知道,會不會落得一個當年明家的下場?”
沈琛背著手站在廊下,看著外頭的白雪皚皚,麵上神情絲毫未變:“這些就不勞首輔大人操心了,雪大路難行,首輔大人慢走,我就不送了。”
蔣子寧冷笑了一聲,並沒有打傘,冒著大雪艱難的一步一步的走的不見了影子。
得勢的時候蔣子寧可是能坐滑竿的,可是現在,卻連傘也沒人給送一把,沈琛望著他的背影,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頭,等著裏頭的傳召。
今天不僅僅是決定蔣子寧命運的一天,也是決定他們臨江王府命運的一天。
一切都要看隆慶帝怎麽決定了。
他知道,這一次打敗蔣子寧,不等於他們臨江王府就沒事了,蔣子寧做的那些事到底是在隆慶帝心裏種了一根刺。
雖然現在他們把這些事都推在了蔣子寧身上,跟陳禦史合唱了這麽一出戲,可是到底隆慶帝信了幾分,又是問題。
他閉了閉眼睛,背著手神情凝重,等著裏頭的消息。
林三少一人被留在禦書房,隆慶帝使喚他去沏茶,等到他把茶端上來,卻又不喝了,讓他放在一邊,而後才問他:“你對衛家和沈琛,似乎很是信任?”
他神情隨意,仿佛是在閑話家常,可是林三少卻知道這是跟之前問蔣子寧的話那樣,是在決定衛家和沈琛生死的問題。
他似乎有些猶豫,而後過了一瞬才看著隆慶帝,放下了茶杯,老老實實的叫了一聲姐夫。
隆慶帝咳嗽了幾聲,沒有應,淡淡的看著他歎了口氣:“沈琛可不是池中物啊!”
這麽多年看下來,其他的宗室子弟中,都沒有比得上沈琛的,沈琛聰明,而且不是一般的聰明,當年為了得他的歡心,跟臨江王假裝鬧翻,而後又替沈聰報了仇,不動聲色的整垮了馮家。
到後來,隆慶帝發覺沈琛跟臨江王的關係還是不變時,卻已經不能動他了——他實在是個太能幹的人,凡事都想的比別人周到,做的又比別人好,隆慶帝忌憚他,卻也得承認用他用的舒服。
皺了皺眉頭,隆慶帝看著林三少,道:“你若實在是喜歡衛七,那也簡單.……”他盯著林三少,聲音雖輕,卻含著雷霆萬鈞:“隻要你開口,朕便借此機會,殺了沈琛,再尋個機會,把衛七賜婚給你。”
他說起這些事的時候,仿佛這些人的命運前程都不是前程。
林三少迎著他的目光沒有妥協,堅決的搖了搖頭:“聖上,臣不是這樣的人。臣雖然心悅衛七,可是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從您賜婚她跟沈琛那一天開始,臣便已經死心了。臣把沈琛當作兄弟,既然是兄弟,又怎麽能覬覦他的東西?”
隆慶帝不置可否,淡淡的反問了一聲:“兄弟?”
林三少斬釘截鐵的應了一聲是:“是,蔣子寧說臣是被沈琛蠱惑了,可是臣自問不是個意氣用事的人,更不是那等沒有腦子的,臣到現在也認為沈琛這個人可交。”
隆慶帝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可是他現在把你當兄弟,可以後呢?”
“以後的事,誰都說不準。臣隻是覺得,沈琛比起楚景盟和楚景遷來,更為值得交往。”林三少並不遲疑,誠懇的說了自己的想法,見隆慶帝並沒有太多反應,隻是微微點頭,便緊跟著又道:“俗話也說,日久見人心,聖上也看得出來罷?沈琛雖然狡猾了些,可是人卻不壞,這麽多年來,除了把他逼到絕路的,他從未下過真正的狠手。臨江王府的後院也並不清靜,可是我從來沒有聽見他抱怨過,他對於屢次想要他性命的臨江王妃尚且能容忍,何況是其他人?”
至於對蔣子寧他們下了這樣的狠手,並沒有半點留情,那也是因為蔣子寧他們做的實在太過分罷了。